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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三 ...

  •   睁眼看见耀眼的光,白的,绿的,有鸟儿的鸣叫声,四周很静。天堂么?闭了闭眼,不一会觉出了痛,剧痛,脖子仿佛要断掉了,然后是渴,喉咙冒得出火来。不是说天堂里没有痛苦,没有饥饿吗?脚步声往这边来了,睁眼瞧见一个熟悉的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夏梦寒?她怎么能上天堂?且不说她做了那么多卑鄙的事,单是我手上的金色印记,就是她用灵魂作为代价才能得到的强大封印。没有灵魂的人怎么上天堂?我还没死。
      她一身白衣,虽然已破破烂烂,寻常总戴着的华丽夸张的首饰已全然不见,这样的她,少了几分凌厉,反倒顺眼了不少。她捧着一张大大的树叶,叶子上滚动着清亮的水,披散着头发,从鲜花绿叶中走出来的时候像个与人无害的精灵。
      “醒了。”毫无感情的一句,我和她,没有交情可言,有的只是各自压抑着的恨意,她能这般说话,已是极致。捂着脖子坐起,脖子已严严实实的包着布带。我本无幸理,怎会……张嘴欲问,才觉嘴里有异物感,张嘴缓缓的吐出来,是颗灰白色的珠子,遍体生光,其间一个圆圆的小孔,是水珠。水珠不是在那奇怪的女子手里吗?捉住她之后,我也曾让人追问那颗水珠的下落,但她甚是强项,无论如何都不肯交出。她身上也曾搜过,并未找到。这样紧急的关头,这个东西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我嘴里?
      不管怎么样,幸好这个东西救了我的命。而微明和清竹……
      晃着阳光的清水递到我面前,又是毫无感情的一句:“喝吧。”我小心的低头,就着她的手喝了。水很甜,很冷。喉咙润开了,我哑着声问:“这是哪里?”
      “光森林。”
      我一愣,呆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最快到达光森林的途径是从晴无城出境,穿过曼罗国才能到达。我们怎么会走了这么远?就算是日行千里的宝马,日夜不停地奔跑,也需要两个月的时间吧,我不可能昏迷了那么久。
      “你倒下后,那个男人还是挟持着你逃跑。他们的主力身受重伤,那两个人根本不足为惧,本打算将他们杀了,但不知他们施展了什么邪术,召出几只袭击帝都那种怪鸟来。趁我们被牵制,他们骑着怪鸟就跑,幸好我跟上了。”
      简单的一句“跟上了”,其间也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经过多少生死相搏才能来到这里。“为什么。”
      她微一拧眉:“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你可以假装不敌,谁也看不出来。”你恨我,我也恨你,彼此心知肚明,又何必惺惺作态呢。
      她脸色一变,不自在地看向一旁,冷声道:“休息好了就赶路吧,他们要是有帮手,我就没办法了。”
      光森林名不副实,森林中古树参天,遮天蔽日,人行其中,很快就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有天色暗了,森林越来越暗,直到伸手不见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已是晚上了。有了水珠,神奇的愈合能力又回来了。毕竟曾经大量出血,就算伤口愈合了,身体也没有那么快复原,我很容易累,也容易口渴。夏梦寒不得不时常停下来等我或者去给我找食物和水。我们几乎不谈话,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的走路。我和她说得最多的就是:我累了,我饿了,我渴了。她和我说得最多的就是:等着。
      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破烂烂,又脏又臭。赶路的过程中也遇见几处极好的水源,但是现在还是春寒料峭的三月,很冷,森林里的水更是冷得刺骨,连喝下去都需要极大的勇气,洗澡更是不敢了。这一天傍晚,我们找到一处温泉,我自是喜不自胜,连夏梦寒都面露喜色,当晚便在温泉边露营。夏梦寒捡来了干柴,打来两只野鸡,运用金之术把随身的一把短剑变成了一口又小又薄的锅,这下可以煮水拔毛了,我乘了水在火上烧着。错眼见夏梦寒双眉紧锁,好像有什么事情想不通,便问了一句:“怎么?”
      “奇怪。”她说:“这里好像很难掌控元素之力。”
      我不以为然道:“或许是这附近的金之息比较少,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不是。”她看了一眼那正在噗噗冒泡的小锅,“就算是已有的金之息,也难以操控。”
      “或许是你前些日子损耗过度,休养几天就好了。”
      她未置可否,这个话题就放下了。我说要洗澡,她便背对着泉水。水温微烫,身上的毛孔都被蒸腾开了,精神为之一震。匆匆洗完上了岸,无可奈何地穿上摸起来有些软塌的衣服。野鸡已经洗剥干净,串起来插在篝火前。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看着篝火发呆。在森林里走了六天了,不知离曼罗国边境还有多远。就算能明日到达,快马回帝都也要一个月。那片河谷可还保持着原状?直到现在,我都不愿相信微明和清竹已死,没有亲眼看见他们的尸体,我不愿意相信。人人都瞧见我被割开了喉咙,鲜血如注,我不也还活着吗?现在还没到伤心难过的时候。
      我一直都是一个又乐观又倔强的家伙啊。
      水声动,我自然而然地转头去看,夏梦寒最后一丝衣物正从她的肩头滑落,我一见之下大吃了一惊。她的背影曼妙绝伦,纤腰一把,细却很有力量感,摸起来定然是很结实的。这么令人遐想的背影,却布满了伤痕。那些伤痕重重叠叠,看得出来绝大多数是鞭痕,还有一道吓人的刀疤,自左肩起,直劈到右臀,当初不知有多疼。
      我不由得心中发紧,莫名的心酸起来。扭头一旁不去看,牙关咬紧,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不一时,她也洗沐完毕,坐到篝火前来。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起来,又默默的赶路。
      在暗无天日的森林中行走的过程就像在做噩梦,只是再可怕的噩梦都很快会醒,而这场噩梦已经持续了很多天了,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行尸般在森林里挪动,看到耀眼的阳光下铺陈着似锦的繁花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心地走入这如梦的花丛中,一群彩蝶好奇地围绕着我,一点也不惧怕生人。轻触一下那光鲜夺目的翅膀,不期碰上一张人脸,准确的说,是一张小如绿豆的人脸。我呆住了,全身发寒,一动也不敢动,这个绿草如茵,鲜花盛开的福地此时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阴冷,让人脊背发寒。
      察觉到我的异样,夏梦寒问道:“怎么了?”
      我僵硬地转头,手指上还停留着一只蝴蝶,那小如绿豆的人脸机警地转动着,大大的复眼紧盯着夏梦寒。
      夏梦寒忽然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发足狂奔。优雅的蝶群发出凄厉如蝙蝠的惨叫声,发疯般扑打过来。猝不及防被咬了几口,一巴掌拍过去,一摊绿色的浓浆,我忍不住恶心,这是什么玩意?那边夏梦寒也不好过,我身上至少是宽袍大袖,她身上的几乎就是烂布条了,她也顾不上驱赶,拉着我尽往茂密的灌木丛里钻,脸刮花了,衣服刮破了,头发刮散了,已完全顾不上了。
      好不容易甩掉那些奇怪的蝴蝶,我们跪坐在溪边喘气。
      夏梦寒咒骂一声,“那是什么东西!”含着怒意。
      我眉头一蹙,重点的不是那个是什么东西,而是我们是在什么地方。我们是自晴无城上空出境,一路飞跃曼罗国,进入了光森林,进入光森林不久那个女子就把我丢下了。按照时间和速度来计算,我们应该离曼罗国不远,大约离边境不到一百里。这些天虽然我们脚程不快,按理说也该快到曼罗国边境了。从未听说过曼罗国附近有这么恐怖的蝴蝶。
      难道我们走错了方向?这几日一直是向西走,应该不会有错。
      心中虽疑惑,却无法可想。夏梦寒只有比我更迟钝,和她商量了几句,她也没什么有意思的想法。这个人只对力量疯狂的迷恋,其他的都不管不问。这类人只适合当前锋,给人当枪使,要独当一面掌控大局是为难他们了。单以力量论,她担任大法师无可厚非,但综合能力不足,一味的逞强好胜,为了这个位置不惜用卑鄙的手段杀死前任大法师,令人不齿。就算我们之间没有嫌隙,也是无法相处的。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看那伤口处隐约的绿色,我不禁多了一层忧虑,要是这些怪物的牙有毒就麻烦了。
      没两天,我的担忧就变成了现实。最开始是伤口发痒,化脓,然后是脸色发青,肿胀,手脚发麻。我还好些,因为伤口小,又有水珠护身,但也够呛,眼睛一个大一个小,看东西总带着重影,身子更虚了,走两步都要喘几口。夏梦寒就惨了,一张脸肿得像被人狠揍了十七八拳,眼睛都睁不开,呼吸困难,看得出来她连走路都需要很大的毅力。这样的状态,我们还能走多久?没有丝毫防备的我们,在这样充满危险的森林里,怎么活得下去?再遇不到人,我们会死在这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夏梦寒率先倒了下去,不管从前怎么样,她毕竟救了我的命,我不能丢下她不管。扶抱着她慢慢的往前走,安慰道:“再坚持一下,也快到曼罗国边境了,遇见人我们就有救了。”她显得十分的脆弱,平常那嚣张凌人的气势全然倒塌,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寻常的女人,迷迷糊糊地念叨着:“我不想死……不能死……不能……”
      我还以为她不怕死呢。在我的想象中,把别人的命不当人命的人应该也没那么在乎自己的命。毕竟,要别人的命是有风险的,没有一定的胆识和不要命的架势,怎么敢做出那么多残酷的事?她那么怕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并不是出于责怪,半玩笑地一句:“后悔封印我的力量了吧!要是我的力量还在,你想死都死不了。”
      她轻而决然道:“不悔……”
      我愣住了。
      “至死不悔……是你不好……你应该……”
      我恨不能把她丢下,大脚踹死她!
      叹了一口气,唉,谁叫我要当好人呢?要是狠下心来当个坏人,现在就是把她千刀万剐了也没人知道。这个人,已经不仅仅是和我合不来了,简直天生的仇人。
      她现在这个状态,搞不好比喝醉了更喜欢说实话,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那么恨我,为什么要保护我?让我死了不是更好?”
      她喃喃道:“不能死,你不能……他要我保护你,不然……”
      我大奇:“他是谁?”
      她好像没有听见我的话,自顾喃喃自语:“为什么要那么喜欢你……你有什么好……又狂妄,又蠢……你不该活着,你该死在水怪那里!”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眼泪却从眼角处慢慢的渗了出来。我原想生气的,看到她这个样子就气不起来了,怎么感觉她比我可怜多了呢?被人算计了还有这样的想法,我是疯了吧。
      水怪那里?我回想着当初的情形,当时也并未得罪她,只是她搞不定的怪物被我搞定了,村民们对我礼待有加,对她不理不睬。这也不是我的错,要怪也该怪村民厚此薄彼,怎么恨到我头上来了?亏我当初听说了她的事,还好心好意的去给她治疗。事后她特地的来和我说水怪的事,极力怂恿我去杀水怪。她和水怪过过招,明知道水怪有锁住水元素的能力,是水系法师的克星,却未提一句。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是怪我自己大意,从未怪过她,想不到她早就对我心怀恨意,下了杀心。
      柳叶村一别,再见面时已在帝都,我们都是为魔法院的考试而来,见了她也一如寻常的打招呼,考试中也并未起过什么争端,并未开罪她,她对我倒是不理不睬,像欠了她什么似的,我也没放在心上。一直到加试前,她胁迫微明将我引入她的圈套,封印我的力量。这么多年来,要说我不恨她肯定是假的,只是她也没什么把柄落在我手上,总司局的工作又需要协同合作,顾不上那点私人的小情绪,想不到她竟然把痛恨我说得这么理所应当。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我有些不耐烦,连她压在我肩膀上的手臂都觉得重了不少。
      像她这样的人,会幸福才叫怪事吧。喜欢把自己的失误或者他人的错误归咎在某人身上,这样的人怎么会感到幸福?没有平和的心态,只会责怪他人,不管得到了什么都不会满足。以为仇恨和阴谋能为她争取到一切,结果如何?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入室弟子的资格,现在还成为了大法师,已得到了这个国家的魔法师最高的荣耀,可她整天阴沉个脸,就算笑也是冷笑,也是为了嘲弄他人才在脸上扯出个笑的模样。她是强大了,她是风光了,可魔法师们在背后怎么议论她的她知道吗?她根本就没有得到这个位置应有的尊重和敬仰。直到现在,也不见她和谁亲近,更不见她有什么朋友,就算有个臂膀,也是人家想依托她,她也想有个助手才勉强凑合。
      若我是她,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幸福起来。不管遭遇了什么,不管失去了什么,至少还拥有强大的力量,健康的身体,美丽的容貌。更别说还是一国的首席法师,无限的尊荣,上上下下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心态,至少表面上都要对她恭恭敬敬,给她几分薄面。有这样的根基,慢慢的构建自己的幸福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你的不幸都是自找的啊。”我叹了一声。不多时,想到她背上的伤痕,那些伤想必是极痛的。也许她遭遇的不幸比我想象中的多得多,也许会残酷得超出我的想象。
      同情也好,感激也罢,我都必须时刻警醒,不能对这个女人疏于防备。我可不想当背蝎子过河的青蛙啊。以德报怨很高尚,我也很敬佩那种人,可惜我做不来啊。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怀,也无法强迫自己做那么高尚的事。不管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听谁的话,终究都救了我的命,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感激她,当年之事也可以不计较了,也仅此而已了。
      她说她是听命于人才来保护我的,那个人是谁?夏梦寒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里,为什么要对那人的话言听计从?还有,她说谁很喜欢我?是在说皇上吗?感觉不像,因为皇上根本没有必要去威胁一个下属,他要谁来保护我,只要开口说一声就够了,没必要威胁。夏梦寒啊,你怎么都这德性了嘴巴还那么紧?
      她的身体越来越沉,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不小心被一块树枝绊倒,我和她扑倒在地。那儿是块斜坡,身不由己,骨碌碌的滚了下去。那斜坡虽不陡,但又长杂草又多,我努力了几次都把不住自己的身体,其间也不知后脑勺磕到了什么,原本就昏沉的脑袋大痛,忽然清醒了一下,随即头晕目眩起来。阳光热烈的铺在我们身上,像一张结实的被子,我努力地睁眼,真是光森林,面前的一切都沐浴在阳光的爱抚中,所有的东西都煜煜生辉。草地上站起两个人影,啊,遇到人了,有救了!嗯?他们头上怎么有一对那么长的耳朵?我把兔子看成人了?
      是因为太想活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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