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82、第八十二章

　　这一天，我正在和博渝凝夕商量事情，一个行在带着慧安匆匆进来，边行礼边道：“大人，不好了，犯人璇歌逃走了！”
　　“什么？怎么可能？”那可是能阻隔特殊力量的天牢啊！我无名火起，“你不带人去追，在这里做什么？”
　　“大人，犯人凭空消失，属下已派人四处查探，但毫无头绪。”
　　这边话音才落，门口又传来骚动，不一会，几个人扶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进来。我看那受伤的人是守护微明的法师之一，顿时慌了，赶上前来，急道：“怎么回事？”
　　他虚弱地睁眼，“大人，今日一早，一个男人忽然闯入河谷，属下等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我们，已全军覆没了……”
　　我的脑子轰然大响，留在那里的魔法师已全军覆没，那微明……转头对凝夕道：“立刻调派人手，高阶魔法师全部出动。派两名风系法师前方探路，看人犯逃往何处。”她领命而去，才走出几步，便被我叫住：“让大法师也来。”
　　在场之人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让大法师出动，事态竟然严重到这个程度？
　　让人给我准备马，我要和魔法师们一起出动。凝夕忙拦住：“大人，还是在总司局等消息吧。”我怎么可能坐得下去？这么多人出动，要是还不能保证我的安全……不可能的，璇歌不可能这么的厉害，这些人已经是守卫这个国家的中坚力量，若还比不上他一个人，他要杀我，不管我在哪儿，都不会安全。我不信我精心所作的准备全然落空，我要亲眼看看，我不能留在这里呆呆的等消息。
　　远远的便看到河谷满地狼藉。四周的小山被打出数个缺口，此时还袅袅的冒着烟尘。内中房舍除了正厅还保留着房子的架构，其他的已全然倒塌。一片狼藉中散落着残肢断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我们一行人赶到此处时都禁不住放慢了步调，不敢相信所见到的是真的。房顶上有几个人，或站或坐，逆光中一个人的身影格外的熟悉。飘逸的白衣，反光炫目的头发，临风而立的身影秀颖挺拔。
　　璇歌，果然，他早就知道这个地方。此时，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璇歌了。他一手抓着一个人的头发，那人已全无反应，也不知是死是活。
　　人马站定，风声渐止。璇歌居高临下，“你终于来了！”说罢将手上的人丢下来，“给你留着一口气，好好的告别。”
　　风系法师及时出手，那人被气流托举着缓缓落地，是微明。心中激荡，忍成了坚硬的冷漠，双拳紧握，强忍着不去看那残破的躯体，冷冷道：“动手，杀无赦！”
　　气流方定，又盘旋而起，以此为中心，元素之息从四面八方凝聚过来，各种元素都冷得刺骨，在人的皮肤上磨过来，磨过去。我从未见过璇歌那个样子，寻常的他，优雅又无赖，随时准备着用他那漂亮的外表迷惑人的心智，现在的他，散发着凛如秋霜的寒意，曾经亮若星子的眼，如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危险气机，他就像一把尖刀立在那里，曾经的令人赏心悦目的感觉消失殆尽，他是那么的陌生，好像我从来就没有认识这个人。他就站在那里，轻轻一笑，却是说不尽的嘲弄之意。
　　身后暗潮涌动，在浪涛汹涌过来之前，我跳下马来，走近那静静伏在地上的身影。微明浑身是血，气息奄奄，脸色白得可怕。眼睁一线，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悲怆：“青书……清竹她……”
　　我一怔，不肯想也不肯信，反驳般打断他的话：“别说……我带你走。”想到我曾许诺保他周全，可现在他成了什么样子？上次来，清竹还憧憬着回帝都生活，无事了拉我去逛街，可现在她在哪里？我的眼睛很涩，干痛，不肯流下泪来。想着，等那三人伏法，就让人翻找这儿的每块地皮，只要她还有一息尚存，我都要救她回来！
　　我相信我可以，只能相信，坚信。抬头，屋顶那三人，只有璇歌站着，风吹拂着他的发，身上的衣裳猎猎作响，空气是即将台风过境般让人不适，两方人马静静的对峙着。云层在我们身后汹涌而至，翻滚着，痛苦般扭动着，酝酿着末日般。温暖的春风肃杀起来，河谷的土地仿佛严冬过境，一寸寸的冰凌爆裂的声音。我现在什么都不敢想，我倒要看看，璇歌到底有多厉害，我们背后是整个国家的力量，坚实，可靠，强大，他一个人怎么和整个国家的力量相抗衡？能把这里夷为平地，一定是用了卑鄙的手段！
　　一定是的。
　　大片的魔法之光从我头顶上飞过，流星雨般绚烂，就算能摧毁整座城池也不足为奇。璇歌双手环抱，轻垂眼睑，十分悠闲，好像已放弃了反抗。只要一小会，他们就会变成碎末，连渣都不会剩。他还是双手环抱，保持着那个轻蔑的微笑，那些魔法却生生的停在他的面前，无助地悬浮着。这不是防护术！我吃了一惊。若是防护术，魔法会被弹开或者飞爆开来，现在，那些冰刃火球什么的就像陷在太空中一样，保持者最后进击的姿态，可笑地悬浮着。
　　不可能！这是什么能力？世上怎会有这样可怕的能力？
　　璇歌微微一笑，依稀是寻常迷人的模样，忽然纵身而起，轻飘飘地穿过那些冰刃火球，此刻，那些东西就像烟花和花瓣一样，只是为了衬托他而存在。
　　土系法师要撑开一个防护结界，余人正要发起第二次攻击，璇歌高高跃起，扬手，猝然落下，一手按地。他的头发才刚飘落，霎时间又飞扬起来。他的手仿佛打开了风眼，飞弹出来的飓风将我的下属吹得人仰马翻，任何的准备全然失去了意义。我死死的抱住微明，这个时候如果他被刮走，一定会死的！不一会，忽然发现也没有什么风打在我身上。睁眼一瞧，一个黑影遮住了我们，璇歌挡在我面前，他的身后是狂啸的风，尘雾漫天，人声马嘶都听不见了。
　　他慢慢的走过来，明明没有脚步声，走出的每一步却像敲在我的心上。一时间，心念数转，想起相识数月，我并没有善待他，还时刻怀疑他，冷落他，月前，他还在病中就让人将他拖走，打入天牢。慧安是怎么审问犯人我是知道的，却丝毫不顾念他救我一命，也不曾听他分辩一句，他要见我，我也全然不理，就这样不管不顾，一心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情报。
　　他要杀我，情有可原。我重新抱紧微明，头抵在他的头顶，死亡的恐惧笼罩着我，不可自控地全身发抖，深深的绝望把我的骄傲击得粉碎。在这种绝对武力面前，位高权重权势滔天全然无用，我的命究竟值几分几两，全在他一念之间。但我不会求他原谅，也不后悔我做的事，只后悔我太大意了，没想到他如此厉害！在北辰宫，延隆就可以让他身受重伤，这很容易让我对他的能力做出错误的判断。我居然没有想过这也许是他隐藏真实能力的方式，我早就该对付他，我应该趁着他放纵延隆伤他的时候对付他，为什么当时不出手？
　　今天要和微明清竹死在一起，也算功德圆满，我们当初就约定要一起活下去，不管前路多么艰难。做不到一起生，就一起死吧，也不枉我们朋友一场。
　　手臂被抓住了，我被拉离微明，他的指划过我的鬓边，依稀当初的触感，说出口的话却不是当初的迷离，语气冷硬：“后悔吗？”
　　我怒瞪他：“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这么想死？”他冷笑：“我成全你。”说罢高高的扬手，有电光在他指间闪烁，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控制雷电之力。要死了，会被烤焦的！我死死的闭着眼，想象着我变成一具焦黑的尸体。
　　忽然间，风声止歇，就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咽喉般呜咽不出。我惊讶地睁眼，魔法师们也面面相觑。璇歌脸色变了，手上的电光像被风吹散的烟雾般，袅袅的散去。这一刻很静，很静，仿佛天地都在疑惑，都在等待着什么变化。
　　他咧嘴一笑，“来了。”很奇怪，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很期待，他在期待什么？什么来了？
　　空中传来野兽的嘶吼声，不知谁叫了一声：“看天上！”天上有什么？稀薄的云雾中，一双大脚急速坠落，正从我们头顶落下，我以为我们会被踩成肉泥！璇歌保持着他的淡然和冷静，等待着，等待着。巨兽落地，高耸入云，耳听那边那对兄妹惊呼出声，女子失声叫道：“镇魂兽！该死！混蛋！竟然把它都召来了！”那巨兽怒吼一声，腥风扑面，三指巨爪从空中划下，璇歌等待着，直到鲜血的红色染红了我面前的景物，他才带着我跳到一旁，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作势要倒下去。
　　那对兄妹齐声叫喊，飞奔过来扶住了他。
　　云雾渐散，一个长着两个头的怪物缓缓的跪了下来，两只同样丑陋的头颅慢慢的低下。那怪物面前躺着微明，微明扶着那怪物撑在他面前的利爪，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抱着怪兽的爪子像抱着亲人朋友的手。这就是召唤师的能力？在我生命垂危之际，他不知不觉的使用了召唤师的能力，将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召唤到这里来了。
　　女子扶着璇歌，帮他按住后背的伤口，不一时，鲜血就染红了她的手，她咬牙切齿的道：“我们绝不能和镇魂兽对抗，撤吧！”
　　“不行！”璇歌断然拒绝，“不行，一定要杀死召唤师，不然，我族永无宁日。”
　　女子气急败坏：“杀杀杀！你说怎么杀？镇魂兽连我们都不放在眼里，却听召唤师的话，你有本事你去杀好了！”
　　男子冷笑一声：“我来杀！”说罢上前一步，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头发，我猝然受痛，忍不住痛呼出声。明晃晃的小刀抵在我的喉间，用力的压下，鲜血濡湿了我的脖颈。璇歌剑眉倒竖，喝道：“你干什么！”
　　女子也不可思议道：“这个女人可不是召唤师，你脑子被打坏了吗？”
　　男子无所谓的语调：“她可是召唤师重视的女人！”
　　微明双眼通红，像燃烧着火焰，那个温文尔雅，与世无争的微明什么时候拥有这样癫狂如魔的双眼？他怒视着这边，恨意燃烧着他的理智，他摇摇晃晃，极其虚弱地走了过来，虚弱，却坚定。我忍不住流下泪来，清竹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可是为什么在她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没有爆发出这种力量？是因为对于他来说，我不但是个重要的人，还是让他心怀愧疚的人。直到现在，他还是无法忘却他曾经对我的背叛，就算如何的掩盖和压抑，依然无法放下的背叛。数十年前，他眼睁睁的看着我被夏梦寒用卑鄙的手段打败，被压在身下，被夺去了力量。那金色的印记烙在我的手腕上时真的疼，是深入灵魂，深入骨髓的疼。面对我凄厉的惨叫，他心里会是如何的痛苦，如何的自责？
　　他怎么能再一次，再一次面对失去我？怎么能再一次无力保护我？这些年来，想必他曾无数次的暗示过自己，若有机会，一定会补偿我，为我生，为我死。
　　他缓缓的扬手，指向这边，不需要言语，那怪物已知道他的意思。怪物仰天嘶吼，蓝天，白云似乎都为之震颤，破败的小山又簌簌的掉下土块和石渣。那怪物步步上前，每走一步，大地都颤抖了起来。
　　男子手中的刀又紧了紧，感觉到自己的血管大跳着，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割破主动脉，在没有水系法师在场的情况下，数分钟之内就会鲜血流尽而死。
　　“停下！让它停下！不然……”男子狞笑着，十分的得意。
　　他是有资格得意的。微明停了下来，那怪物也停了下来。
　　男子仰天长笑，张狂至极，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他，看着他持刀的手，他的手上流淌着我的血液。“现在，请你自杀吧！”
　　什么？他想这么轻易的就达到目的？不可能的，微明不可能这么傻听他的话。微明垂着头站在那里，佝偻着身子，全身颤抖着，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魔法师们站了起来，陆续点燃手上的魔法之光，向这边围拢过来。男子一手掐着我的脖子，拿着染血的刀，指点着魔法师们，“别动，别动，别动。嘿嘿，你们想试试，看是你们的魔法快还是我的刀快吗？”
　　魔法师们不敢动了。
　　璇歌喝道：“够了！”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那男子明显的身子一震，随即用一个轻蔑的笑掩饰。璇歌拿过女子手中的短刀，“让我来。”
　　“你有病啊！”女子惊奇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小丑。“让他自杀就好了，你过去干嘛？万一……”他已冲了过去，速度依然惊人，我心中一喜，微明完全可以让怪兽杀死他！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敢杀我，我现在是他们手上唯一的屏障，杀了我，他们也完了！
　　一念未罢，只见璇歌毫无阻碍地奔行至微明面前，扬刀，刀尖反光晃花了我的眼，随即喷涌而出的鲜血刺痛了我的心。我张嘴，不知喊了什么，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觉得喉间大痛，左肩左臂很快就湿漉漉的。伸手去抓那个正在倒下的身影，却抓了个空。
　　我不懂，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不反抗？你就这么急着想还我的债，就这么急着，摆脱这一切，一了百了？
　　我跌坐在地，四周的一切都在颤抖，隐约的听到野兽凄怆的嘶吼，怒吼声，打斗声，炸得我的耳道嗡嗡作响。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一个声音，在这繁杂声中格外的清晰，是什么液体流动的声音，啵，啵，的声音，像甘甜的泉水涌出的声音。
　　而我，已无法去细究这声音来自何处了。
　　听说人之将死，一生的经历会在眼前回放，这是真的。
　　恍惚的，我看见了我自己，小时候的自己，梳着两根小辫，春风吹拂的山坡上，我挡在小伙伴们面前，说：别怕，有我在！
　　父亲行医，母亲教书，家中不富裕但也算殷实。那美丽的母亲总是愁眉紧锁，不高兴的样子，父亲总是摸着我的头说：你妈妈年轻的时候过得很苦，要多疼她一点。
　　看见中学时代稚嫩的我，穿着宽大的校服，面对学长的告白微微一笑：对不起，未来的路还有很长，我不确定我想要的是你。
　　是啊，路很长，很长，我越走越远，走到了异世，走过了几十个冬夏，爱过，恨过，经历了许多，又遗忘了许多。直至今日，直到今时，我还觉得那条叫做未来的路还摆在我面前，很长很长，没有边际，仿佛我还可以走啊走啊，走到我所不知的世界去。
　　我还不想停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