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81、第八十一章

　　这场争斗很快就结束了。风卷着雪花在天上划出一道道雪白飘逸的线，云层以这里为中心，在头顶画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头发，衣带怪异地往上飘起。风云渐消，周遭的一切在那一瞬间出奇的安静。
　　清竹睁大眼睛，看着空中飘洒的雪花，久久无法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一会，又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跑过来，“大人，刺客抓住了！穆心法师请大人过去。”
　　“嗯。”且喝完杯中酒，“可有伤亡？”
　　“大人神机妙算，计划周全！贼人如瓮中之鳖，只能束手就擒，哪里会造成什么伤亡？”那丫头一脸的谄媚之色，我看了甚不耐烦，就没有搭理她。让一旁的侍女送微明和清竹送回房，微明忽然开口道：“他们是不是冲我来的？”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感觉到他们使用的力量和我类似。青书，他们是谁？我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哀叹一声，“你不要瞎想。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这不，等着去审问犯人呢。你们先回去，我一会再告诉你结果。”
　　“不，我也要去。拜托了。”他眼中的哀求让我无法拒绝。
　　犯人已被押在厅前。一男一女，被藤蔓捆得严严实实。远远的，就被他们那优美如精灵的体态吸引。及到跟前，细细的打量他们，那精致过头的眉眼，苍白且几无纹理的皮肤，让人不禁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人类。
　　“好久不见了，还记得我吗？”我用本言问道。
　　那对兄妹放肆地打量我，女子咧嘴一笑，“你的首饰很漂亮，给我吧。”
　　那一夜的屈辱和伤痛猝然浮现，一瞬间我咬紧了牙关。随即告诉自己不必如此，他们都已经是阶下之囚了，还怕料理不了他们，报不得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也不错的。并不理会她的无礼，平静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女子勃然大怒：“喂，我在和你说话！你聋了吗？”话音刚落，她便痛呼出声，想是一旁的木系法师给了她一点颜色看看，让她有点阶下囚的觉悟。
　　男子不为所动，好像身边哀声痛呼的人和他没有任何关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没有理会我的询问，只对着微明，上下的打量，冷笑道：“你就是召唤师？”
　　微明明显的收到了震动，虽然我也和他说过他是召唤师的事，但从别人嘴里听来他还是明显的受惊。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至少还有一丝温情，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就是赤裸裸的现实了。那一刻，他迷茫，不信，随即面露苦痛。
　　“哼，那就是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杀了你的。”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我？”微明喃喃道。
　　“不为什么，我们就是要和召唤师过不去！对了，璇歌也要杀了你，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我又笑了，“你知不知道璇歌现在还没有受到牵连？”只要他说了出来，璇歌就必定要受牵连了，便是我有心，也不能保他周全了，这个人是真的笨还是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亲弟弟会遭遇什么？
　　“我知道。”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也是看上了他那张脸才舍不得杀他吧，白费心机！那个人，是不会把任何人放在心里的。”
　　这个人究竟是多想让自己的弟弟遭遇不幸？我不由得有些愤怒，“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所谓的和召唤师有种奇妙的联系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轻佻地一咧嘴，“为什么不去问璇歌？你不舍得？”
　　我无名火起，不想问下去了，转头对穆心道：“带他们下去，审问的事就靠你们了。”他们若肯合作自然最好，我一向喜欢和人有商有量的，既然不合作，我也没办法了，审问犯人时很多情况下是不用商量的。血淋淋的场面我可招架不住，没办法，至少表面上的温柔我也想维持下去。
　　雪还在下，但我已经没有赏雪的心情了。前脚刚到北辰宫，魔法学院的精英后脚就跟到了。径直到内院拿了璇歌，璇歌还带着伤，虚弱不堪，连反抗都不曾，就被押了出去。好些宫娥闻讯赶来，抓着魔法师们的袖子痛哭流涕，求了一路，得不到回答便到秋芜院求见我。
　　我当然不会见她们，我的决定怎么可能为一些宫娥的眼泪而轻易改变？
　　璇歌在我心里一直都是头号疑犯，祸国殃民的妖孽，今日此举早该成行，只是顾念他好歹救我一命，手上又没有什么他会对我不利的证据，才没有限制他的行动。
　　现在，已经没有放过他的理由了。北辰宫遇袭一事他也绝对脱不了干系，就算那对兄妹闯入北辰宫之事与他无关，但他早就在后院，最后关头才出手，难道不是做戏给人看的？凭他与那对兄妹的关系，受到牵连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更何况他哥哥已经承认了璇歌必定会和召唤师过不去，我不会让召唤师陷入危险的境地。
　　我现在才知道北辰宫的宫女这么的大胆！见不到我就索性跪在秋芜院门口不起来，哭声不大，却烦人的紧，弄得好好的秋芜院像死了主子一样。我身边的宫娥都知道我的脾气，就算真有几个疯狂迷恋那妖精的，也不敢在我面前表现出来，门外跪着的都是其他妃后的宫女，我不必出面，她们很快就会被拉回去，她们丢不起这个人，是以没有发火也没有搭理。
　　至于璇歌会遭遇什么样的“审问”，我已经不想去考虑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心在家休养。年假结束时，承钧也带来了好消息，“大人，水蓝姑娘找到了。”
　　“她在哪里？”
　　“属下将她安顿在城外一个秘密的地方。”他的意思我明白，他是不想让我和水蓝再有什么瓜葛，帮她摆脱追杀就够了，是以自作主张将她安顿妥当，并未向我讨要主意。他做事一向妥帖，这次却是自作主张了些。自从上次没能保我周全，就一直心怀愧疚，好像牟足了劲要补偿回来似的。除去了那层油滑，他是越看越像诺尘了。
　　“追杀她的人是什么人？”
　　“属下无能，那些人行踪飘忽，就算一时找到他们的踪迹，派去跟踪的人也很快被他们甩掉。”
　　“跟踪？为什么要跟踪？他们要的人不是在你们手上吗？守株待兔不就好了？”我顿了顿，“至于水蓝，在抓到追杀者之前，你就先负责她的安全吧。”
　　“那大人……”
　　“那对兄妹被抓住了，想必也没多少人能轻易要我的命，你放心的去。是了，让你找的人找到了没有？”
　　“还没有。”
　　“吩咐下面的人抓紧点，我急着用他。”说罢挥手让承钧下去。这队私人武装真是好用，很多事情通过他们去处理就可以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解释。重回帝都，知道有这个小队后，我也有一段时间十分惧怕使用他们，这种私人武装对于皇帝来说是一种挑衅。就算天真如我，也知道这个小队的存在有多么的危险，简直是时时刻刻给人一个可以诛杀我的理由。但是当时急于用人，也就没有多加考虑。也不知当初的我是怎么想的，怎么敢建立这样的一支队伍。后来也曾细细的问过承钧，据他说，皇帝是知道我有这么些人的，只此一句，再不多言。看得出他有事隐瞒，但无论我怎么追问，他都不肯多说。我也曾试探过皇帝，照他说来，对我的这个武装小队是知情的，只要我不要太过放肆。不知为何，他对我的容忍度高得离谱。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只要皇后的人选确定，我们这些妃后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到时候回归平民一个，所拥有的一切瞬间毫无意义。正是如此，皇帝才对这个私人武装反应淡漠吧。
　　皇帝忽然召见，想来是要嘱咐我小王爷到总司局后我应该怎么做。躲着不见面是不行的，除了五日一度的朝会，寻常召见我总是推故不去，他也不甚计较。他不是那种能为一点小事就会杀人的皇帝，但我也不要太放肆为好。
　　他说话简洁，也就三句：“博渝以后就跟着你，该做什么就让他去，有什么错处直接告诉朕。”
　　我一一的应了，见他无话，就告辞出去。他只看着我，微微拧着眉，“朕又怎么惹着你了？”
　　我吃了一惊，忙道：“没有……皇上怎么这样说？”
　　“既如此，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我蓦地红了脸，忙垂下眼睑，语气有些慌乱：“没有……我怎么敢和皇上闹脾气？”又一次说“闹脾气”这三个字了，我以前真的和他闹过脾气？我的胆子怎么会那么的大？就像不想要自己的命了。
　　“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这句话说得太过平静，也不知是不是生了气。“近来你一再的触怒王族，你，又不想当朕的女人了？”
　　我被这句话刺到了一般，惊而抬眸，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冷漠的外壳好像容不得任何的情感进驻，停留。当我知道这层清冷的背后对我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对他的惧怕和抗拒也就与日剧减。因了他的询问，想起了我对于这个身份的考虑，想起我对未来的考虑，百感交集。我不可遏制地想起和他并肩走在宫城的青石板道上，灯火摇曳中，他说“你的本质没有变”时，我的欣喜，感动，像终于得到了认可。想起他随风而鼓的宽袖，拉满如月的黑色长弓，箭尖反光清锐，一如他眼中的反光。刀枪不入的怪鸟在他的箭下轻而易举地被杀死。那一刻，我看着他的眼神像看着一个盖世英雄，对他崇拜得无以复加。想起北辰宫梧桐叶间点点光斑，像揉碎了太阳那般灿烂，明亮。那时想着：若能活下去，就留在他身边，一直留在他身边，直到被感动。
　　他说：“朕就喜欢你这么傻的。”
　　为着这句话，醉了几日。明知不该，还是沉醉其中。有时候我多想有所回应，可是我不能，也不该。一旦投入一份感情，我会太过决绝，太过重视，不允许分享，也不容折衷。我当不得气度从容，仪态万方的一国之母。我应该守着一个小男人，他没有太大的志向，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比我还要重要的事情，他应该重视我，如我重视他一样。
　　多充分的理由都抵不过我对现实的考虑，我是个残酷的女人，我只是不愿为他吃苦受罪，忍受煎熬，不管他为我付出多少，不管我多么的感动，我都不愿承受他的身份，他的家族加于我身上的巨大的压力。
　　我郑重地：“是。皇后是一国之母，皇上的臂膀，人选的确立应当更加谨慎。臣自知才德不足以母仪天下，不敢妄想。”
　　他沉默了一会，清淡的一句：“也是。”
　　一瞬间，我的心痛了一下，倒像是失去了什么，心里莫名的空了。应该高兴才对，等到小王爷能够胜任这个职务，我就离开帝都，逍遥江湖。这是一贯的理想，现在很快就能实现了，应该高兴才是啊。
　　到了总司局，看到小王爷一脸不耐烦地等在那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怎么才来！”
　　我哀叹一声，“你也可以不等的。”谁要他非要在门口等我？搞得下属们都无所适从。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了进去。
　　魔法学院还只是个虚架子，要在招收新的学员之前把这个空架子充实起来。今年工作的重点就是尽快让魔法学院步入正轨。才上工就召集魔法学院的管理层和教师来开会，课程确立，日常管理，分派事务等等，忙得不可开交。小王爷既然当了我的手下，我自然不会和他客气，原本该凝夕去做的事，现在都交待他做，让凝夕从旁协助。看得出凝夕很不情愿，我知道她的想法，她必然猜到小王爷到此不是打打杂，混碗饭吃的，他是要来当储备总事的。她一直以为她坐上我这个位置的可能性很大，自然看小王爷不顺眼了。天真，她应该清楚，这个位置代表着什么样的权力，皇帝怎么可能让一个完全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的人出任这么重要的职务？
　　她一向自认为聪明过人，却在这么简单的问题上犯了傻，只是一厢情愿地相信她愿意相信的事情而已。将来失望，受伤也在所难免，希望她尽快的想清楚才好。
　　原本以为小王爷对我的安排会有抱怨和不满的情绪，毕竟，那样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的样子，很容易会让人有那种感觉吧。想不到他不但乐于接受，还在很短的时间内让自己胜任交与他的工作。对一般的官员，他有些傲慢，毕竟他是王族的重要成员，倍受尊宠，傲慢些也是寻常。但他在魔法学院内走动，却对魔法师们谦和有礼，对大法师和长老，教师们经常是主动问好，对一般的班级干部和精英法师们的问候必定有问有答，绝不摆架子。就是普通的学员的问候，他也报以微笑，这也是在情理之中，他贵为王爷，本就不需要回礼，不然于礼不合。还没事就去找魔法师聊天，嘘寒问暖，没几天就把上上下下都混得熟了。人都说他有几分我的风范，给他个外号：小总事大人。我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有一天他忽然和我说：“这个学校的管理方式很好，让人对未来有了规划和期盼。推广到下面去，让天下的读书人都有统一的管理和规划，必定很好。”他说话的语气从来没有试探和回旋的余地，他认为对的事情总是用一些十分决绝的形容词。
　　我笑了笑：“也不尽然。”学校的管理模式并不适合所有的人，统一的规划也可能会让选择变得单一，对于某些人来说，学校会变成另类的牢笼，锁住了他们的多样性。但他说的话也不是错的，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统一的管理和规划给普通人提供了更多的机会，整体来看，确实是很好。说完这句话后，我着意看一眼他脸上的表情，他只是笑了笑，并不和我辩驳。他知道他的志向并不在此，没必要在这个话题上坚持己见，表现自己的优秀。
　　总体说来，我对小王爷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交给他的工作也就越来越多，他俨然已代替凝夕，成为我的助手。
　　这一日，魔法师慧安求见。他是我派到天牢去审讯璇歌的人之一，此番前来必然是为璇歌的事了。我还指望他和我说审讯有什么新的进展，他说的话和我的预想却不大相同，“大人，犯人想见您一面。”
　　我气极反笑：“你们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月，就得到了这么一句话！”
　　他忙道：“这人骨头很硬，属下手段用尽，他说，见不到大人，他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属下原本以为他只是嘴硬，原也不想来找大人，没想到，接下来的日子，他真就一个字都不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我心中烦躁，不想去想他所谓的“手段用尽”是什么意思。璇歌本就受伤未好，又受此凌辱，不知现在得是什么模样。狠下心来：“倘若我出面就能解决，还要你们做什么？”
　　他连忙称是，告辞欲走。我叫住了他，心情复杂：“你可仔细，别打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