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80、第八十章

　　接下来几天，没有水蓝的任何消息。承钧带人回到沧神庙附近水蓝的藏匿处，早已不见了她的踪影。他告诉我，附近有打斗过的痕迹，也不知是否和水蓝有关。我更是忧烦，不知如何是好。忙碌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酬年庆典，我本想推病不去，耐不住小环的连求带告，只能打起精神来。沐浴更衣后，小环端上一小盒香膏，满脸的期许，那是云天国进贡的香膏。我本想推拒，想了想，又觉得大可不必。回避着和那些痛苦的记忆有关的物件不会帮助我忘却什么，一再的提醒自己该规避什么的同时，也一再的提醒着那些伤痛的存在。
　　旋开那精致的盒子，淡雅的香气氤氲开来，似乎整个房间的气氛都变了。宫娥们脸上露出了笑容，陶醉地闭上了眼睛。在手腕处抹开，香膏触肤即化，迅速的被皮肤吸收，慢慢的，香气产生了变化，原本那淡雅的香味中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多了一种摄人的味道。我想，应该是和皮肤的温度和原有的气味有关。也就是说，就算是抹着同样的东西，它所散发出来的香味也不尽相同，应该是和使用者原有的体香有关。
　　这的确是个好东西，非要把它和那个人，那段记忆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委屈它了。
　　装扮妥当后，月柔前来相邀，便与她一同进了王城。失忆后，妃后里就她对我最为热情，经常邀我去喝茶或是游玩什么的。本以为拒绝一两次后她就不会再邀请我了。没想到就算我拒绝了她十几回还是经常相邀。有时候我也不得不接受些不花什么时间的邀约，比如晚上喝喝茶，赏赏我们园子里的花。倒不是我因为不喜欢她，只是实在不知和她聊些什么，她那副对我狂热崇拜的样子也让我很是头疼。今日不过是同乘一辆车，她就兴奋地叽叽喳喳了半天。我也不得不回应一下关于路边的灯火或者是哪家店铺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的话题。
　　今日的王城张灯结彩，一团和气，同僚们相互打着招呼，说着吉利的话。走入宫城的时候人们的脚步慢了下来，好像是因为门口有个地位很高的人，以至于同僚们都得停下来行礼问好后才能过去。正想着是谁到这儿来当门神了呢，走到前面，抬头见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子，慵懒地靠在宫门旁。望向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我，吓了我一跳。跟着月柔行礼，耳听她道：“小王爷。”心中恍然：原来是他。从前倒是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只是未曾见过。
　　他望定我，微微蹙起双眉，有些不耐烦的模样。“怎么才来？”
　　我有些奇怪，我什么时候来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是礼貌地笑笑，“路上耽搁了。”
　　“跟我走吧。”
　　我正要发问，但看他径直前走，只能先跟上去再说。进了会场他就活跃起来了，带着我们四处和人打招呼。他好像和什么人都关系很好，和什么人都聊得来。介绍到我的时候总是加上这么一句，“还记得诸位大人吗？”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语调。
　　听到的人都恍然大悟般深看我一眼，好像我失忆就欠了谁的一样。我有些不高兴，不知道他这般作为究竟是何用意。失忆至今也已经一年半了，朝中大臣早已认得全了，便是地方官员及地方情况，也曾着意的了解，谁需他的介绍？他身份尊贵，到底只是个无职无权的贵胄，我没必要听他的指派。才要开口说先走一步，迎面见皇帝身边的总管大人走来了。除了小王爷，一群人少不得行礼问好，他回了礼，负手立在那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王爷又淘气了？皇上还未知会总事大人您就自己找来了，可不要吓坏了总事大人。皇上让您跟着总事大人好好学着点儿，可不是让总事大人跟着您学耍滑头的。”
　　小王爷嘿嘿一笑，“知道了。”
　　我心中一跳：跟着我？什么意思？难道……心中扭捏起来，一时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总管大人转过头对我说道：“听闻日前北辰宫遇袭，总事大人可还安好？皇上很是挂念你啊。”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我不由得脸上发烫，含糊道：“好，多谢挂心。”
　　“听说总事大人将几日前皇上送给大人的东西全部转赠他人，可是不喜欢皇上的赏赐？”
　　我心中一跳，也不知这番问话是随口问问还是责备。忙道：“不是……只是，用不完，分些与人，空摆着也是浪费。”
　　看得出来他并不相信我，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闲谈了几句就分开了。这一回是我走在前面，小王爷乖乖的在后面跟随，我没理他，自顾和月柔说着话，走到我们的座位上。我身后多了一张座椅，这个位置原本是给有些地位的侍从就坐的，我身边并无这样的人，从前并不设立，现在看来是他的座位了。看他高高大大的一个男人，委委屈屈的坐在女人后面，倒也滑稽。他自己却没这种感觉，一手托腮，神采飞扬的，好像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这么的高兴。
　　皇帝要他跟着我，他一个王孙贵族，屈尊降贵来当我的下属，皇帝是想让他接替我的位置了。想不到皇帝看上的是他。一时间有些失落。转念又想：皇上看上他也是正常，他们是堂兄弟，这个位置至关重要，再没有比王族担任这个职位更能让皇帝放心了。
　　皇上已经在考虑接替我的人选，而其他妃后那儿还没有什么情况，看来对皇后的选择已经把我排除在外，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失神地想着：离开了帝都，无事一身轻，我要到哪里去？四处游历吧，很久以前就有这个想法，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
　　只是，一个人去游历，多少有些寂寞啊。
　　宴会开始，皇帝和太后出场。和百官一同行礼后，我便一直低着头，宴会的内容是什么，和旁人说了什么话已完全不记得了。宴会进行到一半我就借口偷溜出去。听说从前的我每逢这样的聚会必然中途离席，作为一个无礼又傲慢的总事大人，这番举动实在是值得理解。
　　宫城内静悄悄的，只风儿穿过幽深的巷道发出呜呜的回响。走出不远，便见一队人打着灯笼过来，原来是皇宫禁卫巡逻至此。见了我，一队人忙行礼问好。我应了一声便想走开的，领头那个上前一步，行礼道：“大人若要散心，请允许我等跟随。”
　　我顿住了脚步，回首道：“不必麻烦，我略微走走，马上就回去。”
　　领头的又上前一步，“抱歉，在下必须跟随大人，保证大人的安全，皇上嘱咐过，在下不敢违背。”
　　“哦？每一个中途离席的大人你们都要跟着的话，人手再多也不够吧。”
　　“大人无需多虑，其他人并无此待遇。”
　　“为什么？”
　　“皇上说，其他人没有大人这么容易出状况。”顿了顿，补上一句：“其他人的事皇上也不关心。”
　　我愣了一会，本该觉得甜蜜无比的，一时却觉酸楚。涩声道：“罢了，我回去了。”
　　没有人注意到我中途离席，没人注意到我的异样，宴会场依旧歌舞升平，我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我以为他会时刻注意我，知道我的一切，而事实是，他根本就没有看着我，他的目光从未刻意在我的方向停留。
　　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隔着光影和喧嚣，看他在那个高高在上的地方，尘世间的一切印在他眼里，却没有落入他心里。他像一个谜，怎么也猜不透，看不透。而我，已经决意不去猜不去看了，可为什么，因了侍卫的几句话，却在这里心乱如麻，什么都听不见了？
　　直到月柔拉我的袖，提醒我该离席了。
　　闷闷地乘车回去。聚集在宫前广场上看烟花的民众也正散去，人们热烈的讨论着今年的烟花和去年的相比哪个更加好看，烟火工匠蹲着大牢还能做出这么漂亮的烟花，也算是难为他了。
　　第二日一大早，承钧来报，说是有了水蓝的消息。这几日她踪影不见，是因为疲于应对追捕。“大人，属下调查过了，追捕水蓝姑娘的人并非本国所派。”
　　“嗯？”我闻言蹙起了眉头，“如果她真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怎会无人追捕？怕是弄错了吧。”
　　“大人忘记了，蝶族自有一套惑人心智的方法。属下估计，水蓝姑娘是让前来追捕的本国士兵以为她已身亡或者只是完全失了她的踪迹。”
　　那天水蓝也说过，她的幻术只能困住他们，却不能伤了他们。她既然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必然或多或少的接触到那个地方的秘密。那个地方会有什么秘密？我想不到这个帝国还会有这种神秘的地方。按照普通人的想法来看，任何不允许人触碰的神秘基地，要么就是军事基地，要么就是什么神秘研究所了。什么人会想去触碰一个国家的忌讳？我只能想到两种人，一种是反叛者，另外那种只能是外国人了。
　　外国人。我咀嚼着这三个字。现在是年假，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周边归附的小国均派有使臣前来，平时滞留帝都学习雅言和先进的技术的外国人也不少，这些人都有可能是追捕水蓝的人。
　　“为今之计，只能先找到水蓝，绝不能让她落入他人之手。”
　　承钧犹豫了一会，道：“大人，此事是否要上报？水蓝姑娘毕竟是……”
　　她毕竟是重要人犯，找到她之后怎么办？我犹豫了一会，“先把人找到再说。”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过年的时候，紫言一声不吭地回了谦离家，就像前段时间的冲突完全不存在。想不到那个风风火火的丫头也开始懂得隐忍了，这倒是让我很是欣慰。只是不知道谦离那家伙要怎么处理和兰溪姑娘的关系，惹恼了紫言，我也得连带着受罪。他们家现在可是雷区，我可不敢轻易上门。每逢这样的节日，特别想和真正的朋友多聚聚，除了谦离和紫言，我能记得的真正的朋友只有微明和清竹了。想起来，倒是很久不曾去看望他们了呢。
　　天上下着大雪，我却非要出门去，随行的侍从有苦难言。马车在雪地上缓慢前行，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落雪簌簌的景致，内心十分的安宁。
　　清竹对我冒雪前来十分的惊讶，随即小孩子一样跳过来抱住我的手，很兴奋地和我说微明的近况。对她来说，现在的状况已经算是很好的了。看她满面红光，唇角漾着笑，眼睛明亮，和数月前那愁云惨淡的样子判若两人。听她说，微明疼的时候越来越少了，近来已经能好好的躺在床上睡觉了。这里的情况我清楚的很，却装出惊讶的模样，为她所说的话欢喜不已。
　　微明穿着月牙色的长袍，老僧入定般盘腿坐在地上，一旁香炉清烟袅袅。清竹悄悄地脱了鞋子，小猫一般轻轻爬了过去，微明双目低垂，完全不知他心爱的女人正用这样的方式靠近他。待到脸颊被亲了一口，才睁眼，一个软软的怀抱包围着他，清竹就挨在他耳边，乖巧，甜蜜，满足，“微明，你瞧谁来了？”
　　见了我，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来了。”
　　我见他气态沉静，较之往常更加沉着了，也不知这段时间他经历了什么样的心理变化。我想，那绝不是什么很温和，很愉快的心理变化吧。
　　清竹指挥下人在后院的小亭上设炉摆酒。飘雪簌簌，远山空寂，赏来别有一番趣味。
　　清竹不在身边，微明便神情落寞。好像那种安然平淡是撑出来的，要不时放下，喘息一口一般。
　　还是他先开了口：“听说，魔法院正式改为魔法学院，魔法师们都要沦为教书匠或者学生了。”
　　“那不是很好么？最快乐的莫过于在学校的日子了。”
　　“那倒是。”他又垂下眼睑，神情更加落寞了。他原先的志愿便是教教书，做做学问，过点安静平和的日子。若不是召唤师的能力忽然觉醒，他就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轨迹继续下去。对于我来说，对于这个帝国来说，召唤师是他再好不过了。他没有野心，忠于这个国家，慈悲，怜悯，很好控制。而对于他来说，这种能力是个噩梦，足以毁了他的生活的噩梦。
　　我拍拍他的手，笑道：“等你好了，我想请你去魔法学院，魔法学院有门课程是协同作战。你也是战斗主力，要学习怎么在战场上和魔法师配合，当一当学生才行。”
　　他勉力一笑：“好，我也想当学生。”
　　“魔法学院的学生还需要学习雅言，你这个召唤师大人愿意的话，就到魔法学院当一名教师，如何？只是自此后，你的学生就从温文尔雅的天之骄子变成顽劣乖张的魔法师了，你可要想清楚。”其实魔法学院内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的只有负责保护他的几个高阶法师，连夏梦寒都不知道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不过，要是他愿意，帮他达成这个心愿也不是什么难事，就干脆先说出来让他开心一下。
　　他的眼睛明显的亮了一下，声音都有精神多了。“有教无类，天之骄子也好，魔法师也好，我都愿意教。”
　　“好，等你养好了身子，又能将力量收放自如了，我就将聘任书亲自奉上！”
　　他笑了，“岂敢岂敢，你现在可算是教育局局长，哪有局长亲自给教师下聘任书的？”
　　“哪来什么教育局局长？”清竹端着一碟瓜果走了过来，笑吟吟地：“你们又在说什么稀奇古怪的了？”
　　我便将方才对话的内容简单和她说了一遍。她抱着微明的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看起来十分的安心。“自从收到那本控制病痛的册子之后，微明的病就好了大半，过不了多久应该就全好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到我们家里，微明依旧回去教书，我依旧开炉炼我的药。没事我们就去烦青书，拖她去逛街，你说好不好？”最后一句是对着微明说的。
　　微明也面露憧憬，“好，当然好。”若能回到过去，多好，依旧那两个字，多美好。
　　清竹问起谦离和紫言，我便将最近他们发生的事告诉了她。清竹瞪大眼睛，“紫言终于发威了！谦离也是活该的，平时看起来贼聪明的一个人呢，对这种事却这么的迟钝。天底下除了他自己还有谁不知道紫言喜欢他的？”
　　说笑间，一壶酒喝了个底朝天，正想让人去取酒。一个侍女急匆匆的跑过来：“大人，不好了，有刺客！”
　　我且看了她一眼，将最后一点酒倒入自己的杯子里。“慌什么？先去打酒来。”
　　微明和清竹看我这般淡定，也镇定了下来。“青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刺客来？是不是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怎么知道他们会来？”来之前依旧是做了隐蔽行踪的准备的，没想到还是被跟上来。将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干，热辣的感觉直通肚腹。“至于准备，不是一直在做么？”只有他们不知道保护着他们的人有多优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