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73、第七十三章

　　北辰宫占地不大，庭院四周遍植梧桐，梧桐苍老，数不清的裂纹是岁月深深的刻印。秋风起，一张张黄叶飘落下来，转眼又过了大半年，说起来，这大半年里疲于奔命，像这样悠闲的时候还未成有过呢。看来受伤也不是只有坏处。我苦笑着自我安慰道。
　　沿着长廊前行，转过一片假山，视野开阔起来。这里是个小小的花园，现在菊花盛开了，空气中弥漫着那清雅的淡香。一抹白色的身影背对着我静静的立在黄花间，他双手环抱，肩膀削瘦，身材挺拔，微风拂动他的发，那发色黑中带紫，在阳光下丝缎一般，我忽然有个奇怪的想法，我想摸一摸那丝缎般的头发，看它是否有想象中的质感。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是阳光刺痛了我的眼么，为什么我睁不开眼睛了？
　　他走了过来，依然没有脚步声，衣带飘飞，世间的一切都静静的注视着他。居高临下，琉璃般的唇缓缓开启，“好了？”说着伸出手指，轻划我的脸颊。
　　温润如玉。我心里第一个想法，紧接着竟然有些心慌，不敢看他的眼，身体也僵住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深吸一口气，再将视线转向他的时候，那略带忧郁的深邃的双眼让我心中一颤。暗道一声难怪，难怪北辰宫都找不到人来用，面前这个男人绝对是祸水一枚，这才叫男女通杀呢，这男人美得让人有想占有他的冲动。也来不及去在意他轻佻的举止，我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好了。还未谢你。”
　　“不用谢。”他淡淡一笑，令人心神一荡。“我又不是不收代价。”
　　我冷笑道：“一个伤人，一个救人，不失为一个生财之道。”他和伤我的那两个人，都美得不似人类，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当然也有可能是巧合。
　　他并未辩驳，还点了点头，“倒也是。”
　　我难以克制的失望，“你……你……”
　　“你想说为什么我不辩驳？你就这么希望我是个正常人？”他玉石般的指缠绕着我的发丝，语态迷茫，那略带忧郁的双眸让人沉沦，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有他的喜怒哀乐才是最重要的。
　　我竟然胆战心惊，做了亏心事般不安至极。咬了咬牙，重重打落他的手，猛然后退一步，发狠般的语气：“你别胡搅蛮缠！你不否认？好！我有话要问你。”
　　他静立在那里，美好得令人窒息。我扭头到一边，暗骂一声：妖孽！“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来帝都有什么企图？为什么会知道召唤师的事！”我一口气说了出来，生怕被他搅乱思绪般。
　　“既然怀疑，为什么不把我直接打入大牢再慢慢审问？”
　　我愣住了，这……因为我没有证据，这些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但以我现在的身份，要让一介平民坐牢，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还是说因为我心肠软，不愿让人平白受苦？心念数转，我才发现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不想……或许是因为你救了我。”
　　“哪怕你知道我和伤你的人是一伙的？”他嗤笑出声。
　　我苦笑一声：“嗯，无所谓了，好歹我也没死成。”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虽没死成，但也元气大伤了，问你几个问题而已，这要求不过份吧。”我的语气轻松起来。这个男人，很难让人恨起来，才说了多少句话而已？我已迫不及待地希望他站在我这边，和我好好合作了。
　　“我拒绝！”
　　我的心蓦地一沉，难掩失望之情。“你拒绝？”呆呆地复述这个事实，不愿相信般。等不到他的回答，他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唇角一丝笑意，那琉璃般的唇勾勒着魅惑人心的弧度。只看一眼，我便偏过头去，丧气地：“好吧。你讨了赏就离开这里吧，别等我改变主意。”逃也似的转身离开，越走越火大，肚里大骂道：好稀罕么？那么多人手撒出去，还怕找不到一个召唤师？至于他们的身份，只要他们是人，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回头一想，把他抓起来关上几天，让些审讯好手伺候他几日，多少消息得不到？我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是怜香惜玉么？难道我被一个男人的美貌迷惑了心智？想到这里我羞愧难当，越走越快，恨不能离他越远越好。
　　第二天一早，他依旧来给我治疗。隔着帘子，他坐姿优雅，一手按在我的右腕上。那玉石般的触感还是让我心跳加速。不一会，他开口道：“已无大碍，只是五脏受损，让水系法师做几次疗养就好了。”说的是雅言，我从未听过有人能将雅言说得这么好听。这种好听不是字正腔圆的好听，也不是声音甜美的好听，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迷惑人心的味道。
　　我将手收回来，刻意冷声道：“多谢了。我已安然无恙，你也可以领赏离开了，我这就让人去禀报皇上。”
　　他长手一探，抓住了我的手，修长的手，完美无瑕，我愣在那里，都忘了斥责他的无礼。隔着帘子，看他模模糊糊的笑了，“生气了？”
　　“没有。”我立刻作答了，不一会却觉得自己太过惶急，又加了一句：“我为什么要生气？”
　　“那为什么急着赶我走？”倒像是受了委屈。
　　我有些莫名其妙，“我没有赶你走。只是，我都好了，就不耽误你的事了。”
　　“原来是过河拆桥。”
　　我更是奇怪了，你自己说的，你又不是不收代价，你奔着赏金来的，我又没说不给，怎么能说过河拆桥呢？“你不愿离开么？我看你倒像是很想领赏走人，好心成全你，却来说这样的话。几天前你还不会说雅言的，怎么学得这么快？连过河拆桥都懂说了。”
　　他轻笑一声，“这有何难？你真的不生气？”
　　我抽出手，“我没有生气，我向来不喜强人所难，你不愿合作就算了。事先说明，那两个伤我的人，不管和你是什么关系，如果被抓住了，我是不饶的。”其实我也是随口这么一说，暂时我还真没心思理会他们，但他们要是好死不死的还来找召唤师，落入我的人手里，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们是我的兄姐。”十分自然地说出来了。我先是一惊，随后有些失落。“哦，是这样。”
　　“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事实上我也在找他们。他们赌气出走，并不是故意来帝都捣乱。”
　　“你，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吗？我现在说了。”
　　我欢喜莫名，却故意道：“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因为不想被你赶走。”
　　“你为什么想留下？”
　　“因为你，很有趣。”
　　隔着帘子，我都能感受到他那灼热的目光，脸噌的全红了。不一会告诉自己要镇定，别瞎想。这个男人说出口的话，任何人都愿意曲解吧。
　　“你愿意合作当然再好不过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召唤师的事了吧，还有……”
　　他打断我的话：“我只能告诉你，我们一族和召唤师有种奇妙的联系，任何一个召唤师的觉醒我们都会知道。”
　　我忽然想起那女子说要趁着召唤师还未完全觉醒要把他杀死的事，“这么说来，这片大陆几千年来未曾听说召唤师的存在，就是因为你们？”
　　“没错，他们一觉醒就被我们杀了。”为什么他在说着杀人的事还是一身轻灵，让人心旷神怡？我疯了，怎么可能心旷神怡？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又微微一笑，“这就不能告诉你了。”
　　我有些失落，方才的欢喜一下子跌落谷底。
　　“我可不可以留下？”
　　我莫名的生了气，“你愿意就留下吧！我还有事，不奉陪了。”说罢起身离去。回到房中，一直跟在我身后的小环忽然笑起来，我回头瞪她一眼：“笑什么？”
　　小环抿嘴笑道：“大人好奇怪。”
　　“我哪里奇怪了？”
　　“大人对璇歌好得出奇呢。”
　　那男人叫璇歌，名字倒是好听，人也好看，就是好看得气人。“我怎么对他好了？我对谁都这样的！”
　　“要是别的男人，对大人说话这般遮遮掩掩，爱说不说的，大人早生气了。”
　　“我现在不就生气了么？”说罢我觉得不对，小环那丫头已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大人还是承认了。”
　　“就你多事！”
　　一想到我被男色迷了心智，该生气的时候竟然自己逃了，实在是太丢人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那个男人了！
　　我刚才竟然让他自便，想留下就留下！真是作茧自缚！
　　夏梦寒求见，说是那特殊的器物到了，能去给微明诊断了。我欢喜不已，立刻让人备车，这就要和夏梦寒一同前去，小环怎么劝说都不听。无奈，只好让人给我准备车马。待我出门一看，好家伙，马车旁笔挺地站着十个护卫，一身黑色劲装，带着各式武器。知道的说是我的护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被绑票了呢。
　　我头大的很，招摇不是我的本色，但又无可奈何。现在可不能任我胡来了，我要是不带他们出门，他们就得挨板子。这下可好，一路招摇过市，想不引人注目都难了。
　　到了微明那，到了微明那儿，夏梦寒解下腰间的荷包，拿出一颗鸽卵大小珠子来。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因为那颗珠子太像什么生物的眼睛了。那珠子正面有金黄色的虹膜，虹膜正中一个圆圆的瞳孔，背面有淡红色的经络模样的东西。蓦然间，那黝黑的瞳孔转而对着我，像死死盯着我一般。强忍着不适，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夏梦寒也有些不自在，以她的身份，拿着这样的东西的确有些怪异。她刻意冷淡道：“现在就可以开始。”说罢将那珠子半握在手里，在微明身体上方慢慢的游移，刚开始还未见有何异常，慢慢的，那珠子散发出淡淡的黄色光线，夏梦寒嘴里念念有词，那光线愈发的明亮，探照灯似的。不一会，那珠子的光芒忽然收了，夏梦寒嘴上不停，将那珠子按在额上。屋内众人都被她神秘的作派吓到了，一时鸦雀无声。看她的样子，我忽然想起一种人：术师。术师的能力不是天生的，是可以通过后天修炼的，没人规定魔法师就不能修炼成术师。只是这种几率比较小罢了，同时熟练掌握两种能力是十分困难的。但如此一想，夏梦寒拥有的许多神奇的能力就可说得通了。我默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金色印记，她狰狞的表情浮上心头。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计较往事的时候。
　　终于，她收起珠子，站了起来。我忙问道：“如何？”
　　“不出所料，他不是生病。”她沉吟一会，微微的蹙眉，自己也好生不解的模样，“他好像正在得到什么能力……不知是什么能量正源源不断的进入他的体内，这就是他头痛昏迷的原因，他的身体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清竹喃喃地：“不是病？不会死吗？”
　　“不会。”
　　我忽然有个想法，莫非，微明就是那个正在觉醒的召唤师？以前只知道他病得蹊跷，意识到有召唤师正在觉醒的时候也完全没有往他身上想过。现在想起来，整个帝都最奇怪的人不就是他吗？莫名其妙的病倒，连水系法师都查不出病症。好像也是自他病倒之后才开始有魔物凭空出现之事。再加上那对可疑的男女出现在他家附近……很久以前就知道，天外客到这个世界之后或多或少的都会得到一些特殊能力，我得到了水系法力，清竹得到了炼药的天赋，只有微明，几十年来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一直以为他是那极小部分的得不到特殊能力的人，想不到直到现在，这种特殊能力才显山露水，而且还是十分稀有的召唤师的能力。
　　我一行欢喜一行忧，喜的是，要微明为涯之国效力应该不成问题了，忧的是，他成了那对神秘男女诛杀的对象。那对男女神秘莫测，不知什么时候会查到这里。我环视着这个房间，除了清竹，夏梦寒，我，和昏迷不醒的微明外，只有三个丫鬟。大家都沉浸在喜悦里，只有我，脸色愈发的凝重。我轻咳一声，大家都把视线聚集在我身上后，缓慢而郑重地说道：“今日大家在此间听到的任何一个字都不许外传，违者……严惩不贷！”着意深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清竹，她的欢喜就生生的凝住，略带惊慌地看着我。我冲她点点头：“清竹，你身为主母，要以身作则，关于微明的病，半个字都不要说出去。”她茫然地点点头，并未多问，若是寻常，早扯着我的衣袖追问不休了，她已失望了太久，刚刚得到了好消息，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我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璇歌说他们一族和召唤师有种奇妙的联系，微明的状况瞒不了多久的。他们若知难而退就此离开倒好，若是贼心不死，我就让他们知道守株待兔是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我得意地笑了。
　　夏梦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大人，你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微微一笑，应道：“没什么，你不需要知道。今日之事辛苦你了，改日我和清竹到你的大法师府登门拜谢。”
　　夏梦寒冷声道：“调动我魔法院的精英在帝都寻找什么我也不需要知道吗？开春至今，大人就和凌泽鬼鬼祟祟，魔法院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大人是否做得太过了。”
　　我猝然回头，她脸上隐隐的阴狠之色，啊，我记得了，她是多么的讨厌人忽视她的存在。她原本是一个恨不能是世界中心的人，为什么愿意可怜巴巴的跟在我身后，忍受我的敷衍？夏梦寒，你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我做得太过？夏梦寒，你莫非忘记了你的身份？忘记了你做过什么？”不必明言，她脸色已变得铁青。我们之间的恩怨就算抹去了三十年，还是无法轻易释怀。
　　“你……我已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说什么我都遵从了，还想怎么样！”她居然还有理！难道这些日子以来她所做的这些事就能弥补当年的过错吗？她也未免把自己看得太值钱。
　　“我也不想怎么样。”这是实话，我还没有和她撕破脸皮的心理准备，现在的魔法院需要她，我也需要她，我也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今日她为我做的一切我都会记在心里，会谢她的。我只是十分好奇，以她的脾气，现在还未发火实在是奇怪的很，我倒想看看，她对我的忍耐会到什么地步。
　　“只是单纯的讨厌你，不想让你知道而已。”
　　在她几乎破膛而出的愤恨中飘然转身。
　　一瞬间觉得自己残忍又无理呢，她才为我解决了一个难题，转身我就对她说这样的话，不知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的人一定会认为我是个坏人，她才是那个无辜的小绵羊吧。别人要怎么想都无所谓，经过刚才那一出，我更加认定，她和我和好，费尽心机想讨好我是别有所图。只是不懂，我身上还能有什么是她能图取的。
　　召唤师的事总算告一个段落。得知微明不但没有生命危险，还会得到一种超乎寻常的能力，我心情大好。
　　看门的小厮见我出门去，疑惑而讨好地：“总事大人这就走啊？”
　　我嗯了一声，心情极佳地给他解释道：“我还要去找个减轻你们家大人痛苦的方法，不能久留。”微明所承受的一切是力量在觉醒，想必所有的召唤师都要经历这个过程的，这个过程要持续多久？这种痛苦可有缓解的方法？问璇歌应该是再合适不过了，希望他还没有离开。想到那天他说的话，我无奈地笑了笑。我当然不会把璇歌的话当真，他是个太会运用自己漂亮的外表去迷惑他人的人。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人在他面前估计得言听计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