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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

  •   睁开眼睛,还未将视线对焦,便听到小环满带哭腔的一句:“大人!您可醒了!”
      看清了,是在北辰宫的房间,我还活着。扭头,武莹眼泪巴巴地看着我,紧紧的握着我的手。
      微暗的光线,也不知现在的清晨还是傍晚。一旁的香炉香烟袅袅,焚的是安神的香吧。我神思缱绻,无法开口一言又要睡去。这一睡,睡了个天昏地暗,期间有人给我喂水喂药,有苦有甜,迷迷糊糊的吞咽,感觉从未如此的虚弱困倦。
      睡了整整三天我才清醒过来。小环说我再不醒我的朋友们就要急疯了,这几天北辰宫的门坎都被踩薄了。我还是没什么力气,但伤口已愈合了。自怪鸟袭击帝都后,为防类似事件再度发生,五大长老一直待在城墙之上。幸好我出事的地方离东南门很近,东南门上驻守的是代理水系长老清梦。小环说起那日的事还心有余悸,“听说承均带大人去到东南门的时候可吓人了,半身是血,肠子都露在外面呢。见了清梦长老,一个劲儿的叫救救大人!这些天他也天天往这边跑,打听大人的伤势,看起来为没能保全大人自责的很呢。”
      我看她一眼:“我醒来的消息也通知他了?”
      “这倒没有,大人一醒,整个北辰宫都知道了,还用通知他么?按说他该最早到才是。大约是等大人的朋友来过了才敢来吧。他也没大好,清梦长老为大人治疗到一半就昏倒了,直到现在还在家养着呢,根本没办法为承均治伤,幸好长老还有力量保住了大人的性命。”小环边抹着眼泪,随即又笑了:“小环一高兴,什么都忘了,大人的朋友也该到了,什么都没准备好呢。小环这就让人伺候大人简单梳洗一下。”
      不一会,武莹进来了,朋友们也陆陆续续的到了。闲谈中我知道那日伤我的人已被张榜通缉,现在正全城搜索。说起来,堂堂总事大人,三更半夜只带一个护卫步行回家,半路上被强盗打劫,身受重伤,也算奇事一件了。谦离好心提醒我,我要是还想要我的护卫屁股完好的话,日后去哪里都要全部带上。这次因为我的事,除承均外,其他人一律受罚,每人打了三十大板。
      隔着衣服摸了摸那吓人的伤口,像摸着一层薄薄的膜,指尖所触火辣辣的痛。此次事件,全因我太过任性,倒是连累了他们了。不过这种事发生的机率少得可怜,皇上的反应也太过了些吧。想起那夜他们谈论的关于召唤师的事,我隐隐的不安。见我心不在焉,朋友们便告辞而去,我暗示流裳留下。
      待人走后,流裳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委托你治安所寻找召唤师的事可有进展?”
      “尚未有头绪。”
      “你把他们撤回来吧,不必瞎找了。”
      “大人已有了眉目?”
      “不错。”我将那夜听到的那对男女的对话复述给她。“我总觉得他们并非常人。他们说召唤师就在那附近,想必不假。他们现在被全城通缉,并无余力寻找,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召唤师。”
      “大人是想……”
      “召唤师还在觉醒,应是能力随意施为,并非有意袭击帝都。传说中的召唤师,若能为涯之国所用是天大的好事。”
      “若他不愿呢?”
      我心中一寒,也只能平静道:“不能容许这种不受控的能力存在。”
      流裳却领会到了我话中的真正含义,短暂的挣扎后也只能点头:“是,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话题一转,“凌泽和夏梦寒可在外面?”他们地位虽高,却不是我的朋友,要见我也得在我朋友走了之后。
      流裳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垂下了眼帘,将眼中的情绪尽数遮盖,“大人现在重伤在身,还是多多休息吧。若非十分紧要的事,暂时不要管了。”
      我想了想,“也罢,迟几日也无大碍。奇怪的很,从前我受伤很容易好,这次不知为何好得这么慢。”
      流裳迟疑了一会,“大人兴许忘记了,从前大人不易生病,不会饿,受伤易恢复,全是那颗水珠的功劳。”
      “水珠?”我记得是水怪送我的,我一直当一个小小的纪念挂在脖子上,这次失忆后不知它的去处,我也没有在意。
      “大人的项链内,镶嵌的就是那颗水珠。这次遇盗,皇上大发雷霆,说别的还可,那条项链却无论如何都得追回来。”
      “怎么你们都知道,反倒是我不知情?”
      “这……是伊琳告诉我的。她说大人大大咧咧,要我小心看顾,有几样东西是绝对不能丢的。至于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属下就不知道了。”
      我沉默了,直至今日,听到伊琳的名字心里还隐隐作痛。逃也似地:“我累了,你先回去吧。外面若有人等着,也让他们先回去吧。”
      流裳走后,我呆坐了一会,随即摇了摇头,将那翻涌而上的悲伤强压下去,再悲伤也改变不了那血淋淋的事实。强撑着,慢慢的站起来,腹部抗议般火辣辣的痛,某根血管大跳着。刚才小环只是给我梳了头,洗了脸,换身轻便干净的衣服,但我还是觉得身上脏兮兮的,多久没有这种感受了?现在才知道我是多么依赖水珠的存在。
      站在镜子前,缓缓脱下衣服,解开包裹得严实的绷带,那伤口丑陋得触目惊心。想起那男人的手触碰着内脏的感受,我几欲呕吐。转过身来,想看看那男人有没有贯穿我的身体。还好,后背光洁,没有一点伤痕。错眼见小环捧着衣服站在门口,呆呆的盯着我的背。她表情奇怪,我忍不住问一句:“你在看什么?”
      “啊!”她回过神来,随即换上她那招牌的乖女孩的笑脸,“没有什么,大人是想换衣服吗?”
      我没有接她的话,“你刚才的眼神很奇怪,我背上有什么吗?”再往镜中看去,背上干净得一颗痣都没有。
      “没有什么?大人饿了吗?小环去给大人拿吃的来吧。”说罢放下衣服就出去了。我觉得她在逃避问题。重回帝都后我就不让人帮我洗澡了,难道是因为我背上少了什么才让她这么惊讶?失忆至今,我还是觉得他们有很多事情瞒着我,这种想法让我莫名的烦躁,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算了,说不定他们的隐瞒是为了保护我呢,我还是不要多想的好。
      第二天,我能出门了,第一件事是去看望承均。承均还躺在床上,对于我的到来惊愕非常,忙不迭的起来。我让小环按住他,自己慢慢的走了过去,坐在他床边。他不敢看我,低声叫了声大人。我让小环出去等着,小环走后,我才笑问道:“好点了么?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你倒日日去我那打探,昨天我好不容易醒了,却不见你去,我只好亲自来看你了。”
      “大人,那天……”
      我止住他,不让他说下去了。“你是经验丰富的禁卫,我知道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让我们能活着回来。你做到了,我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其他的不必再说了。好好养着吧。”说罢我又慢慢的走了出去。他现在是北辰宫的英雄,我的好友,下属,感激他救了我的命。只有我知道,那天晚上他避开致命伤,却倒地装死。不过我说的也是真心话,他这样做,不英勇,却理智,给了我们活下去的机会。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他强撑着也是死路一条。
      出门后我忽然想起诺尘,若在我身边的是他,在他死之前是不会让人伤我的。
      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魔法院的精英法师在我的授意下,秘密住到了国学院附近,监视着那附近的一举一动。召唤师的存在像一颗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总司局和魔法院的人每日都提心吊胆,随时准备着应战。在此情形下,我自然不能安心在家养病,连一般的同僚的慰问和探望我也能推就推了,谁也不会认真的和一个身受重伤的人计较。但每每提出要去总司局的要求总是被小环驳回,她虽然无权无势,却压住我的命脉:不给我衣服穿,我一身常服去不了总司局。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也就没有认真和她发脾气。只苦了夏梦寒和凝夕,少不得多跑几次北辰宫。
      又休养了几日,精神却减了不少,我更容易疲惫了,坐一会就累,经常喘不过气来。我想大约是重伤的后遗症,也就没有多加在意。这日凝夕求见,我挣扎着起床,披衣去见,才走到门口,忽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耳听得小环和凝夕的尖叫声,不知是谁把我扶住了。意识涣散了又凝聚起来,喉间腥甜,不用看,我知道我吐出一口血水。
      凝夕让人去请清梦长老,小环吓得在我耳边哭了起来。我想告诉她,哭什么?重伤后难免的吧,兴许是吐出体内淤血,搞不好还是好事一桩呢。
      黑雾慢慢散去,眼前的景物清晰起来。我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血迹,一时也愣住了。正常的血色是红色,淤血也不过是暗红色,可我吐出的血,黑中带绿,像动物的□□,这,这是怎么回事?
      清梦的脸色比我的还白,精神更差,伸过来的手哆哆嗦嗦,看起来比我更需要医治。温和的水之息在我体内游走了一番,清梦脸色更差了。“大人,大人这是中毒了。这种毒,属下从未见过。”小环急了:“怎么会?大人吃的食物喝的药小环全部先试过,怎么会中毒?”
      “照属下看来,大人受伤当日便中毒了。伤口附近毒素最多,已侵蚀五脏六腑,只怕……”清梦不敢往下说了。
      这骇人的说法让小环花容失色,呆呆道:“长老是高阶水系法师,听说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在您手下都好得起来,这小小的毒应该不是问题。”
      清梦的手抖得厉害,低声道:“属下试试拔出毒素。”咬着牙,有些拼命的架势,双手按在我的伤口上,光芒燃起,像跳动的苍蓝色火燃。温暖柔和的水之息源源不断地进入我的体内,与体内的水份进行交换。片刻之后,清梦额上汗水滴滴,牙关咬响,手中光芒愈胜,全身抖得厉害。侥幸的想法一寸寸的破灭,曾经我也是个优秀的水系法师,我知道现在的状态意味着什么。才要叫清梦停手,她忽然闷哼一声,向后倒去。
      送清梦回去后不久,我的情况急转直下。感官麻木了,眼前总是模糊一片,听声音总是带着回响,舌头也大了,话都说不清楚。只有呼吸异常的清晰,空气进出鼻腔的感觉像一把把沙子磨过来磨过去。我捂着鼻子,但用嘴呼吸更难受,喉咙深处肿胀疼痛,连空气都不愿接受了。
      多少个大夫来了又去我已不知道了。时昏时醒,醒时也看不清人,不知多少人在我面前来来去去,耳边一直回响着哭声。
      这一次,一张脸格外的清晰,虽还带着重影,但我认出了她,是清竹,她在哭诉着什么。是微明又不好了吗?还是她又有了什么自暴自弃的想法。我多想告诉她,就算我和微明都不在了,她也该好好的活下去。生命那般美好,活着,一切都有变好的可能,死了,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可我说不出来,意识涣散前我又想,我们到此近四十年了,若在我们的世界里,现下已经是六旬的老人了。活到这把年纪,也不算太亏。更何况,这辈子经历过这么多奇特的事,见识了别人一辈子想不到也见不到的东西,值了,已经很值了。我扯出一个微笑,抱着清竹的手沉沉睡去。
      是做梦还是我己经死了?我看到了伊琳。一片纯粹的黑暗中,我看到了伊琳的眼睛,只有一双眼睛,但我认出了,那是伊琳的眼。我伸手向着那片黑暗,好像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我说对不起,虽然我自己都没听到,但不要紧,她会知道的。对不起,没能救你。对不起,误会了你,我该相信,无论如何你都不会伤害我的,不管为着什么理由。我竟然相信那无耻的刺客是你所派,我错了,对不起你。
      看到皇帝的时候,我知道我不是做梦也没有死。想起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召唤师没有找到,魔法院的改革也只起了个头,死前也没为总司局培养个接班人。凝夕虽样样都是好的,但功利心太重,名望不够,不能服众。凌泽和魔法院闹得太僵,又不会魔法,很多事无法理解。风平是不错的,但为人太过清高,没有领袖的气质。算来算去,只剩个流裳,做事周全,又甚有名望,除了夏梦寒,魔法院里也就是她和风平是拔尖的,就是少了点舍我其谁的气势,太不计较,太习惯于当属下。
      如今我自身难保,却还想着这些俗务。身后事,轮不到我来考虑了,我该放下才是。眼睛一闭,再周全的考虑也只能随我入土了。摸索着抓住皇帝的手,咽喉疼痛欲裂,强忍着那份痛楚,哑着声音开口:“承蒙皇上错爱,寄予厚望。如今,臣未建尺寸之功,就要撒手而去了。”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用力的握着,一时间,他的样子格外清晰,那副清浅淡漠的表情总算从他脸上消失了,眼中流露出心疼和不舍,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男人。
      “别说了,你不会死。朕,不让你死。”
      我无力地一笑,我也想遵旨啊,若你的话就是天命,真的无法抗拒,多好。
      “皇上,总司局权力太大,接任人选皇上要慎重考虑。臣提议……”
      “别说了,你不会死!你死了,谁当朕的皇后?”
      我愣住了,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应。任由他将我抱起,他的怀抱原来这般温暖,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冰冷。
      “青书,别让朕再次失去你。”他的声音那么伤,我也伤感起来。我多想答应他,我多想,笃定地相信我一定会好起来。
      做不到的事,我不能答应啊。想不到,临死前才知道有人爱着我。感受着他的体温,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却微微的颤抖,不必说,我知道他是真的为我伤心了。
      忽然觉得,有很多话都不必说了,很多的矜持和扭捏都没有什么必要。放纵自己的小任性,我抬起头,“皇上,我想晒晒太阳了。”
      “好。”他将我抱起,走出门去,门外侍立的宫人忙跪倒。他目不斜视,心无旁鹜,抱着我径直往院子里去,仿佛这世上最重要的事就是带我去晒太阳。院里高大的梧桐枝繁叶茂,点点光斑洒在我身上。清风拂来,沙沙的风声,多么安宁的午后,内心一时无比的安宁。
      透过光线看我的手,那暗沉泛青的肤色让我惊骇不已。抬眸看他,惊觉他也正看着我。手已这般丑陋,脸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为什么能这么深深的凝视,仿佛能看到我灵魂里去?
      我忙将视线垂下。“为什么是我?”明明没有雷晚晚那么漂亮,没有月柔温柔,也没有蓝若那么才气逼人的。
      “朕喜欢的女人,不需要理由。”
      为着这句话怦然心动,都是快要死的人了,还是忍不住嘴硬。小心地藏好唇边的笑意,轻声道:“我喜欢的男人,却是需要理由的。”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例外。
      “不要紧,朕会把你留在身边,一直留在身边,直到你得到理由为止。”
      我虚弱地反抗:“这是胁迫……”
      “就算是吧。”他拥紧我,轻啄我的发。看着头顶的光斑,像一个个耀眼的小太阳,心里想着,若能一直留在这个人身边,以他的这般做派,总有一天会被感动的吧,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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