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65、第六十五章

　　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伊琳的行为百般忍让，给自己的不作为找各种借口。我只是天真的希望事情还能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希望就算我和伊琳回不到过去了，她也能好好的当她的水系长老，好好的生活，不会损失任何。
　　现在我知道了我的想法是多么的愚不可及，懦弱和退让不会让对方适可而止，而是得寸进尺！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的人，就算是我都忍不住要欺负两把。伊琳变成今天的模样，我也有一部分责任。我变弱了，根本无法掌握我现在的生活，是我留了一个太大的诱惑在她面前。我不能，不能再弱下去了！
　　要是认真起来，伊琳那些伎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流裳能动用的资源比她的多得多，我要去任何地方没有人能拦得住我。
　　看见我，伊琳丝毫不觉得惊讶，淡淡的一句：“来了。”好像我只是和寻常一样来她家串门，找她喝茶聊天。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一些，已到了这个地步，没有什么需要激动的了。“我既然已经出来了，你那套把戏就收了吧。”
　　“你还是想救夏梦寒？为什么？”
　　“我想救的不是她，是你。趁着还没造成重大伤害，你走吧，离开帝都。”顿了顿，强压翻涌而上的情绪，“不然，你就杀了我。”
　　她慢慢的走上前来，微眯双眼：“杀你？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右手翻起，幽蓝色的光芒点起，我的心猝然坠入深深的谷底。“你不杀我，你想困住我。总算，总算你还念着我们多年的情分。”走到今天的地步，我还是不想我们的结局太过悲惨。“但是，我已经不会再任由你胡来了！来这之前，我已让人到宫中通知了皇上，料想禁卫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到时候就算我口不能言，你也百口莫辩了，还是趁着现在，走吧！”
　　她轻笑了一声，听起来还是当年的纯净温柔。“你总算有点总事大人的样子了。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为什么不多等几天？你怕？你怕你这个总事大人的位置因此不保？”
　　我的确怕，我怕在这里和她多费唇舌，禁卫队的人随时都会来。“你要这样想也可以，你走吧。”
　　“走？没有人告诉你，宣誓效忠涯之国的魔法师，永世无法叛离吗？你让我到哪里去？只是想不到，我机关算尽，最终是败在你手里。”
　　“以你的能耐，逃脱应该还不成问题。”未来的事，我就无法帮她考虑了，就算她死在黑袍队追捕途中，我也无能为力。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纷沓的脚步声，应该是禁卫队的人来了。我急了，“你走，你走啊！”伊琳犹豫了一会，我从未见过她这般为难的样子，好像逃离帝都是一件很不情愿的事情一样。难道她还恋着她的长老职位，还恋着帝都优渥的生活？
　　“走！离开帝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不要再害我了！我原本可以过得很好，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可能性？不要再为难我了！”我终于忍不住大声怒吼。我愤恨，不解，满心的恼怒，恨不能揪着她的衣襟大声的问她为什么能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我想问她，为了杀夏梦寒，连好朋友都能牺牲，她究竟是什么样的魔鬼啊！我不和她计较派人刺杀我的事，虽然我因为这件事气得都快要发疯了！我还是不想杀她，我只想让她走，远远的离开！
　　我愤恨如斯，还是不愿她身陷囹圄，受尽折磨，慢慢的等待着死亡。她是那般的骄傲，怎么能忍受这些？可我，就算有能力，也不想为她而奔波操劳了。
　　“你要死，就死在帝都之外吧，别让我看见。”说完这句话，我猝然转身，不让她看见我的痛苦，也不想看见她的震惊。她终于转身，往后门走不到几步，忽然抱着头，好像忍受着巨大的痛楚，艰难地再走几步，就停了下来，慢慢的跪在地上。我忍不住上前，她的鼻子开始流血，脸色白得可怕。我再也无法强撑我的冷漠了，忙抱住她，“伊琳，你怎么了？”
　　她奋力推开了我，像和我有着什么深仇大恨般嫌恶。只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人心碎，她的眼睛也开始流下血泪，形如女鬼。那是什么样的失望，让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从来不认识我一样。她扶着地板，慢慢的往前爬行，自指尖起，皮肤爆裂，鲜血迸出。
　　门口涌进一队人马，灰色的面具，银色甲胄，是禁卫队，我带着哭腔命令道：“快去请大夫！”
　　但他们不为所动，冰冷的面具居高临下地对着我，像一群没有感情的石头，蔑视着我们的伤痛。伊琳就这样在我怀中，七窍流血，皮肤寸寸崩裂。那一定很痛，但她始终没有发出一声，这是她最后的倔强了吧，她不愿让我看到她哀哭叫喊，可我，我却像那些痛在我身上一样，尖厉地哭喊了出来。
　　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这不是病，没有这么可怕的病，难怪他们不理我，不去找大夫。我只能求神灵救救她，不管什么样的错我都原谅，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只要能救救她。
　　我不知道我都哭喊了什么，只知道我被人拉开，拉开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我还记得我求拉我走的人让我再试一次，试试看能不能救她。把双手按在她身上，我努力地想当年我是怎么使出几乎可以起死回生的水息之术的。努力地积蓄身体里的力量，这时候应该能感受到水之息在我身边环绕了，应该能感受到这附近的水之息都因我颤动，流向我的双手，源源不断，直到带动整个世界的水之息。
　　可我做不到啊，我的双手那么无力，我的身体空荡荡的，我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了。那人又来拉我了，不管我怎么挣扎，都挣不开那双温暖的手。
　　哭到流不出眼泪了，我呆呆地看着屋顶。这里还是总司局内，却不是伊琳当初软禁我的那个房间，是流裳安排的让我哭泣的地方。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四周也空荡荡的，没有人声，安静得要命。或许他们认为我该安静一会，可我现在多想有人在我身边，哪怕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静静地陪着我。
　　想起在瑞城，我悲伤难过的时候，是伊琳在我身边，摸着我的头，像哄小孩子，又像摸着一只小狗，温柔的语调，告诉我，我现在安全了。有她在，我不会遭遇任何伤害的。
　　可为什么才几个月时间，她就变成了那个伤害我的人？
　　支撑着站了起来，全身都没有力气，环顾四周，这个房间有一面大铜镜。我慢慢的走到镜子前。镜子里那个形容憔悴的女人，是我。两袖和胸口的血红，是伊琳的血。她已经不在了。
　　而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已经不能再哭了，就算没有经验，我也知道现在的我需要做什么，需要面对什么。这些事情已经不会有人帮我做了。
　　打开房门，流裳就站在门口。
　　“该换衣服去见皇上了。”
　　她惊讶地看我一眼，“是。属下，属下这就随大人回北辰宫。”按我寻常的的模样，一定还要死要活，很久都不想做事，不想见人吧。但是，不管我多不习惯，我毕竟身在高位，身在高位，必须要学着控制情绪。我努力的，认真的，制止了自己想要流泪的感觉，制止了自己身体的颤抖和想要逃避的想法，逼着自己步步向前。
　　站在皇帝面前，将这几天的事说了个清楚。伊琳下的禁术还在，我还是不能说出她对我做了什么。流裳提议请古月大人前来，皇帝应允了。不多时，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人穿着一身古怪的黑袍，披着黑巾出现在大殿上。只看了我一眼，他便对皇帝道：“总事大人被人下了禁语之术。”
　　“可有办法解开？”
　　“有。”他直上前来，身体慢慢的舒展开来，我听到令人不适的骨头摩擦的咔咔声，原本比我矮上一个头的来人，直起身子来竟然比我还高上一些。枯枝般的手指按在我额头上，一股奇怪的吸力后，我的脑子顿时清醒得多了。
　　无奈，只能将被伊琳控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皇帝道：“原来如此，她就这样死了算是便宜她了。发生这等事，全因青书所信非人。”
　　我羞愧地低下头，“微臣知罪，但凭皇上发落。”
　　丞相白零出列道：“皇上，总事大人也是受害者，看在她积极解决此事的份上，请从轻发落。”
　　皇帝沉吟了一会：“既然丞相给你求情，朕且不罚你。这几个月来，魔法院被水系长老弄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这个乱摊子你若收拾不了，两罪并罚！”
　　我低声应了诺，我知道这一次已没有容我后退或逃避的余地了。在场的王族长辈出列，责骂我丢弃王族至宝九霄佩，其罪当诛！我想不到那劳什子玉佩那么的要紧，也没人告诉我，现在也无话可说，无可辩驳，只能听天由命。
　　皇帝的声音颇有些不耐，也不知是对我还是对着这个提议。“罢了，不过是几块玉，以后不让她带着就是了。”
　　流裳陪我回到北辰宫，才到门口，只见一群人迎了上来，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武莹紧紧抱住，那小小的肩膀颤抖着。
　　小环抹着泪：“大人没出事，太好了！小环一直不肯相信那是真的，果然……”
　　我环顾人群，“让你们为我操心了。”
　　紫言哼道：“何止是操心那么简单？你都快闹出人命了！哪有人像你这么玩的？”
　　谦离笑道：“人没事就好了。不过以后这种事还是少点的好。”
　　紫言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什么少点，是不许再有了！”
　　“好好好，你说的对，不许再有了。”说得我们都笑了起来。我看来人中有魔法院的旧友，有理事司的同僚，还有我遣散了的侍卫，却没有诺尘，估计他还不知道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还有些人我没有什么印象，这里面却不见微明和清竹，我不禁有些失落。
　　邀朋友们进去喝茶聊天，他们却一致说还有事，要我好好休息。我确实也累了，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还能保持正常的语调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北辰宫休息了几日，期间也没什么人来打扰。这几天流裳一直默默地陪在我身边，我心情好时，和武莹玩闹的时候总不见她的身影，但我要是情绪低落，想静一静的时候她总会出现，或远或近地守着我，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
　　伊琳的死对我是来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她临死前的惨象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这几天我活得如在梦中，走出去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很多寻常的小物件都能让我想起她，想起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要好好的做事，好好的适应帝都的一切，我要一切亲力亲为，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成长为他们期盼的那个总事大人。我不会弱，不会留下任何的空缺，不会让她背叛我。
　　朋友之间也要平等不是吗，一个人弱了，另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欺负她，长此以往，那份友情就慢慢的变质了。
　　可是世间没有如果，哪怕是召集这个世界所有的法力，都无法编造出一个如果！当初我就是沉浸在自怨自艾中，就是在逃避和感伤中让自己越来越弱，让自己的破绽越来越多。我不会再弱下去了，不会再无谓的感伤下去了。
　　穿着官服出现在流裳面前的时候，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大人……”
　　我微微一笑：“很奇怪吗？去总司局，是要穿这身吧。我今日就要去总司局做事了，你也回工匠村吧，承均和几个侍卫会陪着我的。”
　　“大人不多休息几日？”
　　“不必了。魔法院这几个月来积累的事情很多，我要趁着年假前梳理一遍，不然开春就有得忙了。”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笑问道：“你想说什么？”
　　“大人变回来了。”她低垂眼帘，“大人已经是从前那个大人了。”
　　“现在还说不好，搞不好我比从前那个更厉害呢。”我走了过去，轻轻拥抱了她，“谢谢你。”谢什么呢，谢她一直陪着我，相信我，还是谢她对我怀着的那种感情？虽然我不能接受，但是，还是谢谢，那是一种赞美，也仅仅是一种赞美了。
　　回到总司局，见到的人都有些无措的模样，气氛很怪，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迟疑着什么。凝夕带着总司局的下属向我行礼问好，礼罢，凝夕道：“恭迎大人回归，属下就知道，大人绝不会不明不白地死去。”
　　我微微一笑，“这些日子总司局和魔法院群龙无首，一盘散沙，幸得你维持，辛苦你了。”
　　凝夕连道不敢，脸上却颇有些得色。伊琳狐假虎威的这些日子，不少人当了墙头草，选择相信伊琳，只有她十分明确地站出来反对她，想方设法和我对话。那些立场不坚的战战兢兢，生怕被我责难，她这个站对队伍的自然要得意一些了。
　　我回来后第一次正式开会，该来的都来了，连夏梦寒都带伤带病地站在下面。问了这几个月里各部门出现的问题。我明显的感受到下面的人都有些迟疑，怀疑和不信任的情绪悄悄的蔓延。夏梦寒出列开了口：“这几个月来，魔法院损失了不少精英法师。水系长老伊琳无中生有，滥杀无辜，如今魔法院内人心涣散，人人自危。”她停了一会，喘了口气，虽只坐了几天牢，但我想她在牢里也吃了不少苦头，此时脸上还有些淤青。失去了寻常的凌厉，倒有些楚楚可怜。“魔法院内众人已知道那不是大人的意思，都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她不是向我兴师问罪的，倒有为我开脱之意。我有些惊讶，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有她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开口，伊琳闹出的乱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她在魔法院内排除异己，铲除夏梦寒的心腹，连带着许多无辜的人也受了牵连。现在刑部专门关押魔法师的水牢关满了人。理事司也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伊琳的肃清运动牵连不小，魔法师们不是战战兢兢，就是满腹怨怼，这种情况下，也不敢派他们出去。几个月前工部和兵部就有预约的委派任务，如今误了他们的工期，他们正要上理事司兴师问罪呢。只有工匠村在这场祸事中没受什么牵连，只是我在工匠村躲避那几天，流裳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没有回去，死活不知。
　　我叹了一口气，“现在，只有尽快的结束混乱，回到日常的秩序。我记得出事前已要求各位长老对所属弟子进行分班管理，不知进行得怎么样了。”
　　长老们面面相觑，“自大人回来后，此事便搁置一边了，直至今日，无半点进展。”
　　我又叹了一声，“今日起，将此事重提日程吧。至于被关押的人，我自会去要回来。烦请大法师和诸位长老告知魔法院弟子，自此之后，过往之事一笔勾销，任何人不得再提起！从今而后所犯之事，就事论事，不再一并裁决。至于理事司的麻烦，凌泽明日随我一同去兵部，工部，与协管大人商议解决。从今日起，暂停接受外界的任何委派。工匠村失踪的治安官……”
　　流裳接道：“属下自会派治安所四处查探，不劳大人挂心。”
　　我点了点头，“好。总司局遭逢此难，人才凋敝，人心不齐，正是需要诸位同心协力的时候。魔法院的改革成功与否，就看我们如何渡过这个艰难时期。”说到这里，我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今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公布。”下面的人有些奇怪，但多是惊惧之色。这些日子让他们成了惊弓之鸟，不知还要承受我说出来的什么坏消息。
　　我看了一眼流裳，她眼中有鼓舞之色，轻轻的向我点了点头，她已猜到我要说什么了。
　　“数月前，我被人掳去的时候，被噬魂师啃噬了三十年的记忆。今日站在这里的人，不再是你们熟悉的那个总事大人。你们可以怀疑我是否还有站在这里的能力，也可以选择相信我。不管站在这个位置上的是谁，魔法院的改革都势在必行！我绝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次改革！从前之事，我已全然忘记，与在座的诸位有恩也罢，有仇也罢，也当一笔勾销。日后只要做出违法犯纪，破坏改革大计之事，定当严惩不饶！望各位好自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