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64、第六十四章

　　我一路小跑，流裳走得也不快，但我怎么都追不上，情急之下大声叫道：“流裳，等等我。”
　　流裳停了下来，好像不管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不会违背我的意愿。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我才后悔叫下了她，她不敢看着我，半垂的眼帘下眸子黯淡，她表情越平静就让我越难受。也许她只是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哭一场，可我却任性地把她叫下来了。
　　“对不起，我不该来找你的。”
　　“大人！”她抗议般的语调，叫了我一声却不再说话，我吓了一跳后，明白了她要说的话。我心情复杂，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若早知道她和伊琳是这种关系，我就不会来找她了。要是因为我的缘故她们闹翻了，我要怎么原谅自己？还有，刚才伊琳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流裳对我爱得盲目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对我……可我不是那种类型的人啊。
　　“接下来怎么办？伊琳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
　　“大人想去何处？”
　　听起来，不管我想去什么地方，她都会带我去，和任何人闹翻都在所不惜。我挠了挠头，“我不知道该去哪儿。”伊琳的禁术没解开，流裳又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事，要怎么寻求帮助？我还幻想着流裳得知真相后能劝说她，咱们能和平解决这个问题，想不到现在事情弄成了这样。
　　心脏像被什么击中般，脑子忽然晕沉起来，流裳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我知道我要去做什么，但是理智告诉我我不该去，我不能走动一步！针刺般的痛感倏忽而至，感觉我的头被钢针穿透了。抱着头，我痛得叫不出来。流裳焦急的脸就在面前，可是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伊琳，伊琳还在这里。”忍痛说出这句话，我终于叫出声来，惨叫着跪倒，流裳抓住我的手，不让我倒下去。我要去一个地方，我要听话，可我不能，我不能，绝不能听从，对抗着脑子里的声音，感觉脑子要爆裂开来。
　　流裳咬牙切齿地，脸色是我从未见过的阴冷，“她竟然……”也顾不上管我，起身匆匆离去。不一会，大门处传来巨大的声响，好像发生着一场恶斗。我不顾形象地在地上打滚，撕扯着头发，恨不能马上死去，以解脱这难忍的痛苦。当那股痛感倏忽消失的时候，感觉像忽然泡进温水里，舒适，慵懒瞬间吞噬了我，意识慢慢的抽离。
　　醒来的时候，面前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成流裳的模样，流裳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但眼圈红了。
　　“大人，您终于醒了。”我才发觉她紧握着我的手，她手心有汗，微微的颤抖。
　　“伊琳呢？你和她……”我记得她是怒气冲冲的走出去的，她们该不会动起手来了吧。
　　“她走了，不会再回来了。大人无法说出的事，属下也大概猜到一些，大人放心吧。”我抓住她的衣袖，“手下留情，她毕竟是我们的朋友。”
　　她怔了一会，低声应了诺。
　　我还是太天真了，直到此时此刻，我还把她当朋友，还希望给她留点情面，留一点当回朋友的可能。
　　第二天，魔法院的人到工匠村来，斥责流裳纵容匠人杀害魔法院的人，要治安所限时交出凶手。我忙叫来了流裳，“那个人是为了保护我才动的手，你千万不要把他交出去。”
　　“凶徒是谁，大人已经知道了吗？”
　　我愣了一下，“我有怀疑的人了，只是没有证据。”
　　“伊琳此举也并非是为那几个人讨回公道，只是拖住工匠村的一种方式而已。属下让治安所的人应付她几天就是了。至于凶徒，工匠村严禁私斗，但若为救大人，就不在此列了。大人不能明言之事，属下想请古月大人来看看，只是属下人微言轻，未必请得动，大人的情况又不能明言，大人可有什么方法。”
　　我茫然地摇头，我连她说的是谁都不知道，又能有什么方法？
　　“如此，属下尽力一试就是了。”说罢行礼告退。整个过程，她都十分的谦恭，公事公办的模样，我不禁怀疑我的记忆，那天伊琳说的话是不是我听错了呢？希望是我听错了吧。
　　流裳去请古月大人前来的事没有成功，听说那位大人极少出门，寻常案件也不愿动用自己的能力。现在魔法院和工匠村闹得那么僵，我这个总事大人不出面解决，旁人多少会感觉不对了，且看到时候伊琳怎么解决。
　　这边还缠夹不清，没几天，外面传来消息，竟然说我已经死了！
　　我一下子就懵了，这是什么情况？是逼着我出面澄清吗？工匠村这几天处于半封锁状态，工匠村内能出去打探消息的本就不多，出去的还都回不来。我心烦气躁，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不容易盼到流裳前来，她还未到跟前，我就迫不及待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流裳蹙眉道：“事情有些蹊跷。魔法院内竟然出现另一个总事大人。”
　　我吃了一惊，随即想到一个可能：“也许是异形之术。”虽然这种能力极其罕见，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应该不会，她身上戴着九霄佩，异形之术是维持不下去的。”我见她面色惨白，极力地压抑什么情绪的模样，不由得想到一个可能，“流裳，你该不会怀疑我才是假的吧。”
　　“不会。”流裳语气镇定，“若死的是大人，伊琳不会这样淡然。她虽然对大人做出过分的事，但属下相信她对大人还是有情义的。”
　　我不禁黯然，经历了这些，那份情义会变味成什么样子？“现在我们怎么办？此事可牵扯了什么人？”
　　“大法师因杀害大人入狱，不日就要过堂会审。”
　　“怎么会牵扯上夏梦寒？”
　　“说来也奇怪，大人因病暂住总司局，进出都有人守卫陪同，人尽皆知。不知怎么，那位总事大人竟然出现在大法师的府邸内，身边并无守卫，受的致命伤还是金息之伤。”
　　在夏梦寒的地方受了金息之伤，就算是我，也觉得她有嫌疑了。“可就算她有嫌疑，也不会乖乖的等人来抓个现行。”
　　“说来也巧，伊琳说她找大人找到那里，正巧见到大法师意图毁尸灭迹。更巧的是大法师对伊琳下手的时候，常喧长老带着几位精英弟子进来，制止了她。此案是人证物证俱在，大法师想要翻案只怕不易。”
　　“唯一不对的，就是死的人不对。”伊琳果真对夏梦寒动手了，她是怎么办到的？“对于此案，各方看法如何？”
　　“总司局，魔法院和理事司已联名上书，要求严惩凶徒。”总司局和理事司也就算了，怎么魔法院也跟着凑这热闹？夏梦寒再不好也是他们的长官，是魔法院的灵魂人物，他们是看在我的份上还是看在伊琳的份上才愿意做这种事？
　　“倒是兵部和吏部请求皇上宽大处理，毕竟大法师是国之栋梁，战功赫赫。”
　　我踟躇半日，“我该听之任之还是出面澄清？”如果我出面澄清，可能会害死伊琳，我要为了夏梦寒做到如此地步吗？
　　流裳面无表情道：“属下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一个是我的朋友，就算她做了这么过份的事，我还是认定她是我的朋友，一个是我的仇人，封印我的力量，改变我人生的仇人，这个决定很好下才对。伊琳所做的一切都只为了杀她，完成了目标，她就不会再做多余的事了。
　　可为什么一切都变得那么奇怪？为什么我心不在焉，做什么都觉得不对？魔法院的未来会怎么样？失去了我这个总事大人，又失去了夏梦寒这个大法师，无人管制的魔法院会怎么样？经此一事，魔法院损失了不少精英，这对涯之国国力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改革失败，营造一个适合魔法师生存的国度的理想就是空谈了。我在帝都开始新生活的想法也是一场空谈了。
　　伊琳啊伊琳，你逼我到如此地步，赌的是我对你有几分情意吗？明明错的是你，却让我每日战战兢兢，生怕毀了你。而你又是怎么为我考虑的呢？我的生活将被你推向何处？
　　看我每天闷闷不乐，流裳提议让我出去散散心。我知道伊琳的手下还在工匠村内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但是流裳既然能提出这个建议，一定做好的充足的准备了。换了身朴素的衣服，披上斗篷半遮住脸，流裳和两个治安所的护卫陪着我出了门。走不到半条街，就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不安地看向流裳，她胸有成竹的模样让我安下心来。
　　工匠村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外面正在上演着什么巨变都和这里没什么关系一般。他们不被魔法院所接纳，又不容于世俗，外面的世界抛弃了他们，他们也不愿多管外面的事。我也想不管外面的事，安心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流裳和那两名护卫很有默契地帮我挡住其他人探寻的目光，所以一路上和流裳问好的人虽多，但也没人认出我来。
　　坐在茶馆抿着茶，看着街上川流的人群，觉得自己就像是明艳画面里的冷灰色，无法融入这种轻松的氛围。
　　忽然听到隔壁的茶客在谈论我，声音很大。其中一个义愤填膺道：“大法师对总事大人做了这种事，为什么村长不出面做点什么？为什么你们还能若无其事地过你们的日子？难道我们不该为总事大人做些什么吗？”
　　另一个声音道：“你先冷静下来。村长和总事大人交情匪浅，她不作为，自然有自己的考量，难道你还怀疑村长的决定么？总事大人建立工匠村的目的就是让我们这些无家可归又没什么本事的小魔法师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不要再四处闹事，你这样，是想让总事大人的心血付诸东流吗？”话说到后面，那人也动了情，颇有些哽咽。我愣住了，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原来我在他们心中有这样的分量。他们不知道他们所谈论的那个人正坐在他们身边，装扮成渺小的模样，逃避责任，逃避期待。
　　他们若知道他们口中的总事大人是我这个模样，又会怎么想？
　　听他们说，我的葬礼安排在一个月后，想必皇帝不会让我含冤入土，这一个月内必然要对夏梦寒进行裁决。虽然这样仓促得有些离谱，但也不是没有可能，魔法师的地位本就十分微妙，有用的可以捧上天，没用了可以十分干脆的摔下去。现在刑部一定疲于应付各方对夏梦寒是有用还是没用的争吵吧。
　　出门是为了散心，现在看来完全没有效果。有些烦躁地和流裳说：“走吧。”当先走了出去，流裳忙跟了过来。经过那两人身边时，其中一人讶道：“村，村长！”
　　是刚才没注意到还是他们故意和我作对？怎么现在到处都有人在谈论这个案件？到处都在谈论夏梦寒，都在谈论我的功过得失。我愈发的烦躁，流裳问我要不要回去，回去做什么呢？他们刻意清空的地方，留下大片的空白和落寞给我，安静难道能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吗？
　　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看到熟悉的街道。不知何时，我来到修杰的酒坊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修杰忽然开门出来，见了我，很是吃惊：“哎，青儿姑娘，你，你怎么才回来。这几天都去哪里了？我担心死了。”
　　我无奈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流裳，暗示她不要跟过来。
　　修杰的酒坊还是一股浓烈的酒味混杂着灰土味。看来自从我走后，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我真佩服男人弄乱东西的能力，这才几天啊，这里又像垃圾堆了。看他从容地拉着风箱，嘴角噙笑，心里不禁有气。几天前在流裳办公楼对面帮了我的人一定是他，其实他早就认出我来了，只是不动声色，我还自以为自己表现得很好呢。今天明明看见了我身后的流裳，工匠村的村长对于他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吧，但他还是装傻，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我还是他的小工。既然他要假装，我说破了也没意思。想必他也听到了大法师杀死我这个总事大人的案件，但他没有把我出现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这个人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心思单纯。
　　我现在烦心的很，故意气他：“你听说了没有，你崇拜的那个总事大人被人杀了！看来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他笑了笑，不紧不慢的拉他的风箱：“总事大人要是愿意死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这人……难道总事大人做的决定你都认为是对的吗？”我就这样装死下去，不管不问，也会有人支持我吗？
　　他依然是那副不急不忙的语调：“她也有犯傻的时候，那么年轻的姑娘，站在那么高的位置上，要面对的抉择一定比我们想象的困难得多。她要是想逃避，也是情有可原。”
　　我鼻子有些泛酸，他竟然说我要是逃避也是情有可原。这些天，连我自己都觉得我应该扛起该扛的责任，可面前这个人竟然觉得我逃避也是情有可原，我确实只是个犯傻的年轻姑娘啊。
　　“要是……要是她真的就这样逃了，你会……”
　　“我会尊重她的选择，但是也会很失望。”他难得地抢过我的话头。“总事大人的能力不止如此，多少人期待着她的魔法院改革，那一定能让这个帝国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她有能力，皇上又信任她，她能做得更好才是，就此止步，实在太过可惜。”
　　我低下头来，我何尝不想做得更好，可是面前这道坎我要怎么迈过去？
　　“也许，也许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没了她……世界一样运行！”没错，没了我世界一样运行，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我不在乎这个帝国的什么新时代，不在乎权力，不在乎财富，不在乎名望。不认为这些能比我朋友的命重要。
　　我不重要，那些伟大的事让别人做吧，当回平民什么的无所谓，我不想伊琳在我手中身败名裂。忍不住哭了起来，他手足无措，“哎，别哭啊！”想安慰我又不知该怎么做，急得团团转。看见他那样，我都不好意思再哭了。抹干泪水，才要说点什么，他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扬手，几点白光闪过，风声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惊而回头，只见一个黑影大鸟一般朝我飞扑过来，手中寒光闪闪，是一把厚背大刀，大刀斜劈，将那几道劲风迫开，来人右手高扬，要把我一刀劈成两半！
　　该是很短的一瞬间，我却看见他狰狞的表情从模糊渐渐清晰的过程，眼中怒火熊熊，仿佛和我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猝然，他的身体被一片狂风掀倒，与此同时，院门被踢开，流裳和两个护卫冲了过来，那人还未起身便被几根蛇一样的藤蔓捆住身体，动弹不得。
　　“大人，没事吧。”
　　我这才知道怕，不自觉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声音发颤：“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已被护卫拿住，流裳慢慢收紧右手，那些藤蔓勒进他的肉里。那人疼得满头大汗，牙关咬响，眼中锐气不减，恶狠狠地盯着我，又瞪修杰：“若不是你碍事，今日定能得手！”
　　“死到临头还这么猖狂，要想死得痛快，就老实回答！”
　　那人忽然仰天大笑，癫狂至极，“告诉你也无妨，除了我，路上有的是人等着取她的命！”
　　一个猜测不由分说挤进我的脑海，我不敢相信，“不可能，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只要能清除夏梦寒这个毒瘤，一点牺牲算的了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你说谎！”我毫无预兆地大吼一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为什么他们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我不需要同情，伊琳不可能这样对我！
　　眼泪流下来之前，流裳抱住了我，将我的悲哀挡在她宽大的衣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