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63、第六十三章

　　伊琳会想到我可能来投奔流裳，派人在工匠村等着我自投罗网的可能性很大，所以就算进了工匠村，我也不敢立刻去找流裳。帮着卖了小半天的菜也没人认出我来，胆子一下子大了许多。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脱下那些华丽的衣衫和首饰，我也是个丢在人群里找不着的平凡女子。
　　就算找到流裳，我不能说出和伊琳有关的事，要怎么请她收留我，帮助我？估计伊琳明明白白的和她说我失踪了，要她帮忙找，她还会全力以赴地帮忙吧。说不出事情的真相，我就不能在流裳这里得到帮助。
　　我忽然有了个主意，一个很大胆的主意。我知道工匠村不缺魔法师，缺的是愿意在这儿干活的普通人，毕竟有很多事只有普通人才能做，但是愿意留下的普通人实在太少。和小男孩告了别，我独自往工匠村深处去，打听到什么地方要人手，便去面试。
　　那是一家酒坊，说起来，工匠村会有酒坊可能是普通人想不到的，因为酿酒的过程中没有一个环节是需要魔法师的。奇就奇在，有这样一个天赋异禀的魔法师，只要经他的手触碰过的原料，就能酿出醇美无比的好酒。这不是魔法，是天赋，只是他本人会一点风系法术所以无法在平常人里生活而已。酒坊里缺一个打杂的，见了我，酒坊主人修杰也不知是为难还是高兴，不住地念叨着：“女的，怎么是个女的啊。”
　　“怎么，女的干不了么？”
　　“啊，也不是，你别误会。”他有些邋遢，一身衣服皱巴巴的，腰带像咸菜干一样，头发也有些乱，微微的一些胡须，长手长脚的，看起来像是那种不拘小节的粗鲁汉子。和我说话却出奇的紧张，生怕我不高兴似的解释道：“只是我这里乱糟糟的，怕你不愿意来。”
　　“没事，我愿意，你留下我了吗？”
　　“啊，你愿意啊，好好，当然留下了。请进。”
　　他这里的酒好，流裳招待我的酒都是这里出的，闲谈中也和我说过他这里的情况。酒坊所在的街道是工匠村里比较偏的地段，但酒香不怕巷子深，酒坊酿出的酒已被一个叫玉欢的风见城富商全部订下，所以虽然他家的酒出名，寻常人却是喝不着的，也就不用和外人多接触。在这里躲上三天五天，伊琳就支持不下去了。总事大人都失踪了，她一个长老的话就没什么分量了。
　　在这里我要做的事无非就是烧烧火，打打水，没事收拾什么的，饶是如此，修杰还怕我累着，老和我抢活干。我无事可做就和他聊天，没半日，他就和我自来熟了。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见到青儿姑娘的时候可吓坏我了。”
　　我给自己取了个名叫青儿，此时微笑道：“为什么？你怕和女人说话？”我注意到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十分紧张，好像生怕我不高兴，想起有个男同学也是这个样子，又怕和女孩子说话又喜欢和女孩子说话。
　　他嘿嘿干笑，脸有些红了。“青儿姑娘长得很像一个人。”
　　我有些紧张，“嗯？像谁？”
　　“好像总事大人。”
　　我呼吸都轻了，“我怎么能像那种大官，你是看错了吧。”今天我都刻意地不让人看到我的正脸，又松松地绾着头发，想不到还是让他有这种感觉。
　　“总事大人我只是遥遥的见过几回，看不真切，搞不好……”他顿了下，嘿嘿笑道，“搞不好总事大人还没青儿姑娘这么美。”
　　我转过身去，假装忙着收拾。他倒是完全没有结束这个话题的意思，“不过，总事大人可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我收拾着乱糟糟的厨房，漫不经心道：“哦？”
　　“平常人里能做到接纳魔法师，不歧视魔法师已是十分了不起了，总事大人不但不歧视我们，还一心为我们考虑，给我们营造可安身立命的所在。像我这种没什么用的魔法师，从没想过会被人接纳，会有人为我考虑。”
　　我有些脸红，虽然我不记得建立工匠村的初衷，但我想，我也有自己的私心在里面吧，并没有他说的那么伟大。这只是我建立功勋的方式之一，他们是跟着我受惠，想不到在他看来这却是那么了不起的一件事。
　　“听你说起来，这个总事大人好像还不错，改天我也想见见她。”言不由衷地说了几句，我忍不住偷偷笑了。
　　“现在她正筹备魔法院的改革，没什么工夫来工匠村了，你要见她只怕不易。”
　　“我听说……”我小心地控制着语气，不想显得太过刻意。“听说她为着魔法院的改革，杀了不少人呢。”
　　“若是总事大人的意思，多半是那些人该杀。”理所当然的语调，仿佛我们在谈论的不是人命，而是畜生的命。我有些不悦，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情绪完全没必要。“你也未免太过盲从了，难道她做的决定就一定是对的？你就没想过她也有昏聩糊涂的时候？”
　　他哈哈大笑，“总事大人年纪轻轻，怎么会昏聩糊涂？再说人非圣贤，她就是做错几件事也是情有可原。”
　　“想不到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还是那小女子的粉丝呢。”
　　他迷惑地：“什么是粉丝？”
　　我暗暗吐舌，不敢再说了。我可想不到会有人把我当偶像般崇拜呢，还不管做什么都会被原谅，这真是太可笑了。
　　要是向他表明身份，要他帮我隐瞒，帮我联络流裳他应该会答应的吧。我脑子里忽然有这样的想法。随即便被自己否决了，这两三天是紧要关头，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我来酒坊两天，这里就焕然一新了，倒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只要我出现，修杰就特别的勤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老板他是帮工呢。我只打算在他这里躲个三四天，再设法和流裳相见，现在我只能相信她了。可下一步要怎么样我完全没有想法。说不出真相，一旦被伊琳找到，又会沦为她的傀儡，我不能再当她的傀儡了！
　　又想逃出帝都，设法解除禁术再说，但是如果我离开太久，不知帝都这里会有什么反应，搞不好出去没几天就会被张榜通缉，说我擅离职守呢。出逃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现在弄得是进退两难。
　　过两天没听到什么风声，找借口上了一次街，没见什么形迹可疑的人。我想，就算伊琳曾派人到这里找过我，应该也已放弃了，她想不到我来了工匠村不去找流裳，却给人家当了小工。高高在上的总事大人屈尊降贵，当了烧火的丫头，任谁也想不到吧。我不禁有些得意。
　　大街上也没听到什么有关我的消息，看来总事大人出逃的事还没传出来。前面就是流裳的村长办公楼了，我加快了脚步。以后的事可从长计议，请求流裳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她应该不会拒绝的。流裳那么聪明，和她住上几日，应该能察觉我的异常了。
　　忽然间，我的手臂被人钳住了，几个人影迅速挡在我面前，紧接着我被捂着嘴拉到一处屋檐下。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声道：“别出声，别逼小人做出伤害大人的举动！”
　　是伊琳的手下，他们不是放弃了对工匠村的搜寻，而是守株待兔。我徒劳地挣扎着，面前的人挡住了街上的视线，没有人会发现这小小的巷口发生了什么事。流裳的办公室就在前面，明明只要叫出声就能得救了，可我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喉音。
　　就在此时，钳制我的人忽然一声痛呼，温热的液体喷到我的脖颈，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刺激着我的鼻腔。他像个破麻袋般向后倒去，前面的人才刚回头，几声凌厉的划空声，那三人一齐咽喉被划开，鲜血飙出，瞪大着双眼，不甘地荷荷出声。我不管不顾地尖叫出声，推开其中一个人，疯也似的冲进办公楼。值卫的卫士抓住我：“怎么回事？”
　　待看清我的相貌，愣住了：“你，你是……”
　　“我不是，我不是！流裳在哪里？”
　　“在上面。”
　　我冲上了楼梯。听到下面的骚乱，流裳也走了下来，我和她差点相撞，看清是我，流裳向无表情的脸上一时苍白如纸。
　　“大人，您怎么了？怎么这个样子？”
　　我委屈莫名，看着流裳的脸流下泪来，委屈得像个孩子。我没有机会从长计议了，伊琳的人死在这儿，她很快就明白是什么缘故，我又要当笼中的鸟儿了。
　　伏在流裳的桌子上抽抽搭搭，听流裳在门口和手下对话。巷口的凶杀案没有目击证人，但看得出是风系法师出的手，现在治安所正在排查犯人。我出现在这里的事，任何人不得提起，否则必将严惩。分派完毕，流裳才走了过来，站在我旁边，又不说话，我想，她是不知要说什么吧。
　　我止住了抽泣，没什么可哭的，哭也没用。流裳试探道：“大人，先换身衣服吧。”
　　我点了点头，抹干泪站了起来，跟着流裳到她寻常休息的小间去。脱掉那身又脏又臭，鲜血淋漓的衣服，流裳为我擦干净脖子上的血迹，眼里满是心疼。穿戴完毕，又将身上披的一件短斗篷给我披上。这几天的战战兢兢，总算在这里结束了，我忍不住抱着流裳，久久不愿松手。
　　良久，流裳方道：“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伊琳很快会来找我的，请不要让她找到我。”
　　她疑惑道：“和伊琳有关？发生什么事了？”我说不出来，只是有个要说的想法，就精神涣散，无力支撑了。流裳扶住我，“大人先去齐连那里吧，他那里防护严密，就是伊琳的水息搜寻术也到不了那个地方。”
　　我点了点头。齐连住的地方就在她这村长办公楼后面，从后门出去几十米就到了。门口有两个治安所的守卫，见是流裳，也不多问，更不敢看我，看来刚才的命令已传达下去了。
　　齐连和江海见了我自然是高兴的，我也强作笑颜，和他们说了几句。流裳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差不多了，就和齐连道：“大人累的很，先让她去休息吧。”说罢便让侍女带我去客房，她留下来和齐连他们说着什么。
　　一觉醒来，天还黑着，也不知是半夜还是凌晨，房间里一支蜡烛已快燃尽。流裳就趴在我床边睡着了，我震惊，感动，想到回到帝都第一次见流裳的时候，伊琳和我说：你可以依赖她。当时我觉得奇怪，怎么会用这个词呢，应该是相信吧。现在看来，这个词用得再合适没有了，她果然是我可以依赖的人。不问缘由就选择相信我，帮助我。我睡着的时候，她已经和伊琳对过话了吧，伊琳会说出什么理由来让她说出我的所在？伊琳的话应该比我的更加有说服力才是，但是她还是选择站在我这边。
　　我终于有一个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人了。推了推她，“流裳，你这样睡会着凉的。”
　　她微微的睁眼，呆了一会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般。迷蒙的声线，“大人，您怎么醒了？”
　　“睡得早自然醒得早了。你怎么睡在这？”
　　“怕大人半夜醒来害怕。”
　　心里一阵温暖，“那你和我一起睡吧。”我现在也不想一个人待着。
　　她有些无措，“不用了。”
　　“那你回去睡吧，不用陪我了。”我不想孤独，但更不想让她受凉。
　　“属下不困了。”
　　“你看着我我也睡不着，你不上来睡就回去吧。”
　　她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坐了上来。我可不管那么多，翻身就抱住了她。重回帝都的时候，她于我只是个陌生人，现在却成了我唯一能依赖的人，伊琳，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违背我的意愿，夺去我的自由，这种行为和璟树有什么区别？我要走出璟树的阴影，也要走出伊琳的阴影，我不能再受人摆布了。
　　胡思乱想了一会，眼皮沉重，思维凝滞，不知不觉地，我又沉入了梦境。
　　醒来的时候已日上三竿，流裳已不见踪影。我的异常她一定注意到了，搞不好现在已着手调查。以她和伊琳的交情，就算她查出了事情的真相，也会给伊琳留点余地吧，这也是我来找流裳的原因之一。伊琳以我的名字做错的任何事我都可以揽下，只求她的平安，我的自由。
　　去找齐连和江海的时候，他们正在大厅旁的工作室里，两人头抵着头正在画着什么。见了我，齐连担忧道：“青书，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不想让他这么单纯的人也为我担心。
　　“大人，吃了早点了么？”
　　得到我否定的回答后，江海便忙着去厨房准备。我看齐连在画的是一支发簪，画得极精巧，线条流畅，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再看江海，虽然差了许多，但是也颇有些齐连入室弟子的风范了。
　　闲谈了几句，外面忽然吵起来，好像有人闯进来了，齐连吓得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我也吓了一跳，听声音，应该是伊琳，她最终还是找到这里了。她既然已经在流裳树的屏障内，躲已经没有意义了。透过门上的镂空花纹看见伊琳快步走进来，流裳从后面跟上来，“伊琳，不要吓坏御用工匠。”
　　“青书呢？是你请她出来还是我找她出来？”
　　“我说过，大人不在这里。”
　　伊琳猝然回头，流裳下意识地低了头。“你连撒谎都不会。”径自往里走，流裳忙拉住她的手，“伊琳，不要为难我。”
　　伊琳反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抚上她的面颊，“信我一次。”
　　“我一直相信你。”
　　“那就再信一次！关心青书的不只是你一个人，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这次也是为了她好呢！”
　　流裳沉默了。我急了，伊琳的神态和话语很有说服力，连我都要相信了，流裳会不会相信她，把我在这的事情告诉她呢。
　　“对不起，大人真的不在此处。”
　　“你对她的爱真的这般盲从？她说什么你都无条件遵从吗？”伊琳忽然把流裳拉入怀里，抱着她的腰，脸就挨在她耳边，轻叹一声：“我都快要妒忌了。”一手扬起，淡蓝色的光线自她五指间升起，我敏锐地感受到幽凉的水之息慢慢的朝她的方向聚集。
　　啪地一声，流裳打下了她的手，手上绿光隐约。
　　“这里是我立誓要保护的地方，不要乱来！”
　　“你是下定决心听她的，不相信我了？你不相信我是为她好？”
　　“没错，我不相信你。”流裳扬起脸，脸上是坚决的表情，一字一顿道：“我不相信你，因为大人不相信你！”
　　伊琳先是愣住了，随即惨笑一声，“你愿意跟我在一起，是因为青书喜欢我这个朋友，现在，青书已经恨透我了，你是不是也恨透我了？”
　　流裳无言以对。伊琳往前两步，流裳大声道：“不要再往前了！”伊琳继续前行，“我若非要把这里翻个底朝天，你要拿我怎么样？”
　　“我会杀了你。”流裳决绝道：“你只是贵在难得，和我动手，你还不够格，不要逼我动手。”
　　两人静静地对望了一会，伊琳转身决然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