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62、第六十二章

　　微滚的茶水流入我的咽喉，哽住的地方慢慢的舒展开来，我不自觉地叹出了一口闷气。瞥见对面的人笑了一下，我不自在地又端起茶碗。谁会想到我会和皇帝一起喝下午茶，还在御花园里？要不是我心情激荡，估计这茶是喝不下去的。
　　正胡思乱想，一张雪白的帕子递了过来，我才要接，他已径直替我擦去嘴角的茶汤。我转动眼珠，不敢看他。
　　“怎么，对此结果不满意吗？”
　　不满意么？璟树死了，云天国女王自请到涯之国为质，涯之国挽回了颜面，我也出了一口恶气，云天国无辜百姓免了一场刀兵之灾，这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才是啊。为什么高兴不起来，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梳理纷乱的思绪，我不管不顾道：“坦白说，我不想看到这个结果。不是不希望它发生，而是不希望它呈现在我面前。”我语无伦次，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心情，我应该高兴，应该哈哈大笑，可是我开心不起来，这是一场悲剧，我的悲剧，璟树的悲剧。这一切原本不该发生的啊，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璟树会遭遇什么样的事都与我无关才对，回帝都的路上我已决意要往前看，不记得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好了，终究比那些记得那些屈辱的伤痛要好得多。他是被涯之国追杀也好，在外面流浪，吃尽苦头孤独至死也好，都和我没有关系，我知道他会因此遭到报应就够了。但是他的结局以这样血淋淋的方式呈现在我面前让我措手不及，根本无从准备自己的心情。
　　我多想大哭一场，以这场大哭作为这个事件的一个句点，划上了符号，彻彻底底的忘却，不再记起这个人，不再想起这件事，但是我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这样做多不合适。想再喝一口茶掩饰我的慌乱，颤抖的手和不雅的茶碗的碰撞声却出卖了我。
　　“这点承受能力，当年你是怎么当魔法师的？难道你从不杀戮吗？”
　　我杀过人，坏人，坏到无法忍受的人，我杀过很多魔物，它们不是出来为祸就是我为了提升自己的能力，自己跑到人迹罕至的深林里找它们的麻烦。但是我杀戮的方式很干净，迅速，优雅，我也知道这些说法只是自欺欺人，因为杀戮就是杀戮，不管用什么方式，什么说辞也掩盖不了杀戮的事实。死在我手下的任何东西，死亡都来得非常的快，没有痛苦，也来不及思考什么悲伤什么。我沉默了，不敢回答他的问题，是我反应过度了，不该这么矫情才是。
　　“若是朕的人送来的，已是碎尸了。她倒是机灵。”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看着他，他还是没有表情。我咬着唇，解读他话里的信息。
　　“皇上……”话才出口我就后悔了，生生的凝住。他已看过来，清冷的眸子有种慑人的压迫力，让人不敢移开视线。我的脸一定红起来了，多想说实话，问出刚才想问的问题，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这个勇气，不知怎么想的，我竟然脱口而出：“我和太子……是不是有过什么……”
　　“嗯？”他微微的拧眉，“你自己的事怎么来问朕？”
　　啊，对啊，我怎么能问他呢？我连伊琳和流裳都没有问过呢，怎么问起他来了。我讪笑着：“也是啊，抱歉。”他怎么会知道呢，我真是没脑子。
　　他悠然地端起茶碗，我注意到他手指修长，指节却有些粗大，不像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你若想恢复记忆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愣了，随即道：“皇上不必安慰下臣了，噬魂师吞噬的记忆不会恢复的。”
　　他看定我的眼睛，“朕说不是难事。”
　　我不敢接话了。
　　“就看你多想要回你那些记忆。”
　　真的可以吗？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搞不好他真有办法，毕竟他是皇帝啊。我多想要回我的记忆？那些记忆会对我现在的生活造成什么样的冲击？
　　“是要付出代价的吧。”我回过神来，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虽然我不认为我身上有什么值得付出的东西。
　　他微微的勾起唇角，恍似无意道：“你不想付出任何代价？”
　　我想了想，我能付出什么代价？能逆转噬魂师的暗黑魔法，付出的一定不是寻常的代价。我所珍视的无非就是朋友，我的生命，我的未来。
　　挣扎了一会，我便摇头，“算了，算了，不要了，我已决定往前看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翻开这一页，未来还是好的。
　　“好，不退缩不取巧，难怪你总是这么遭人喜欢。”
　　我连忙把视线转向别处，假装没有听见，他也好像只是随口说说，或许皇帝对臣子都这样说话吧。
　　天已经很冷了，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窗外铅云低垂，料想不日会迎来今冬第一场雪。紧了紧身上那领雪白的狐裘，这还是刚才皇帝亲手给了我披上的，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回帝都后第一次见他时我觉得他冷冰冰的，城府极深，以情人的角度看，我绝对不会喜欢这个人，但他是皇帝，轮不到我们说喜欢不喜欢，只能尽量的讨他的欢喜，别惹他生气，我也不想和他有公事以外的接触。今天是我记忆中和他第一次公事外的接触，好像感觉也并不是很坏，他也没想象中的那么高深莫测。
　　把玩着狐裘的带子，我又想起刚才没问出口的那句话，我想问他：皇上，你是为我而生他的气吗？若是只为璟树抓走我这个大臣，杀了就杀了，实在没必要碎尸这么恐怖，过度杀戮，就是有私怨了，是为了我吗？
　　享受了那么多特殊待遇，也该意识到他对我是什么态度了吧。不管以前我是什么想法，现在也该建立新的想法了。
　　璟树那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放下仇恨和不甘，要开始往前走了。现在，阻止我前进的只有一件事了。我叹了一声，心里隐隐作痛，我还是不敢相信我和伊琳会走到这一步。就算我再傻，再没经验，也该清楚地知道，我和伊琳永远回不到曾经的状态了，不管是为了谁，我都不会受人摆布，忍受禁锢。
　　我叫停了轿子，说有些晕，要呼吸新鲜空气。侍卫们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同意了。任由他们搀扶我走了几步，我忽然扶住墙，大口的喘气，侍卫忙道：“大人，您怎么了？”
　　“我胸闷得厉害，水，我要喝热水。”
　　“咱们立刻回总司局请伊琳大人为您诊治。”
　　我摇头：“别碰我，让我缓一缓。你们，先去看看伊琳回来了没有，让她来接我。”其中一人领命去了，另外一人到附近给我找水，只剩下面前这个了，我兴奋得发抖。左边是笔直的大道，右边是小巷道，挨着一处围墙，天色暗了，幽深不见底。
　　尽量用虚弱可怜的腔调，“你过来，帮我看看……”他走了过来，毫无防备地凑过来，“大人，什么？”他毕竟只是伊琳拉来充数看管我的寻常汉子，又不是诺尘那种皇家侍卫，凝夕能做到的，我应该也差不了多少。用尽全部力气，我一拳砸在他鼻子上，撒腿就往巷子里跑。身后传来他的大声痛呼，随后是一连串骂爹骂娘的脏话，对我的礼仪风度全然不见了，我竟然还觉得好笑。
　　凭着复杂的地形，顺利地躲开寻找我的人，穿过大半个王城，从西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值夜的侍卫对我的出现有些奇怪，但也不好多问，还好心地问我贴身侍卫哪里去了，要不要人跟随。我谢了他的好意，也没有解释什么，径自走了出去。得到消息后，伊琳第一反应绝对是亲自带队来找，但是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的人十个指头都数得清，想找到我没那么容易。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引起上面的注意，两三天内还不敢声张。我只是想逃，不是想说出她对我所做的事，所以不受她施的法术的控制，这是她的失策，也是我的机会。从西门出去，不远处就是繁华的街市，转不了几个弯就会看到通明的灯火，如织的人流，帝都人对夜市可是情有独钟。离开了侍卫的视线，我就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把头上的首饰摘下扔掉，明知道那身狐裘价值不菲，还是咬牙丢掉了，腰间那组碍事的玉佩也扔掉，最后把那身十分显眼的官袍也胡乱脱下丢掉了。看见灯火了，听见人声了，想起挂着的那对明月般的珍珠耳坠看起来也是非凡之物，赶忙也解下丢掉了。
　　喘上两口气，抚平情绪，面带轻松的笑容走进灯光里，好像只是一个走错路的普通人。轻易地融入人流，狂跳的心慢慢的平静下来。
　　水系法师有个很方便的找人的方法，但是这个方法太过耗费灵力，以伊琳的灵力来看，覆盖的区域有限的很，只要我走得够远，又不出现在我可能会去的地方，她也没办法用那个方法找到我。这样想来，我现在需要烦心的是今晚住哪儿，总不能像以前和微明清竹流浪的时候那样，去到哪就睡哪吧。
　　微明那……伊琳会想到的，再说，微明会注意到我的状况不对，会给他带来麻烦的。不多时，便见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在人群中焦急地搜索，我忙低下头，假装看旁边摊上摆的小物件。一个东西碰到了我的脚，低头一看，是个小皮球，不远处，一个小孩子正往这边奔来。我捡起皮球，很丑的一个小皮球，缝得有些歪扭，但孩子一脸着急的模样。我微笑着等他过来，递给他，他一把抱过，才咧嘴笑道：“谢谢姐姐。”我用本言和他说了不客气，错眼见侍卫走远了，便站起身来，拐进一条小巷。
　　夜越来越深，天也越来越冷，夜市没多久就会散了，到时候他们就会来搜寻这些巷子，我得趁着现在找一个安身的所在。
　　忽然，前面有响动，我忙隐在转角的杂物堆里。脚步声急而快，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不一会，脚步声在我前方不远停下了。一个声音道：“找到了吗？”
　　“没有。”
　　“没用的东西！连个弱女子都看不住！再去找！”
　　“是。”一个人从我前面跑了过去，看起来应该是护送我回去的侍卫中的一个。
　　另外两个人还在谈话，其中一个道：“大人会去哪里？要不要去她的朋友那里找找看？”
　　“她不记得她的朋友，应该不会去向他们求助。微明讲学那儿倒是可以去试试。”
　　“咱们一起去吧，这附近让伊琳大人和其他人找就够了。”另外那人赞同了他的想法。我正庆幸没有去找微明，只听他们边走边道：“伊琳大人为什么不明说这般做的目的？想必总事大人能理解她。”
　　“总事大人不记得当年之事，只怕无法理解了。伊琳大人的决定我们执行就好，不要多说了！”
　　他们走远了，我还呆在原地，听他们的意思，伊琳这样做的目的并非是她告诉我的那样，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能理解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现在不能轻易的放弃逃离的机会，她有什么理由也该早说清楚，我不能再让她牵着鼻子走了。又躲了一会，听到人们陆续的回家的声音，我走了出来，假装也是一个普通的正要回家的路人。
　　现在我没有一个人可以求助，没有一个人可以信赖，也不知要走到哪里去。才出逃不到一个时辰，伊琳的人就找到了这里，她的反应可真快，我该怎么办呢。衣衫单薄，我冷得要命，漫漫长夜，我该怎么度过？
　　正瑟瑟发抖，前面一大一小两个人停了下来，好像在谈论我。原来是刚才弄丢皮球的小孩子，身边站着的大人应该是他妈妈。小孩关切道：“姐姐，你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微笑道：“没什么。”
　　小孩的妈妈催促孩子快点走，估计是不想和我这个陌生人扯上什么关系。我忙上前几步，“大姐，请问可以让我借宿一晚吗？”
　　那有些干瘦的女人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上下打量我。我全身上下干干净净，不像个出行的人，也不像是个穷到住不起旅店的人。
　　“失礼了，我不是什么坏人。”我找不到什么合理的借口，正踟蹰，那小孩仰脸道：“妈妈，让姐姐去我们家吧，反正我们家也没人。”
　　我忍不住笑了，这孩子真不懂防备，要是我是坏人，知道他家里没什么人不就糟糕了吗。
　　那妇人叹了一声，“好吧，是好是坏也没什么。”
　　跟着她去了她家，我才明白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家在西市东头，挨着菜市，一个小小的院子，两间房子，又破又臭，家徒四壁，实在是没必要担心被坏人惦记。妇人好像已经被生活的重担压垮了，脸上总是一副愁闷不堪的表情，有气无力的。小男孩倒是活泼结实，一进屋就很兴奋地点灯，又去院子里抱柴火，要生火给妈妈和我这个陌生的姐姐取暖。妇人回到家就拿出针线活做了起来，也不搭理我，我尴尬至极，只好去帮小男孩搬柴火。
　　小男孩见我来帮忙，远远的就摆起手来，“姐姐，不用你，我有力气！你衣服那么白，别弄脏了。”
　　他执拗，我也就没有坚持，看着他忙上忙下，不时找些话和他说。听他说起他是在西市帮人卖菜的，看他的模样也就是我们那世界五岁的孩子，想不到就开始承担家里的重担了。我就夸了他几句，他大声道：“这算什么！我还帮隔壁的大叔到工匠村去卖菜呢！工匠村姐姐你知道吗，里面可都是魔法师，可厉害了！”
　　我心中一动，“你每天都去工匠村卖菜吗？”
　　“也不是啊，有时候人家不要我卖菜，我才跟着大叔去，我妈妈不喜欢我去工匠村。”
　　我看那妇女没什么反应，好像没听到我们的对话，便道：“我也想去见识一下工匠村呢，明天我去帮隔壁的大叔卖菜好不好。”
　　小男孩诧异地看我一眼，笑道：“姐姐可不像个卖菜的，也不像会来买菜的，大叔可怎么敢请你去呢。”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妇人商量着，换了身她的衣服，把换下的衣服送给了她，她穿不了，拿去当铺卖掉还是值些银两的，又把腕上忘记丢掉的玉镯藏在衣服底下。虽然她拿我的首饰去典当可能会引起伊琳属下的注意，但是我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换装完毕，我一下子跳出来出现在小男孩面前，“姐姐现在像不像个卖菜的？”
　　妇人比我矮了不少，我穿她的衣服有些不伦不类。小男孩吓了一跳，然后捂嘴笑道：“还是不像！姐姐，哪有卖菜的戴那么漂亮的项链的？”我低头一看，那条解不开的项链在衣衫底下微微露一些金色的光华出来，忙寻块围巾遮住了。
　　“现在呢，像不像！”
　　“呵呵，还是不像，哪有卖菜的这么白，这么漂亮？”
　　说笑着，我们找到了隔壁的大叔。这才知道，这里有几户人家是专门往工匠村供应蔬菜水果的。本来也没什么人愿意去，但是工匠村的匠人们出价高，又不挑剔，敢去那里的人也不多，没什么竞争力，就有几户菜商约着每天一起去。
　　坐着摇摇晃晃的驴车，冒着晨雾向工匠村进发。听他们说着最近工匠村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哪家又来了个面善的魔法师。在他们口中，工匠村也是一个好玩的，有人情味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