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61、第六十一章

　　躺在房间里生着闷气，刚才那一幕还在我脑中萦绕不去。我终于对伊琳发火了！
　　这可是很难得的事情，从来只有她对我发脾气，她对我用命令的语气，她要求我做这做那，我从不敢在她面前表达自己的意愿。我太在乎她了，太想要这个朋友，所以才处处受制。我大大咧咧，不涉及原则的事情不喜和人多做计较，但我受不了被人管束，还是这样的管束！
　　我不是第一次看见她和我的下属开会不叫我，送到我桌上的公文都是她过了目才轮到我，需要我裁决的事情就算我已经有了主意，也必须听她的话，按她的意见行事，我跟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我受不了了！
　　小环已经第二次在门外通报，说伊琳求见了，我不回答，就让她等着吧。又想起刚才的事，刚才魔法院内有一起斗殴事件，为着分班的事情，火系弟子和风系弟子打了起来，魔法院严禁私斗，如若有犯，从重处罚。我心里已有了计较，本想着打他们几十大板，再关到牢里一两个月，责骂一顿两位负责的长老也就算了，毕竟是改革初期，遇到点抵触也是在所难免。伊琳非要把火系长老紫鹿也牵扯上，说他在背后挑唆，不但涉事弟子要重罚，连他也得进去吃几年的牢饭。
　　我回来了个把月，也知道了些魔法院内部的利益团体，知道紫鹿可说是夏梦寒的左膀右臂，伊琳此举是在排除异己。下面的弟子不管是否是火系弟子，对她的决定都颇有些不满之意，只是不敢明说。我无名火起，看着她的背影竟然有些怨恨。反应过来前，我已板着脸拂袖而去。
　　身后迅速的安静下来，所有的情绪仿佛生生抛在半空中，四周只有我的脚步声，焦躁的脚步声。
　　这样当众让她下不了台，她一定恨死我了。
　　前天我无意中听到副手凝夕和她的对话。说是对话，其实更像是争吵。内容大概就是凝夕斥责她逾矩，对我的事插手太多。当时的伊琳冷笑着说：“你是想逾矩但是没有机会吧！你名为青书的副手，实际上她并不信任你。”那是刻意的嘲弄和挑衅，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没错我是失去了三十年的记忆，但我不傻，我猜得到她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小环第三次告诉我伊琳求见。我有些悲伤地想着，从前的伊琳是个特别的女子。她美丽，坦率，真实。她不屑于说谎，不会讨好别人，有什么就说什么，对人的好从不做在明面上，有自己的坚持，思想独立，与众不同。初见她时她灵力虽强，却不怎么会使用，因为没有老师喜欢她，愿意教她。我教会了她使用灵力的窍门，又帮她提升了能力，她从未表现出她的感激，但我知道，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现在的她变了吗？她操纵我，夺取我的权力，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不相信我认识的那个伊琳会为了权力做出这种事。
　　门被大力推开，感觉屋子都震了一下。伊琳大步走了进来，我拉过被子蒙住头，死死的把住被角，她拉了几次没拉动，也就放弃了。
　　气闷的很，我忍着。听她哭笑不得地：“你还小嘛？这是在干什么？”
　　我愤愤地想：按你这个世界的年纪来看，我现在还没上学呢，就小了！
　　“起来！”严厉的声音。
　　我无动于衷，我不能再被她威胁了。
　　“你想怎么样，好好起来说清楚。”她语调放缓。毕竟她的威胁只是个空架子，难道她还能教训我不成？我喜欢她，尊重她，珍惜她这个朋友，才会怕她不高兴，处处为她着想，她一不高兴我就会怕。现在是我不高兴，很不高兴！她也确实应该坐下来好好的听我说话了。
　　我掀开被子，“我不要当传声筒！”
　　“你的意思是那些事情我处理得不好？”
　　“不是，只是，我有我的方法，可能现阶段我还做不好，但是我不能一直让你躲在我身后！我要尝试，要犯错，要尽快地成长起来，长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想要的样子？”她的表情冷了下来，“我想要的青书是被夏梦寒伤害之前的样子，你能变回来吗？”
　　我愣住了，万万想不到她会这样说。“这，这是不可能。”我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了，为什么她还提起？“我已打听过了，她结的封印不可能打破的。”
　　“我讨厌你怯懦，胆小，有所顾忌。”
　　“对不起，我也不想。”明明不是我的错，但我道歉了。我已经变回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我怎么能无所顾忌？
　　“你为什么要忍夏梦寒三十几年？为什么你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眼中隐约的阴狠之色吓了我一跳，联想到这些日子她的所作所为，我忽然有一个假设：“你是想通过魔法院的改革整垮夏梦寒？”
　　“你总算有点青书的样子了。”
　　“不行！夏梦寒现在是大法师，在魔法院的地位超群。现在正是魔法院整改的大好时机，不能轻易动她。”
　　“改革？”她的目光变得危险，“谁说魔法院要改革？”
　　我吃了一惊：“你，你不是说……”我忽然害怕起来，脑子转得飞快。如果魔法院的改革只是把我困在这个位置的借口，一个失去了记忆，没有能力再进行改革的人有什么样的价值？
　　脑子里浮现两个字：傀儡。
　　“傀儡，你要我当你的傀儡！”我霍然立起，一时震惊，愤怒，不住地冲击着我的胸腔，我有些失控地尖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你的要求合理，我是不会拒绝你的，你有必要这样做吗？”
　　她也霍然立起，“我要夏梦寒死！你能答应吗？”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宁可伤害自己，伤害我，都要置她死地？她怎么伤害你了？”
　　“毒瘤。”意义不明的两个字，“她是毒瘤！”
　　“我也恨她，但是你不能用这样的方法……”一语未了，腰间一松，她把我挂在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远远地丢开。一股热意从她手上传来，她的声音入侵我的大脑：“听我的，你只需要听我的就够了。”
　　意识即将游离的时候，我想起当年一起考魔法院的时候，我们在被窝里那些悄悄话。有一次，我半开玩笑地告诉她：水系法师当得好了，控制人的思想和意识都是可以做到的。当时还和她对如何操作进行了一场探讨。没想到三十多年过去了，她把这个想法变成了现实！这些年我都错过了什么？
　　醒来的时候，我已成为笼中的鸟儿。以我公务繁忙的名义，她让我搬到了总司局，身边伺候的都是她的人，熟悉我的人一个都不在身边。自我回了帝都，诺尘就向我告了假，其余的护卫我一不认识，二是不习惯有人跟着，三也怕我失忆的事露馅，早就不让他们跟着我了。现在在总司局几如软禁，连个能求助的人都找不到。脑子一旦有求助的想法，精神就有些涣散，别说是开口说出来哪怕是写出来或者是写点暗号也是无能为力。
　　我还不想毁了伊琳，就算已经发展到这般田地，我还幻想着能妥善的解决这个问题，还能回到从前的状态。
　　近来送来的公文愈发的不像话了，魔法院内部进行了一场莫名其妙的肃清运动，说是打击什么团体勾结，人是一批一批的抓，陈年旧事都翻了出来，魔法院内人人自危，敢怒不敢言。从前他们就属于特权阶级，就算犯了杀人大案，处罚前都要再三的讨论。我也讨厌这种特权制度，但是要改变这种制度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得循序渐进，慢慢的来。她这样做，迟早会把那些人逼出事端来！
　　刑部也曾为了这些事件请我过去商议，伊琳陪同前往，自然的，说出口的都不是我的意见。那些残酷不近人情的话语竟然是从我嘴里说出来，我难受得要命。回来后我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不吃不喝了整整三天她才出现在我面前。
　　她就站在一地狼藉中间，“你干什么？”
　　我坐在地上，脚边几本书，这三天我总不能傻乎乎的在这里等吧。我不饿也不渴，心里也没什么气，就算有，也消磨光了，砸东西，赌气不吃饭只是见到她的一种方式。平静地：“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能打着我的名号滥杀无辜！”
　　“无辜？”她眯起双眼，“刑部的调查报告应该已经送达了，你没有看吗？”
　　“就算他们从前有过错，也不该在现在处理他们。本来人心就不齐，再这样下去，改革就真的是一场空了。”
　　“我说过，魔法院没有改革。没有了你，谈什么改革？”我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想法，这话里是威胁还是失望？
　　“你放我出去，我会努力的！”以前我不觉得我能回到未失忆的状态，也不想回到那个状态，但现在，为了自由，为了能和伊琳回到从前的状态，我一定能做到！
　　“努力？再努力三十年？接受现实吧，你已经不是那个总事大人了。”
　　“我不知道你打算用什么方法置夏梦寒于死地，但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败坏了涯之国礼待魔法师的名声，长此以往，国外优秀的魔法师不敢前来投靠，连国内的魔法师都不敢来考魔法院了。你是在削弱涯之国的实力。”看她颇有些受触动，我趁热打铁，温声道：“你可以不在乎魔法院的改革，但我在乎。伊琳，你可曾为我想过？没有了力量，连记忆都失去了的我，失去了坐在这个位置的能力。那些所谓的我的朋友，我几乎都不认识，不要让我再失去你。”
　　我上前几步，握住她的手，仰望着她的脸，“原本我只想逃，逃离这种生活，我没有必要努力回到忘记了的状态，失去的就失去吧，开始新的人生，多轻松。但是有一天，我找到了这种生活的目标，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并非那么的没有趣味。我想回来了，想和你们在一起，想重新认识我的朋友，想重新认识我的生活，我当时那么坚定的相信你会站在我这边。伊琳，不要为了夏梦寒毁了我们的生活，毁了我们的感情。”
　　她受惊般抬眼，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她眼中的动摇。只一刻，那份动摇就被冰冷所淹没。
　　“对不起！”说罢决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
　　我想不到她会这样回应，失望，悲伤在我胸口蔓延，眼看她就要走出去，我咬牙道：“你这样和璟树有什么区别？”
　　她停了一下，只一会，便开门出去。门关上的声音异常的清晰，像直接敲在我心上。
　　失望得难以形容。我慢慢的，慢慢的坐回刚才的位置。盘腿坐在地上，深深的吐息，仿佛可以吐出胸口几乎满溢的悲伤。我才刚刚面对了失去三十年人生的事实，又面对了被朋友背叛的惨痛过去，现在还要面对另一场朋友的背叛。
　　夏梦寒究竟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以至于伊琳宁可伤害我，宁可身败名裂也要置她死地？
　　看了那些和我有关的文件，我知道皇帝对我格外的优待，我要做的事情阻力都小得出奇，权力也大得出奇，现在是魔法院改革的重要时期，会有什么严苛的举措都是有可能的，上面再不发现我的异常，伊琳就真得逞了！
　　我不为夏梦寒着急，我为伊琳着急，她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她做的事我可以全部揽下，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的状态。
　　但我一天比一天确定那是不可能的事了。
　　魔法院内仓皇不安，听说大法师夏梦寒已到皇帝面前抗议，又到兵部寻求支持。她虽然是“戴罪之身”，又无甚实权，但是大法师的影响不容小觑，毕竟魔法师们的精神领袖是她大法师，不是总司局，更不是我。事情一旦闹大，就会有其他力量插手魔法院的改革，我的不同寻常被人发现也是迟早的事。
　　夏梦寒怎么抗议的，皇帝又派了谁来进行核实，伊琳又是怎么应对的，我全然不知。我被关在这里近一个月，对于这里来说这不算什么很长的时间，但是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人发现我的情况不对，我不得不佩服伊琳的面面俱到，也十分烦躁。
　　一个有些熟悉的女声在门外响起：“大人呢，我要见大人。”有些恼怒的声音，是我的副手凝夕。我对她没有过去的印象，但她能当我的助手，我必定是信任她的。
　　门外守卫的人客气地回道：“对不起，没有伊琳大人的许可，谁也不许见大人。”
　　“她算个什么东西？今日是皇上召见，总管大人就等在总司局外，你们还敢在这里推三阻四！”
　　“抱歉，请不要为难我们。命令是总事大人下的，伊琳大人也不过是严格执行而已。”
　　“我看她是狐假虎威，图谋不轨！让开！”听声音，凝夕好像动了手，守卫怒道：“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禁为凝夕担心，她个子小小的，打得过那两个壮汉吗？
　　不多时，便听到男人哼哼唧唧的声音，我心里一喜：成了，她赢了！
　　凝夕哼道：“究竟是谁敬酒不吃吃罚酒？”门环一响，她好像要推门而入，随即，一声痛呼，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摔到对面墙上的声音。凝夕恼怒道：“她竟敢在大人房里下守护结界！这是软禁！”
　　守卫得意道：“伊琳大人也是为了保护大人的安全，你不服气大可以去任何地方告状。”
　　“你以为我不会吗？”
　　“那就请快点吧！”有恃无恐的语调。我被下了这种禁术，就算到皇帝面前也不能说出关于这件事的任何实话，他们当然不怕了。
　　皇帝当真要召见我，最终我还是去了。大殿内站着几位大臣，好似是礼部的人，还有一个一头褐色长发的美丽女子，穿着雪白的狐裘，笑容温暖，让人如坐春风。她身边站着三个俊美男子，他们身上披着同样的绣着金色滚边的白色披风，很是眼熟，我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
　　行了礼，只听皇帝道：“怎么这么久才来？”听不出是生气了还是随口说说。
　　我有口难言，只能道了歉，委屈地站在一旁。那褐发美人向我走了过来，她个子很高，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极是醉人。
　　皇帝道：“云天国女王今日特地来向你赔罪，朕已答应她，如何处置云天国全凭你的主意。”
　　我知道了璟树是云天国的首席法师，云天国因为他的行为受了牵连。涯之国一旦宣布不再庇护云天国，不必采取任何的措施，云天国都会陷入无穷无尽的骚扰和威胁之中。皇帝会让我作决定实在是让我意外。转念一想，其实皇帝是不想放弃云天国，他应该会知道我不愿追究，毕竟云天国的百姓是无辜的。
　　为了取得我的谅解，云天国会怎么取悦我呢？我十分好奇。才进门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女王身边的人捧着一个乌木镶着黄金花纹的盒子，极是精致，现在看来，应该是给我的礼物。
　　果然，女王亲手把它捧到我面前，微笑道：“总事大人，请打开它，我相信你一定会喜欢的。”
　　虽然我已不打算追究云天国的罪，但我还是好奇女王哪来的底气，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我一定会喜欢的东西。打开盒子，满怀期待地看过去，一颗苍白的头颅。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眼花了。闭了闭眼，再看，那紧闭的眼睛上还有根根睫毛，失去了光泽，但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不是人头是什么？
　　我险些尖叫出声，后退了几步，生生的凝住那声惊恐，恶心感堵在我的咽喉。刚才还像百灵鸟一样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像从恶魔喉间传出。“总事大人对这件礼物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