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60、第六十章

　　又一次从总司局逃出来，躲在树后看伊琳带着两个人气呼呼地走过去，比抱歉更多的是得意之情。我现在大摇大摆地出宫的话，没过多久一定会被抓回来，还是找个地方消遣消遣。
　　宫城里人多眼杂是非多，我是不去的，还是去御花园闲逛几圈吧。
　　御花园占地广阔，亭台楼阁之精美自不必言，现在已是初冬，还有许多鲜花开放。石矶冰寒，我还是坐了上去，托腮看着冒着白气的湖水，想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才好。这样的生活怎么持续下去？我不喜被约束，就算对方是我的朋友也不行，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得按照他人意愿实在是太难受了！近来伊琳变本加厉了，连我下了工去哪里会见什么人都管上了，实在是有点过分了。皇上也真是奇怪，我都失忆了，都没有坐在那个位置的能力了，怎么还不把我换下来？我该怎么办啊。
　　正想着，忽然听到几声说话声，一群花团锦簇的美人往这边来了。我愣了一下，身后只有一座凉亭，退无可退，前路又被封死，怎么办？眼看她们就要看到我了，我一慌，一头钻进一旁的树丛里。枝枝叶叶划拉着我的脸我的头发和衣带，一时狼狈不堪。
　　才躲好，就见人来了，先是几个宫娥，捧着垫子褥子等物件，将凉亭迅速的收拾了一番，燃起了炭炉温上了酒。不多时，两个宫装美人相挽着来了，一时那清冷的凉亭莺声燕语，温暖热闹起来。
　　只见那年纪稍长的美人捧起茶碗让对面那冷冰冰的美人儿，“妹妹，这是寒石城的雪尖茶，你尝尝看。”
　　她便抿了一口，看得出只是敷衍了事。“听说这茶极是难得，就算是姐姐也不能天天喝的。今日如此大方，定然是有话要和小妹说了。”
　　“瞧你这步步为营的样子，难道还怕姐姐吃了你不成？”
　　“不敢。只觉得，妹妹好不容易来瞧瞧姐姐，只怕姐姐又拿那些话来啰嗦。”
　　啊，我想起来了，这个冰山美人我在北辰宫遥遥见过，应该是绿野城大贵族雷家的千金雷晚晚了。
　　那年长美人抿嘴一笑：“这么利的嘴，这让姐姐还怎么说呀。”
　　雷晚晚没有笑，“小妹也知道姐姐的难处。家父和兄长来求姐姐，姐姐又不好推拒。但妹妹志不在此，姐姐一向是知道的。这次答应当这个妃后，也是想着一败涂地，让家中父兄死了这条心才来的。”
　　“姐姐也知道你的心意。但，妹妹难道想一世留在家中么？你难得的好相貌，也难怪姑父有这样的心思了。”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雷晚晚生硬道：“我也没这个能耐。”
　　“你倒别说，青书那丫头也就算了。其余的，族里的老人最看好你。蓝若出身太低，心气太高，族里的老人看她不顺眼。月柔这孩子虽也不错，教养性子都是好的，但太过柔和，没有一国之母的气候。雷家世袭贵族，你又是个挑不出毛病的，模样，性子，能力，样样出挑，又不似青书那般麻烦不断，你若有心，只怕想不当这个皇后也难。”
　　雷晚晚动了气：“姐姐再说这个我可走了！”
　　“好了好了。”那美人忙握住她的手，浅笑道：“姐姐不说了还不成么？”
　　两人相对饮茶，果然不再说这个话题了。我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看她们那架势，这茶不喝上一个下午是走不了了，难道我就要在这里躲上一个下午不成？还有，我为什么要躲？御花园又不是不许我来，大大方方打个招呼走出去就好了，为什么要躲？现在这一身又脏又乱，还听了别人的谈话，被人发现可怎么见人？
　　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年长美人又道：“青书回来后你可曾去看过她？”听她们提起我，我竖起了耳朵。
　　“不曾，看她的人够多了，不差我一个。”
　　“你啊，就你搞特殊，也不怕人说闲话。”
　　雷晚晚笑了笑，并不作答。我立刻就喜欢上了这个冰山美人，这份孤傲，这份坦荡，才是值得结交的人呢。
　　“辰彦倒是心心念念想见她呢，你说她乖巧不乖巧，尽能讨小孩子欢心。”这是夸我呢还是讽刺我呢？就当夸我好了。
　　雷晚晚道：“她个性如此，也是应该的。”
　　“出了这个事，她也不好意思来宫里了吧，下回你见着她，叫她来见我一趟。”
　　雷晚晚应了，忽然话题一转：“我看姐姐对她不坏，和她也有说有笑的，何不转而支持她当这个皇后呢？你是小王子的母亲，你的意见也有一定的分量。”小王子的母亲，那就是颜妃了。
　　“她和辰溪不清不白，现在族里谁敢支持她？她闯了那么多祸，要不是看在皇上喜欢她的份上早就废了她了。”
　　辰溪？这个名字在我脑子盘盘旋旋，和我不清不白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没人和我提起这个？我知道，洛桑王族有继承权的人名字中都有个辰字。由此看来，他应该就是那个地位极高却从未露面的太子爷了。我就是为了当他的伴读才放弃了主编助理这个前途无量的位置的。
　　如果我喜欢的是他，怎么又当起了妃后？
　　这其中一定大有文章，我想去问伊琳，我想问她为什么大家都没对我说过太子的事。情不自禁地踏出一步，枯枝踩断的声音清晰非常，吓了我一跳，忽然意识到了我现在的处境。一个女声喝道：“是谁？”宫娥大叫起来，我一下子懵了，被发现了，怎么办？要是被人发现堂堂总事大人躲在这里形如宵小，这脸往哪里搁？不由多想，我被人一把扯住，粗暴地拉了出来。抓我的人见了我的脸，惊呼道：“总事大人！”忙不迭的松手。
　　可恨他松手太快，我一时把不住身形，直栽了下去。
　　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真想装死算了！
　　四周迅速的回复平静，静得吓人。我慢慢的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先是侍卫讶异的神情，然后是稍远些的宫娥们鄙夷和嘲弄的目光，最后才把视线移到台阶上两个美人身上。
　　颜妃惊愕道：“青书，你在这里做什么？难道你……”
　　我忙摇手：“不，不是的！我早就在这里了！”说罢又觉不妥，这不是越解释越不对了么？
　　“好了！”雷晚晚挥手道：“别说了！”走了下来，将我拉起，看着我，话却是对着那边的颜妃说的：“姐姐，妹妹这就告辞了。青书，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忙不迭的点头，真有被她救了一命的感觉。要是继续被人追问，我真不知要怎么办了。
　　走出那片让我羞愧欲死的注视，我红着脸向雷晚晚道谢。
　　她忽然停了下来，“你怎么了？这不像你平常的样子。”
　　我心虚地讪笑着。
　　“怎么弄得这么脏？还是先跟我回北辰宫吧。”我乖乖地点头。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她又停了下来。
　　我又愣了，该说没有，给她心里有个安慰吧。“哦。”我回答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字眼。她一言不发继续前行，我有些心虚，就像真的刻意去偷听别人讲话一样。
　　回到北辰宫，小环被我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简单的梳洗后，小环问道：“大人还去总司局吗？”
　　“啊，不去，不去了。”
　　小环小心翼翼地：“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并没有。”
　　“以前大人可爱工作了，每天出门都神采奕奕的呢。”
　　那时候还有目标吧，现在的我已经接续不上那个目标了，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伊琳要我维持的这个空架子真的这么重要吗？我看这些天没有我她也应对自如，总司局和魔法院还没有人对我的状况起疑。就这样离开，把工作交给她来做应该也完全没有问题吧。
　　我觉得我现在被困在一个叫过去的怪圈里。我想往前走，想重新开始我的生活，却被这种那种原因限制住，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在这个怪圈里打转，找不到出路。
　　还是离开吧……逃避的想法一再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二天，我不出门，伊琳也不派人押着我去总司局，我反倒于心不安。忐忑不安了半个上午，流裳来访，邀我去工匠村。
　　工匠村的重建已完成了大半，只有些收尾的工作，街上还有些建筑垃圾未清走，但大部分的工坊都开始正常运作，整个工匠村热火朝天的。匠人们纷纷向我和流裳打招呼。他们问候的方式不是正儿八经地作揖，恭恭敬敬地叫“总事大人”，而是该忙什么依旧忙什么，只是微笑着扬手，像遇见熟人那样：“总事大人！”
　　我喜欢这里。一边回应着热情的工匠们，一边和流裳闲聊：“工匠村是遭了火灾吧，原因调查出来没有？”
　　流裳苦笑一声：“倒是调查出来了。”
　　我看她神色有异，关切道：“怎么，有什么为难的么？”
　　“引起火灾的是烟火匠人莲生，他是御用匠人，不好处罚。”
　　烟火匠人？这里也有火药了？
　　“那场事故可曾伤人？”
　　“有十八人遇难，二十五人受伤。”
　　“抚恤金发放不曾？”
　　“发了，还是大人亲自去要的专项拨款，匠人们很是感激。”
　　我想了想，他虽不是蓄意纵火，但终归害了人命，造成了重大的损失，在我们那个世界里估计不是死刑就是死缓了。他有特权，但就此饶过，开了个不好的头，只怕以后谁都要拿不小心做借口了。
　　“御用工匠又怎样？该处置还是得处置啊，不然怎么向死难者交代？”我也很想同情他，能当上御用工匠，估计是个很了不起的匠人。
　　流裳沉吟一会，竟然点了点头：“有大人这句话，属下就知道怎么做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原本不打算这样做的，现在要为了我的话改变主意？我还打算着她分辩几句呢，只要是“大人”说的话，都会有人当真吗？
　　权力也实在太神奇了吧。
　　说话间，流裳领我走进一处院子。院子外围守护甚严，进去后却异常的冷清，偌大的院落空空荡荡的，走进内堂，听到几声轻笑，屏风后，两个青年男子在台前做着什么。见了我们，年纪稍轻的那个忙起身问好，咋咋呼呼的小毛头的样子。年纪较长的那个对我笑道：“皇后，您来了。”
　　我讶道：“我不是皇后！”
　　他的脸瞬间红了，不好意思的模样，“江海也说我不该这样叫您，让您为难，那以后……”
　　“叫我青书就好了。”我不喜欢被人叫“大人”，被人这样称呼了，总觉得不得不端起架子，和人保持着距离。
　　他笑起来，安心的模样，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青书。”江海在他身后一脸的着急，想说什么又不敢插嘴，真是有趣。
　　流裳告诉我，他叫齐连，从前很依赖我，个性天真又懦弱，是我慢慢的把他带到普通人的世界里。现在他依赖的是他的弟子江海，他们两个最近倒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亲密的过分，也不知是师徒还是恋人。
　　我真为他感到高兴，虽然没有关于他的记忆，但他像一条小溪那般，清澈透明，让人不由得放下了所有的防备，得到真正的放松。我一向和这类人很容易相处，想必我们曾经是有过不少快乐的时光的。
　　喝着齐连亲手泡的茶，我们不时拿江海打趣，不多时，江海就被逗得满面通红，不自在地找借口出去了，齐连担心他，也跟着跑出去了。我和流裳相对大笑，像极了爱欺负人的坏小孩。
　　流裳又说，等魔法院重组完毕，魔法学院和工匠村连成一片，到时候这里会更加热闹。工匠村是由普通工匠和低阶魔法师组成的，是魔法师和普通人相处的过渡区，在这里生活得习惯了，对外面的世界的恐惧和防备会降低很多。“相信不久的将来，魔法学院也会有工匠村这么好的氛围。”
　　我有些好奇：“我重组魔法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流裳深看我一眼，那眼中的情感是崇敬还是钦慕？“大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魔法师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这就是我的目标？不是功名利禄，而是这个？理事司，工匠村的建立，都是为了这个目标？以前我还是魔法师的时候就想，如果我能改变魔法师和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的状况就好了。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已然失去力量的我，还能通过其他方式实现这个想法。这个想法原本只是随便想想，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实现它。是无心插柳呢，还是这三十年来我一直有意往这个方向走？
　　我忽然觉得，变成他们期待的那个总事大人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这个目标不是很好吗？每天都努力工作，努力的朝着这个目标进发，一定很有意思。就算这三十年的经历不在了，那些感悟也消失了，但是，我还是我，只要一直朝着这个目标走，总有一天我会长成他们想要的那个样子，我又何必急躁，何必烦闷呢？
　　心里豁然开朗了，好像阳光终于能照进屋子。我端着茶，兀自笑了起来。
　　“大人，您想到了什么？”
　　“我忽然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合适。”
　　“大人若不嫌弃，不妨让属下听听，也许能给您一些意见。”
　　“我想公布我失忆的消息。”
　　流裳愣了一会，我有些忐忑，以为她肯定会劝阻我，毕竟，这个想法太过疯狂。她却笑道：“果然是大人会有的想法。”
　　“你支持我？”
　　“嗯。初时会遇到很多困难，也许会失去很多的支持者，也许会有人乘机生恶，挑战您的权威。但是，迎难直上，不逃避，不取巧，正是大人的个性。属下相信这些困难很快就能解决。”
　　听了她的话，我的情绪高涨起来，摸着茶碗，设想着会遇到的麻烦。如流裳所说，刚开始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是，如果我真的有能力做好这个总事大人，真的有能力改变魔法师的生存现状，相信也会有人愿意为我提供帮助，会有人选择站在我这边，相信我，支持我。无法面对失忆的事实我就无法前进一步。
　　这个想法在伊琳那儿却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不行，太乱来了！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导致什么后果？”
　　“想到了一些……”
　　“哦？说说看！”她那否定的表情像极了等着批改论文的老教授。
　　我说出了我的设想，她冷笑一声：“天真。你说得倒轻巧，你知不知道你是多少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多少人等着挑你的毛病，等着抓你的把柄？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你也别想通过什么方式努力了，就等着被赶下来，摔成肉泥吧。”
　　我有点不服气，这个设想我也是经过考虑的。“这是我重拾过去生活的一种方式，继续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是没有意义的，我也好，我的属下也好，我的工作也好，都需要建立新的相处方式。我现在感到很无助你知道吗，除了你我谁都不敢相信，我无法得到帮助。”
　　伊琳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扭过头，决然道：“魔法院的整改正是关键时期，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可是……”
　　“别说了！绝对不行，我不会让你破坏我的计划！”
　　“可是我……”
　　“我说了不行！”
　　我被吓到了，她的眸子一时阴冷无比，我忽然觉得不认识面前这个人。我所认识的伊琳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陷入铺天盖地的沮丧中。好不容易下了这个决心，以为终于可以打开新的局面，可以结束这无聊的日子了，没想到却在这里搁了浅。我知道就算我一意孤行伊琳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只是不想和她闹得太僵，不想失去她这个朋友而已。伊琳说现在是魔法院整改的关键时期，难道说，这个时期没有我的实际参与也无所谓吗？如果我的存在这么可有可无，为什么不干脆的放我离开？我这个样子，怎么跟得上现在的进度？就算我每天都很努力的了解状况，但他们的问题总是比我的意识超前一些，我还是只能当伊琳的应声虫，一切事务都得听她的指派。
　　我开始新生活的热情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我的生活又回到了那种游离状态，我过着我的生活，却又不是我的生活，我说的是别人的话，作出的是别人的决定，这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我的血管里流淌的是不安分的因子，这样的生活就快要把我逼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