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55、第五十五章

　　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的我一直在黑暗里行走，那黑暗没有边际，我就这样走啊走啊，累得要命。忽然前面出现一点微光，我便朝着那个方向奔跑起来，跑着跑着，光芒扩大，灼伤了我的眼睛。
　　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一个人的脸，背对着太阳，一时看不真切。我闭了闭眼，再微微地睁开一条眼缝，终于看清了。我微微笑了：“璟树，你早。”
　　他只呆呆地看着我，并没有回答。我知道他如此惯了的，倒也不去计较。这才注意到我躺在他怀里，周围是各色鲜花，花瓣反射着阳光，梦一样不真实。我收回想去碰一碰那些轻柔的花瓣的想法，看着他的眼睛笑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我不好意思说出来了。想回想昨晚的情况，但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他忽然埋首在我颈间，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我慌了神，尤其是注意到一旁还有个奇怪的白胡子老爷爷。老爷爷笑眯眯地点点头，一副慈祥的模样，“好了好了，成功就好了，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说罢便往旁边的小木屋里走，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恍惚听到他说：“希望没做错。”
　　我忽然发现我对过去的记忆很模糊，我记得雪明，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记得为了找他走过什么地方，记得落风城的琴馆，记得武莹，但我就是记不得几天前和璟树在一起的事，记不得我们是怎么到这里的。我恍惚记得我们是在某个村庄，有人来求璟树，希望他帮忙赶走盘踞在村子附近的魔物，我还帮着求了他好久。
　　这里是哪里，他答应来人的请求了吗？我还记得我们吵架了，好像是为他滥杀无辜，我好像是在暴雨夜哭着走出去了，一边哭一边说他永远不会改变，我也不想跟着一个杀人犯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终于他放开我，我趁势站起身来，这才发现他起不来了，估计是跪坐太久，脚麻了吧。我伸手给他，“你这个傻瓜，为什么要抱着我那么久，现在起不来了吧。”我想，可能是我受伤了，他带我来医治的吧，也许是因为创伤我才没办法想起几天前的事。扶他到一边坐下，我说：“我渴死了，你喝水吗？我去给你倒吧。”他淡淡的点头，我就开心地到屋子里去。今天他的表现很奇怪呢，以前是整天一副扑克脸，今天好像有点难过，是因为我生病了吗？想到这里又觉得好笑，他才不会在乎我呢。如果我拖累他，他估计会毫不留情地走掉。我不是现在才知道他的个性，只是觉得两个人有缘一起走不容易，他脾气又大，动不动就要杀人的，我跟着他，多少能劝他一点。
　　如果我没有失去力量，遇见他这种人，估计说不通了就大打出手了吧。我和他交手的话谁会赢呢？一定是我！我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又想，我要是打赢他了，会怎么收拾他呢？打他一顿没用，我又不想杀他，他受了我的气，估计还得变本加厉呢。看来暴力有时候也是没用的。
　　给他端了水，他竟然和我说谢谢，虽然很小声，但是我听到了。对于平常人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但是对于璟树来说是不可能的存在，我有些不好意思，大约是觉得璟树无礼才是正常的吧。下意识地说了声不客气，逃避一般：“我去帮老爷爷做饭。”就跑了，跑到门里，回头看他，他还呆呆地看着这边呢。
　　璟树真的很奇怪，前几天发生了什么？他的变化怎么那么大呢？好像一下子成熟了不少呢。
　　深山里的夜晚很美丽，圆月高高地挂在天上，清冷的月光让这个世界都温情起来。我在花间徘徊不去，想象着自己穿着白裙子走在这样的花间，这样的月下，一定很美吧。正想着，肩膀忽然挨上一片柔软温暖，璟树把一件绣着金边的白色披风披到我肩上。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奇怪，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竟然会说：“天凉了，回去吧。”他从来不管我的，会对我说这样的话简直是不可思议。我有些不自在地哦了一声，偷偷看他一眼，他也正在看着我，我像被抓到的小偷一样。
　　一边想着这有点奇怪吧，一边道了谢，就要往里走。忽然手被拉住了，接着整个人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听到璟树凌乱的呼吸，急促的心跳声是他的还是我的？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是吗？”
　　“我……”我想说我有离开过你吗，但被他打断了，他几乎是急躁地要我确认。“答应我，再也不会离开我！”
　　我犹豫了。在我心中，他只是我旅途中的一段偶遇，我要去找雪明的，找到雪明之后也许我会和雪明进行另一段旅行。我不可能一直待在他身边。
　　“你不愿意。”很失望的语调。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急忙分辩道：“也不是……只是，我有未竟之事，不一定能一直跟着你。”我从未想过需要考虑这个问题，璟树从不在乎我的去留，怎么忽然变得在意了？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我不想答应，哪怕只是随口说说。
　　他又失望地：“你不愿意！”
　　我好怕他生气，他是无法容忍别人拒绝的人，我怕他一生气又叫我滚开，更怕他迁怒他人，他心情一坏就乱发脾气。
　　“不，也不是。只是，我要找人，到时候不知你愿不愿意多一个人跟着你。”三个人一起旅行也不错，如果相处得了的话。璟树肯定没几天就受不了我们了，他自己离开的话，也不算我说话不算数。老实说要照顾两个人我觉得有些吃力，尤其是这两个人一个任性一个霸道。
　　“你要找什么人？”
　　“一个朋友。”
　　“男的。”
　　“啊，是啊。”
　　“不许去。”他忽然恼起来，握住我的双肩，眼里怒火熊熊。
　　“可是……”
　　“我说不许去！”他一字一顿地，忽然挨过来，在我耳边低语：“不许爱别人。”
　　我打了一个激灵，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对我……我忐忑不安，日久生情很正常吧，我对他不差，能忍受他的各种毛病，我们相处也还算愉快，但是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会照顾人是不假，但是还是希望被人照顾的。我喜欢的是墨夕那种温柔体贴的类型，找一个要一辈子照顾的人还从来没想过呢。
　　还是趁早把话说清楚吧。“对不起，对不起，璟树，我答应过他一定会找到他的，我也不知以后会怎么样……”
　　“不许去，我说了不许！”他果然发起怒来，我看他表情复杂，似带苦痛，不甘地咬着牙。他这幅样子我从来没见过，有些怕了。他不止一次对我生气，最生气的时候也只是把我的东西丢出去让我滚，从来不对我动手，但我还是怕，每次他生气的时候我都怕他会动手打我。我知道他动手的时候有多可怕。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违逆你，只是想把话说清楚比较好。我们是朋友，朋友再要好也不能一辈子黏着对方吧。”
　　他忽然勾起我的下颌吻了过来，我的脑子一下子蒙了，这是什么情况？他的吻像思念了很久，深深的吮，我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吻一下子变得粗暴，我连呼吸都不能维持了。我抵抗着，用手肘推开他，“不，不要，璟树，不要这样。”我多么怕，我怕他生气，怕他暴躁起来，他从来不许别人拒绝他。屏住呼吸看着他，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慌乱。
　　一声苍老的咳嗽声适时响起，“璟树，你过来一下。”
　　我松了一口气，看着他走过去，心里还怦怦乱跳。怎么办，要不要趁早离开？待他深陷这份情感，就麻烦了。作为朋友，只要合得来就好了，但作为恋人，我的要求就苛刻得多了。就是当年的墨夕，也是朝夕相对，但从他表白到我确认我的感受都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是想不到我才决定让他牵我的手，第二天他就告诉我他父亲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就算我嫁给他也只能当妾。
　　璟树不是那种会让我怦然心动的人，我跟着他一是怕孤独，想依赖某个人，二来也是想着跟着他也许能找到雪明。但事情的发展已超出了我的意料，我也想不明白，前几天他还对我大吼大叫呢，怎么忽然间就这样了。
　　继续跟着他事情会往不可收拾的地方发展吧，是时候该离开了。
　　回到屋子里，隐约听到老爷爷和璟树说话，我不想偷听人家谈话，就进了隔壁我的房间。月光透过窗户打在我的小床上，屋里还算亮堂，我就没有点灯，和衣躺在月光里。板壁单薄，虽然我不想听，还是模糊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老爷爷说：“你再这样会毁掉你的第二次机会。”
　　璟树没有回答，老爷爷叹道：“我这个没娶过老婆的老头子都知道，想让女孩子喜欢你，你得对她好，顺着她，宠她。我看她对你是害怕多于喜欢啊。”
　　他们在说我吗？璟树是喜欢上我了吗？他会听这个老爷爷的话吗？他什么人的话都不会听的，怎么会听这个老爷爷的话呢？他的转变是因为听了这个老爷爷的话吗？如果他从明天开始对我好，顺着我，宠我了，我会改变心意吗？
　　胡思乱想了一番，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叫醒，睁开眼看见璟树。月光下的他显得那么的温和，没有了一丝暴戾，是用月光洗净了吗？我为自己的幻想感到好笑。“璟树，你怎么还不睡？”
　　他握住我的手，我感受到他的颤抖，他掌心有汗。握着我的手，慢慢的用力，怕我飞走一般。
　　“青书。”他呢喃着我的名字，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青书，给我机会。我不懂怎么对人好，怎么宠爱别人，但我会顺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惊讶不已，这是璟树会说的话吗？也许这番话对于别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我知道对于璟树来说，那得下多大的决心，得有什么样的勇气。我很感动，也很踟蹰，我该给他这个机会吗？
　　“如果试了一段时间，我们还是不合适，你会放我走吗？”
　　他受惊般颤抖，月光下，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个模样脆弱不堪，哪还有寻常粗暴的样子？艰难地思考了一会，他闭上眼睛，咬着唇点了点头。“我会……”只是两个字，却用尽了力气。他忽然倒下来，挨在我耳边，却没有下一步举动。他只是静静地靠在我肩膀上，呼吸打在我耳旁，湿湿的，痒痒的。
　　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漆黑的屋顶，心乱如麻。他的唇就在我耳边，轻而略带恳求的语气。“让我在你身边。”顿了一会，想到了什么，补充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碰你的。”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我倒是不担心这个，跟他走了那么多地方，有时候难免也要露宿，孤男寡女的，我也从来不会担心他会对我怎么样。路过城镇的时候，他喜欢到酒馆买醉，他总是很受女人欢迎，还有几个就算事后听他说他是魔法师，也愿意跟着他，和他维持情人的关系。能让他看上的女人总是妖冶美丽，不可方物。我的气质相貌属于那种乖女孩的类型，和他喜欢的类型完全不沾边，所以从来不担心他会对我怎么样。
　　被他以这种方式告白还真是吓了我一跳呢，直到现在我还如在梦中，要不是微微肿胀的嘴唇提醒我，我几乎要以为方才的一切是一场梦。
　　他就这样在我身边沉沉地睡着了，小孩子一样的睡姿，没有安全感般抱着我的手臂。月光打在他的脸上，皮肤呈现出大理石般的色泽，睫毛的投影很长。
　　他只是不懂怎么当一个普通人啊。暴戾和冷漠是很好的伪装，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不知，不解，愤怒和害怕隐藏在那坚硬的外壳里，和周围格格不入，这个世界排斥着他，他也在排斥着这个世界。
　　今天的事对于他来说很不容易吧，他也许从未试过向人道谢，请求别人，今天的他，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呢。我笑了起来，微微的侧身，看着他的脸，心里想着：搞不好他是意识到他喜欢我了才发生这些改变的。不管以后我们会怎么样，至少他现在变得像个普通人了。就算哪天我真的离开他，他也能有所收获吧。
　　一觉醒来，璟树已不在身边。出得门来，老爷爷打着赤脚在屋前编柳条筐。我向他道了早，又问璟树的去向。老爷爷呵呵笑道：“他下山去买补给了。你们两个什么行李都没带，身上的衣服都臭了。”
　　我闻言脸上一红，嗅了嗅我的衣袖，的确散发出一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璟树是有些洁癖的，这些日子他怎么忍得了？
　　老爷爷又道：“你们还要在这住上好一段时间，也该趁早添置些冬衣，山里冷得快，过不了半个月就要冷了。”
　　我很奇怪，“我们要住这儿？”璟树从来不在一个地方做过多的停留的。
　　“怎么，女娃娃不愿意住我这糟老头这？”
　　“不是，只是觉得奇怪。”我自然而然地拿起晒得半干的柳条递给他。“说起来，我觉得很奇怪的是，我觉得我顶多昏迷了几天，怎么就到秋天了呢？明明还是初夏的。”醒来后发现几个月的时光不见了，让我觉得有些烦躁。我明明没有受创的记忆，这段时光好像被人偷走了。
　　老爷爷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在逃避我的目光。“这个老头子就不知道了，你来这里的时候就是昏迷的。”
　　“哦，这样啊。”看来只能去问璟树了，但我又有点怕，他要是不想说这件事，我去问他他会不会生气？这次昏迷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知道我有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就算璟树不带我求医我也可以熬过来的，只是想不到他会守在我身边。醒来后璟树就变了，像经历了什么巨大的变故一样，一下子脱胎换骨了，虽然我很高兴他终于会为他人着想，终于开始学着克制情绪，可就这样和他在一起真的没问题吗？爱情不是同情，也不能用来做好事，我不能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欺骗他。
　　想到要和他明说他会是什么反应我就怕了，昨天要不是有这个老爷爷在场，事情还会怎么发展？我有些不寒而栗。
　　老爷爷忽然叹了一声：“姑娘，老头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璟树……这个孩子没福气啊！但他对你是真的喜欢，哪天你要是知道了他对你做的事，你就看在他真心悔过的份上，多担待他一点吧。”这一番话说得无比愧疚，沉痛之情溢于言表。我怎么能忍心看着这样一个老人家这般担心，便握住了他的手，展露我乖巧的笑容，郑重地点头：“好，我答应您！”璟树那么多过分的举动我都忍过来了，想必也不会有什么不能原谅的了吧。大不了是因为这次昏迷是他害的，反正我也没事，过去的就过去好了。
　　一个声音忽然插进来：“大人，不能答应！”一个陌生人忽然从树丛后走出来。是一个身材精壮年轻的男子，眉间紧蹙，一手握着长剑，一手不舒服般捂着腰间。
　　“你是谁？”
　　男子扬剑直指老爷爷，“我不想为难老人家，别自讨没趣！”
　　我搞不清状况，迷惑地看看老爷爷，又看看那奇怪的男子。老爷爷浑身僵直地站在那里。男子道：“大人，跟我走！”
　　他是看着我说这句话的，我更奇怪了，“你是在叫我？可是我不是什么大人，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就在此时，老爷爷忽然一声怒喝，右手高举，仿佛有了吸力，四周的一切都颤抖起来，紧接着一颗黑色的球体在老爷爷掌心出现，越聚越大，弹丸般向陌生男子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