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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

  •   天牢,我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原本,关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十有八九躲不过一个死的,将死之人也没有什么人可来探望。只有我在这里进进出出,牢里的犯人换来一批又一批,我的朋友还是安然无恙地等着我来看望。在狱卒和犯人眼里,我和我的朋友们都是疯子吧,他们也许从来没见过坐牢坐得这么愉快的人,也没见过探监探得那么轻松的人。若我不忙,每月至少会来看望他们一次,给他们带点吃的用的。近来忙着魔法院的事,已经近三个月没来看他们了。逢着年关,我来自然也少不了大包小包的给他们带年货。
      远远的,便看见他们怡然自得地坐在地上,用本言愉快地谈论着什么,以至于我走到跟前他们都没有发现。狱卒忙给我开了门,一脚踏进门内,灰蒙蒙的牢房立刻换了一幅景象,我站在鲜花盛开的春天里,空气都变了味道,好似有鲜花的香甜,阳光的温暖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面前是一座小岛,岛上枝繁叶茂,繁花似锦,绿草铺得锦缎也似,周围湖水清澈,还有鱼儿游来游去。
      见了我,他们站立起来,“青书,你可来了。”
      我笑了笑:“抱歉,这些日子忙得很,许久不来看你们了。”
      叶婧垂了目,低声道:“我们也知道你忙。”说着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期待:“青书,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我保持着我愉快的表情:“也该快了,你们再忍耐一会。”立刻换了话题:“这几个月不见,缕儿又想出了什么好玩的玩意?”
      他们向来是好哄骗的,五人中唯一的女子抿嘴笑道:“倒也没什么稀奇的。青书,你瞧。”说着纤指一张,点点粉蝶自她手中飞起,围着我上下翻飞。
      我碰了碰面前的蝴蝶,轻柔的触感,指尖沾到的点点蝶粉,如此的真实。我忽然有个奇怪的念头:魔法院练功房的景象是不是也是幻境呢?如此一想,里面奇怪的景象就可解释了,只是,为什么在练功房内受的伤出去后会完全消失?在蝶族的幻境里,唯一真实的就是里面的人了,人如果都不是真实的,还怎么练习怎么获得体验?
      想来一会便觉无味,那是魔法院的机密,与我无关,好奇害死猫,我还是少刺探的好。
      在天牢里营造出一个幻境是我的主意,我知道蝶族的人不能久困,但当时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只能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让他们用自己的能力来欺骗自己。蝶族的人大多生性乐观,天真烂漫,明知道是假象,但还是过得快乐。只是近来,叶婧对出去的渴望越来越深切了,这个办法也快用的极限了吧。
      我有些烦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巫泽犯了大罪,协助巫泽逃跑,罪加一等,不管我抬出什么借口都是无法为他们开脱的。这两年来我乖乖的听话,不敢越雷池一步,就是希望哪天能讨得龙颜大悦,把他们求出来。
      我忽然想起一事,“缕儿,上次那一战,就只你们五个被抓吗?”缕儿一幅奇怪的样子,仿佛在说:这么久了你还问这个?不是我们五个还有谁?
      “是啊,怎么啦?”
      我斟酌着字句:“有没有可能有一个人,那天和众人跑散了,虽然当时没被抓,后来被抓到的?”说完又觉得自己笨,他们怎么会知道呢?他们被抓起来之后一直就关在这里啊。
      怀香想了想,恍然大悟般道:“啊,你这样说来我倒想起了,有一个人可能会是你说的这种情况。”
      “谁?”其余四人齐声问道,很紧张的样子。
      “是季玉。那天我被抓到之前,看见他躲到桥下,那些人抓住我就往回走了,也没往前搜。要有青书说的情况发生,我想大约就是他了。青书,他被抓了吗?”
      我笑了笑:“没有,只是随口问问。他要是被抓住了,早就被送来这里了。”
      季玉这个名字,不是很熟悉呢。回想来我对这个人也是只有个粗略的印象,只知道他不爱说话,很害羞,和外人多说两句会脸红,所以我也没和他说过什么话,说不上有什么交情。难道会是他帮助老妖婆破了我九霄配的屏障?当时我就觉得奇怪,老妖婆易形之术再厉害,也不能无视九霄配的屏障,在我面前依然保持辰溪的模样啊,但有蝶族的帮助就不一样了。蝶族的幻术和巫族的巫术一样,都是通过某些媒介直接作用于人脑,法屏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老妖婆就算能捉到季玉,又怎么能随随便便进入皇宫内院?幻术的施术范围有限,要想破九霄佩的屏障,连季玉也得进宫,从旁辅助才行。事后,禁军搜捕之下,老妖婆轻身逃脱也就算了,怎么连个小小的蝶族小兵也全不见踪影?这事不简单,只希望也不要像我想象的那么复杂。
      近年关了,各国的使臣陆续来访,每次有使臣来访,皇帝就把我也一同叫去,说是让我认识一下各国的使臣。不知道他这是什么用意,认识这些使臣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呢?他们又不是永远都是他们所代表的国家的使臣,今年是这个,明年也许就是另外一个了。就算我表现得再好又怎么样?我又不是要当皇后,一个浪迹天涯的人不需要认识那么多人。每次去见这些使臣,必然要听一大堆假惺惺的赞美,一堆客套话,我十分不耐烦,但不敢有丝毫怨言。莫说只是去见几个无聊的人,就算他叫我上到山下火海我也得去,原因之一自然是因为我还想讨他的欢喜,寻找机会救出叶婧他们,二是,我真的怕了,怕和他作对,怕再一次做出愚蠢的决定。
      他也好像并不稀罕我有什么自己的见解和决定,在他面前只要听话,表现得像一个正常的臣民,不要满腹怨怼,不要仇视他挑战他就好了。见见使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一个完美的接待者就好了。
      胡思乱想着,听到总管大人朗声道:“云天国使者求见!”声若洪钟,响彻大殿。
      云天国就是那个涯之国为了几盒香膏千里迢迢派人去保护的小国,这次来又是进贡香膏的吧。那么小的国家,长期依靠涯之国的保护也不是办法,现在皇上看在前任皇后的份上还愿意搭理,但这又不是什么很稳固的誓约,哪天他不愿理会了,云天国就等着被周围强国生吞活剥吧。
      还是趁早在周边国家中寻求庇护,俯首称臣或者干脆加入其国,云天国的国君求一个贵族的封号,一大块封地会比较实在吧。
      远远的,几个白袍人走来,素色的披风绣着黄金滚边,华丽中不失雅致。虽还看不清来人的面貌,但见他们都身材挺拔,步伐坚定,想来人材不俗,这小小的云天国,倒也难为能找到这么几个人。慢慢的近了,他们的五官也清晰起来,当头那个男人的脸让我有一刻眩晕,那张脸,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可以出现在我的噩梦里,可以出现在我的回忆里,却怎么可能,怎么会活生生的出现在这里?我僵直着身子,很久都回不过神来。
      耳听他行了一礼,声色清朗:“云天国使臣璟树,叩见涯之国皇帝,愿皇上万岁。臣奉云天国国君之命,献上贺新之礼。另转呈国君之歉意,国君身体孱弱,关山万里,可惜不能前来拜见了。”一口标准的雅言,艳惊四座。要知道,这个世界除了涯之国崇尚天外客,用天外客的文化统治国家,其他的国家说的全是本言,虽也有一些粗浅的文字,但和雅言比起来是天差地别。雅言是涯之国对我们那个世界的语言的一种雅称,莫说是其他国家,就是在涯之国,能说雅言的也不多。我的头愈发的眩晕,一些回忆碎成片段,在我的脑子里四处冲撞,胃里一阵恶心,身子也摇摇欲坠。身旁的礼部尚书忙抓住我的手臂,低声问道:“总事大人,你怎么了?”
      皇帝也注意到了我的状况,看了一眼总管大人。总管大人走了下来,问道:“总事大人,您怎么了?”
      这样一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摇了摇头,想强撑下去,感受到他的注视让我浑身难受,紧张欲呕。扶住额,挡住他的视线,低声道:“许是累了。”
      “既如此,总事大人便和小人下去休息吧。”
      我匆忙告了罪,不经意间抬头,看到皇帝深锁眉头,一副探询的神色。总管大人扶着我离开,才离开大殿,我就忍不住扶着柱子一阵干呕。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可怕,不然为什么总管大人是一副吓坏了的样子?他本打算让人送我去太医署,但我不肯去,也不肯到后宫休息,出人意料地让人送我去总司局,已放年假,空空荡荡的总司局。
      我在总司局待到很晚,直到王城的大门即将关闭才离开。总司局,理事司空旷寂静,所有的人都放假回家了,我一个人趴在我宽大的书案上,心乱如麻。
      强定心神,想要梳理自己的情绪。我该有什么想法呢?我该愤怒,还是该害怕?或者摆出一副水火不侵的冷傲模样,去蔑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想到曾经和他的一切,我就忍不住胃里翻滚,脑子隐隐作痛,眼眶疼得厉害,像有什么东西要挤破我的眼球,我说不出话来,喉间哽得难受,像是非要把什么咽下的压迫感。
      眼睁睁的看着光线褪尽,黑暗一寸寸的吞噬这个孤独的大厅,我站起身来,不管我怎么想,不管要怎么面对,现在都必须回家吃饭,因为有人还在等着我。
      诺尘和承均守在我孤零零的马车旁。见我出来,诺尘忍不住上前一步,话未出口便被承均先说了:“大人可算来了。我们打听了大人的行踪,知道大人早上忽然身子不适,还担心大人回不了北辰宫。”
      虚弱道:“我没事。”忽然很想大哭一场。
      第二天,我知道肯定还有外国使臣前来,早早就穿好了朝服,穿戴妥当,但等来的是总管大人。总管大人说,皇帝说了,既然不舒服就歇着吧,不必去见使臣了。又给了我一个盒子,一个黑色雕花木盒,样式很熟悉。我颤声道:“这是……”
      “云天国的贡品,除了太后,就是您的了。”
      “我,我不要,请皇上转赠他人。”
      “这怎么行?皇上御赐,岂能随便转赠?”
      我抿紧唇,强迫自己的双手平稳,镇定。不过三尺的距离,却仿佛费尽了气力,接了那木盒在手,那种触感让我全身一震,木然地道了谢,总管大人再说了几句什么也没听清。呆立原地看他走了出去,估计远了,远了,不会听到这里的任何动静了。咬着牙,将手中的木盒狠狠的掷了出去。木盒打在什么物体上,哗啦啦的一阵破碎之声,我在小环的惊叫声中倒地,泪如雨下。
      费尽心机想要忘却那个恶魔,多少次在夜里告诉自己:他不会再出现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面对这种事只有两种选择,一是仇恨,二是忘却。从前我无能为力只能忘却,现在我位高权重……右手紧紧的握着,指甲掐进肉里,那一瞬间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种能毁了他,毁了云天国的方法。
      小环忙把我扶起来,我看见自己的双手瑟瑟发抖,这个冬天冷得异常。
      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地想着怎么毁灭云天国的和毁了他,推敲每一个细节,需要用到什么人,需要用到什么手段,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一一考虑清楚。想象着大军入境,云天国的军队如何的溃败,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那传说中四季花开的美丽国度瞬间被战火所毁。若我所料未差,他应该也是云天国的首席法师吧,以他的能力原也不难,我只是想不到这样一个乖张暴戾的人也会乖乖的当人家的臣子,还能当上使臣,说出人话。
      我忽然打了个激灵,另外一个声音在心里说道:我在干什么?我在做着杀人计划!还不是杀一个两个,而是一个国家的人。不是一向觉得冤有头债有主,牵连连坐很愚昧的吗?难道我要为云天国收留了他而迁怒无辜的人?我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仇恨,真的会让人失去理智。
      浑浑噩噩了一整天,没有出门,也没有人敢来打扰。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雪,打开房门,仰望那漫天飞舞的精灵。悲伤,愤怒,自责自伤又能怎么样?要报复还是要原谅,只在我一念之间。低头才看见门旁守着不少人。先是武莹和延隆,武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得出极力的压制着担忧和不安。接下来是小环,脸上一股安心的表情,她知道,我是不会钻牛角尖的,她为我守住房门,守住我的清静安宁,知道我一定会想通,不管什么难题,我都会想到办法解决的。然后是安已和千年,大约是来看我的,被小环挡住了,又不愿离开,所以和他们一起等我出来。最后是诺尘和承均,保护我是他们的职责,但这里是北辰宫,他们完全没有必要和其他人在这里吹着冷风的。
      我低头笑了,伸手抱过武莹,轻声道:“让你们担心了。”
      他们只是相视而笑,松了一口气般,并不说话,我感受得到他们还有担忧。这些年来,包括这次,我只有三次这般的失控,第一次是皇上封我为妃后的时候,那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拼着一死也不肯沦为笼中的鸟儿,第二次是以为流月被我害死,我恨不能给她偿命。这一次对于他们来说,我失控得莫名其妙,正是因为不知理由,他们才更加的担心。
      我知道担心我的人不仅仅是他们,他们背后着还有我的朋友,我的同僚,还有很多人会担心我,会为我难过,我已经不能随随便便毁了自己了。摸着武莹的小脸,对自己说:就算要报复,也要以最小的代价达到最好的效果。会让自己双手染满血腥,会把自己的灵魂沉入绝地的报复,我不需要,我所在意的一切也不需要。
      还是和他们一起好好吃个饭,喝点小酒,饭后洗个热水澡,看看书,赏赏雪,美美的睡一觉。第二天穿上最美的衣服,或是去看看朋友,或是去逛逛街,或是去拜访一下王族或者同僚,巩固我的地位,其他事情,可从长计议。这世上本就没有多少事值得连饭都吃不下的。
      很久没吃过这么开心,这么热闹的一顿饭了。大家好像都把最开心的事拿出来分享,都拿出最良好的状态,连武莹都笑出声来了。有意无意的,他们的目光都会扫过我所在的方向,以至于我也只能跟着开心起来。
      有些东西,假着假着就成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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