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40、第四十章

　　流裳还有些不可置信：“大人，你就这样三言两语让他当了我们的商业顾问？”商业顾问这个词还是我提出来的，在这样的环境下说出来还有些莫名的喜感。
　　“什么三言两语？我可是让他吃到甜头的。上次你说的那几个游手好闲的法师，我打算送他使唤，你可要好好调教他们，别到时候出了差错，真要我厚着脸皮去求皇上派黑袍队。”
　　“他们虽然无所事事，但品性尚佳，应该不会出事。大人若不放心，属下可让治安所的人跟着去。”
　　“嗯，头几次派人跟着些也好，玉欢这人大方得很，料想也不会亏待了他们，要是收入很高，以后估计还有人抢着要去呢。是了，日后工匠村能生产出的商品，玉欢若有需要会先在工匠村采购，不足的部分再考虑别处。慢慢的也会下点订单过来，你可要好好统计各处的生产能力，免得玉欢正式和你谈的时候你答不出来。”
　　流裳应了诺，她这喜形于色的模样我还是头一回见到。我忍不住笑了：“你平时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会为任何事情高兴呢。”
　　流裳敛了笑容，不自然地看向一旁：“大人见笑了。”
　　“你别张口大人闭口大人，我现在白丁一个，还不如你呢。”迟疑一会，还是决定说出口：“以前的事我们都不要放在心上了，你若当我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日后就和我平辈论交吧。工匠村是你主事，我和你说什么都只能算和你商议，你别一副恭谨受教的样子，你又不欠我的！”
　　流裳又低头应诺，我看她一时半会也转不过这个弯来，也不在这里让她不自在了，借口要去看齐连，就此与她作别。走出很远，蓦然回首，还看见她在窗口目送我。我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希望我们能正常起来吧。
　　我当然不会因为她的一个不寻常的动作就认为她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又不是谦离那个八卦的家伙，只是从那以后我们两个相处愈发的不自然。从前我们还在理事司的时候，她当我是上司，尊敬我，爱护我，我当她是值得论交的朋友，虽然她不许我太过亲近，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是发生了那件事后，我们之间就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对对方的友好和爱护无法投递，明明都想近一点，却无法靠近。
　　朋友这种关系，顺其自然当然最好，但是能争取也不要轻言放弃。
　　这最后的悠闲很快就要接近尾声了，我与武莹享受着为数不多的宁静时光，延隆在一旁监视我，好像我会把武莹吃掉！我没有如他所想的垮台，但他好像也并不十分难过，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他就黏着武莹，或者让武莹黏着他，陪他练习法术什么什么的。这个世界的孩子早熟是在情理之中，我也见怪不怪了，但他把我当成敌人来看待就太离谱了。
　　武莹还是不说话，但是脸上的笑容多了，见到陌生人也不那么害怕了，但这完全不能让我对她的愧疚稍减。我不时想着什么时候和她坦白她家变的真正原因，但她对我日渐依赖，我不知道告诉她这个消息，把她唯一的依赖也夺走会不会太过残忍。
　　还是等一等再说吧。我看了看延隆气鼓鼓的样子，暗自笑道：或许，等她找到新的依赖再说吧。
　　小环忽然敲门进来，送进来一个雕工精致的木盒子。“大人，这是皇上送给您的。”
　　我奇怪了，“不过年又不过节的，送东西给我干什么？”
　　小环抿嘴笑道：“皇上送礼难道还要找理由么？这是云天国进贡的凝香膏，您快瞧瞧。”我瞧她一脸压抑不住的兴奋，故意逗她：“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东西的，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就行了。”
　　她果然失望了，含笑劝道：“这么名贵的东西，大人真不瞧一眼么？。”
　　“云天国那弹丸之地，能出什么好东西？”
　　“大人也知道那是个弹丸之地，又群雄环伺，和涯之国也并不接壤，但涯之国为了保护他不受侵扰，可消耗了不少人力财力，还得罪了不少国家呢。”
　　“此事我也知道，一直觉得很奇怪。”
　　“不奇怪，涯之国就为了这凝香膏才肯如此的。”
　　这话果然引起了我的兴趣，“竟然有这种事？无非是女人用的东西，花钱买也就是了。”说着揭开了盒子，武莹立刻围了过来。里面一个精致的陶瓷小盒，如寻常胭脂盒的大小，旋开盖子，一股淡淡的幽香瞬间弥漫开来，整个房间似乎温暖了起来。我也忍不住有些陶醉，这种香味说不上香甜迷人，但是有一种让人愉悦和放松的感觉。
　　“果然非同一般，但皇上一向务实，为此物消耗如此人力财力，可不是他的作风。”
　　“云天国的事和皇上无关，是前皇后促成的。这凝香膏一年也就出这么一盒两盒，全进贡给涯之国，只有太后皇后才用得上的，据说连云天国的女王都没有呢。”说着一脸的憧憬，“皇上是真的很喜欢大人，很想让大人当上皇后呢。”
　　我听了很不高兴，“别瞎说，皇后是谁和皇上有什么关系？他喜欢不喜欢一点都不重要！”
　　“虽说皇上没有决定权，但王族也不会完全不顾皇上的意愿。就算大人不是佼佼者，和那些候选者不过是在伯仲之间，王族选择大人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毕竟，他们也不希望再次看到帝后不和。”
　　“再次？”我捕捉到了这个词，“你是说，皇上和前皇后不和？”
　　小环捂住了嘴，一副懊恼的模样，估计是意识到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微微的红了脸，略有些羞愧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大家都不愿意说罢了。”
　　前皇后的事我直到现在都不甚了解，只知道那个辰溪称之为母亲的人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只是红颜薄命，自辰溪有记忆开始就缠绵病榻，数十年前一病归西。现在看来，这个前皇后性喜奢华，别的不说，只说为了这小小的香膏就千里迢迢去维护云天国就是大手笔。帝都还养着魔法工匠，专为皇室制作精美的首饰、玉器和摆设。皇帝虽说不上节俭，但向来不喜排场，不好奢华，难怪他们合不来了。
　　我假意道：“我看你们是道听途说胡乱猜测的。皇上健在，若他愿意，完全可以限制皇后的权力。连维护云天国这样的大事皇上都听她做主了，怎能说帝后不和？说不好人家恩爱着呢。”
　　小环果然急了：“我可不是瞎说的。人人都说，若不是为太子过得尊贵些，皇上才不事事依她呢。”
　　我忽然觉得无味，“算了，上百年前的事谁也说不清，不说这个了。小环，武莹该饿了，你让人送些点心过来。”
　　小环连忙去了，把我的好心情也带去了。看来皇帝是嫌我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要给我找些罪受呢。我先于她们封了妃后，本来就成了众矢之的，皇帝还生怕我缺人攻击，给我诸多的特权，活生生的让我成靶子。
　　我沮丧莫名，有些烦躁，有些愤怒，却不知这种情绪该对着谁，对着皇帝吗？想到此处我心中一颤，那一瞬间竟然有些害怕。是想到和他对抗而心生恐惧吗？从前那个有恃无恐，胆大包天的我哪里去了？从什么时候开始被他挫了锐气，将恐惧种进我心里？
　　我现在知道我那些小伎俩在他眼中简直不值一哂，也许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了解我，就此乖乖听话，不要和他作对会比较好吧。我冒出这样的念头，随即为我会有这样的念头惊愕不已。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要我听话绝不是为我着想，营造什么皆大欢喜的局面，我能就此甘心当棋子么？
　　新的妃后册封仪式很快就要举行，我已祭过祖庙，这次就不必再去了。全城都在关注这件事，北辰宫从早上开始就冷冷清清的。宫女下人们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我虽一再的强调此事与我无关，但心中难免惴惴。宫中的妃子为了争宠都能斗得你死我活，诡计百出，更别说是为了争皇后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外面欢天喜地的，我却在里面唉声叹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小气，不想让新的妃后入住北辰宫呢。
　　晚宴我还是得出场的，原本想着随便洗洗，换身礼服便罢了，一进浴室，好家伙，浴池里泡了半池子玫瑰花瓣。我转身就走，被小环一把抱住，含笑道：“大人，哪里去？”
　　这焚香沐浴的阵势我见过，一套流程下来起码得一个时辰，非把我蒸晕了不可！这个小环，知道我没架子，越来越放肆了，那么小的胳膊，抱着我却让我动弹不得，只得笑道：“我还有事，不洗了。”
　　她抿嘴一笑，一副看穿了小孩子把戏的模样。“大人还是上点心吧，小心被人诟病，说大人您行为乖张，不尊重，这可怎么好？”
　　我又不在乎这些……脑子里忽然闪过皇帝那似笑非笑的样子……算了，不过是小事，还是不要激怒他了。
　　乖乖的让她们摆布了一个时辰，换好了礼服上了妆，将九霄佩戴上。小环又捧来一个小盒子，我忙道：“这个就不用了吧。”难道我还不够引人注目么？小环一再的坚持，我也只好由她了。我不得不承认前皇后的品味的确不俗，这凝香膏清新雅淡，不流凡俗，令人精神为之一爽。抹了些许在身上，皮肤的热气一烘，又转成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雅清香，便是我自己也为之沉醉。但我还是觉得付出如此的代价这为了这点东西十分不值，或许这就是皇室女子需要的排场，我这种升斗小民如何能理解？
　　晚宴极其无聊，我和妃后们正式见了面，大家都戴着一副冰冷有礼的面具，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精心规划过的，我实在是没有和她们相处的勇气。晚宴气氛祥和，只有我心不在焉。看着差不多了，又没人注意我，我就偷偷溜了出去。
　　依旧是微凉的晚风，空旷的大道回响着我的脚步声，我信步往听风台而去。回想起数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可是现在我的心境大不一样了。曾经的怨怼和哀伤已无影无踪，我的脚步甚至有些轻快。
　　听风台上依旧安静而漆黑，远远的，那片思念的宫室静卧在那里，沉默在那里，用一贯的沉默和冰冷拒绝宫城的繁华喧闹。我情不自禁地握着胸口，放纵着自己的思念。我和辰溪已一别数年，曾经觉得他那么远，远在我所不知的地方，但渐渐的，觉得他越来越近，近在我心里，从未分离。
　　这些年我也曾为了和他相见拼命的努力，不惜得罪很多人，那时的我很怕，也很迷茫，不知道自己会走向哪里，不知道那样的我辰溪会怎么看待。知道了所谓的改革只是个借口之后我竟然觉得轻松了许多，虽然和辰溪的未来更加的遥不可期了。现在的我不知道皇帝究竟要我怎么样，不知道我最终的结果会怎么样，但我已不再害怕我会渐渐变成辰溪讨厌的样子了。
　　那就放肆的思念他，把他放在心里，幻想着奇迹的出现吧。想到此处我不禁黯然，我真的可以如此的乐观吗？很多年前，我不也曾如此幻想着和雪明的重逢么？可结果呢？我只能任岁月慢慢的冲淡他的影子，只能一再的给自己的无力找理由。
　　这次所期待的奇迹，会不会一如往常的只是一场自我欺骗的美梦？
　　黑暗中传来幽幽的一声叹息，当我意识到那不是我的叹息的时候吓了一跳，猛然回头，一道黑影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我想大约是哪个注意到我离席的禁卫，不由得有些羞赧，但他似乎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我不禁有些奇怪。
　　他缓缓开口，一时我有些晕眩，他的声音仿佛从我的梦中来。
　　“一别多载，你，已不认得我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他慢慢的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像幽灵，不，更像水中浮动的月影，朦胧，苍白，似乎飘摇着，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无法呼吸，眼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天边的圆月，我说不出话来。
　　“青书，许久不见了。”
　　我软倒的那一刹那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一股熟悉的味道将我紧紧包围，我忍不住流下泪来。感受到他的话语落在我头顶，如细雨轻轻，一如既往带着怜爱，带着无奈的叹息，“青书，我的青书啊。”我紧紧地抱着他，闭上眼睛，恨不能痛哭一场。
　　他说：“青书，跟我走吧。”
　　我说好，没有犹豫。
　　他笑了：“你不怕和我浪迹天涯，被帝国追杀吗？”
　　“不怕！”我的声音很涩，语气决绝。“我怕你就此消失，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怕你误会，我怕你恨……我怕给你带来痛苦。”我终于哭出声来，后悔，愧疚一齐涌上心头，我让自己毫无风度地痛哭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辰溪，原谅我为所有人都考虑到了，却没有为你考虑，没有为我们考虑。”为什么我们总是对最在乎的人最不公平？就算我赢得了全世界，可是这个世界里没有那个最重要的人，那又有什么意思？我曾经嫌弃辰溪的简单幼稚，可现在我多希望那个简单幼稚，却无比热烈地爱着我的人，真实的出现在我面前。
　　现在，哪怕是一个幻影，一场噩梦，也请让我对着这张思念已久的脸哭出来，说出我的抱歉，说出我的思念，我已经不能再压抑下去了。
　　我不知道什么样的利刃抵在我背上，失去了水珠的我，今天也许难逃一死。我还不想死，不能死，不能在辰溪不知道的地方死去。我抹了一把泪，哀叹一声，我知道我的冲动总有一天会把我害死，但绝不能是今天。
　　他的手还抱着我，肌肤相贴的温度还在，可我，已经不能再骗自己了。忽然开口，我的声音已恢复了平静：“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什么？”声音依旧熟悉。
　　“你在想我什么样的死法才能解你的心头之恨。”
　　他的手僵住了，但只一瞬，便死死抱紧我，我的肋骨简直要被挤碎了。
　　“哈哈，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你出场不久我就知道了。”那种矫揉造作的态度，不是我的辰溪会表现出来的模样。那么熟悉的人，怎么可能被轻易的欺骗？
　　“那你还……”
　　我叹了一声，哪怕明知道他是假的，我也无法抗拒吧。这样的时刻，这样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怎么能抗拒？或许，我绷紧了的神经是想找个宣泄的借口。虽然这个借口会送了我的命。
　　“你若拿不定主意，我给你个建议如何？”
　　“建议？什么建议？”
　　“杀我的建议啊。你这种愚蠢的乡间农妇，一味的残忍好杀，又懂什么杀人的艺术？你知道吗，美玉死的时候我正对着她的脸，她脸上的表情，我终生难忘！”
　　“他”果然愤怒起来，拉住我后脑的头发，将我扯开，凶狠地盯着我，“是这样吗！”
　　我强忍剧痛，“是，是这样，然后，慢慢割破我的咽喉，你会看见我死亡的过程。”她冷笑一声，果然将尖刀抽离我的后背。在她割破我的咽喉前，我一拳打中她的鼻子！她猝不及防，被我打了个正着，顿时头晕目眩，鼻血长流，拉着我头发的手也不自觉地放开了。我立刻跑了出去，边跑边大声的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