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32、第三十二章

　　齐连当众表演了他的绝技，我从来没想过金之术还可以这样用，金银块变成了水的形态，在他指尖流动，盘旋，他拿着精巧的工具，不时在什么地方修改一下。坚硬的金属在他手中像软泥那么听话，不必经过什么复杂的锻造过程，很快的，一支凤凰展翅金步摇就在他手中诞生了。
　　他满怀期待的双手捧给我，我含笑接下，随即插在我的发上。在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自信和自得，没有害怕，没有不安，但做完后面对那么多双注视的眼，恐惧又回到了他的眼中，他的身体瑟瑟发抖。我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两下要他安心。未来的魔法工匠们问了很多问题，他虽然小声，但都一一做了解答。我看他已快接近极限了，就看了流裳一眼。流裳宣布今日的展示到此为止，请大家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我带着齐连，和流裳参观工匠村。工匠村已初见规模了，很多工坊还没有魔法师前来，就先由普通的工匠入住。魔法工匠毕竟是少数，对元素之力的掌控和在战场上的用法完全不同，比如齐连的金之术就是要不停的改变着金属的密度，也许左手还在将金属变软，右手就把某一部分变硬了。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过程，很难用理论表达清楚，只能靠魔法工匠的感悟，魔法师的领悟能力和天赋会将这些工匠分为三六九等。我想，工匠村的日渐壮大也会带来很多的问题，比如工匠村中的等级分化，贫富差距等等。
　　“你需要一个独立的管理机构，处理工匠村的日常事宜，排解纠纷，维护治安，甚至于处决犯人。”
　　“我知道，只是现在工匠村规模不大，暂时还用不上。”
　　“十五年一度的魔法院选拔考试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会有许多落选的人选择工匠村，若基础的东西没有做好，问题接踵而至就会应接不暇。”
　　流裳低头应了诺，算是把这件事记下了。看样子她当我的手下受我的训好像还很开心，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反倒有些生气，粗略的看了一会就带着齐连走了。上马车前，她忽然拉住我的衣袖，有些期许地：“大人，还生气吗？”
　　我不由得脸色一白，像是受到了侵犯一样甩开她的手，慌忙和齐连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齐连带着笑意问我：“皇后，我们什么时候再来？”
　　我暗自高兴，看来他对外面的世界已不是只有恐惧了。
　　抽空去宫城看流月，流月一见我就跑过来搂住我的腰，“青书，你可来了。还以为你忘了我呢。”
　　我摸摸她的小脑袋，“怎么会呢，我想你还来不及呢。”
　　流月松开了手，神色有些奇怪，“青书，你再不来看我，只怕以后也见不到我了。”
　　“为什么？”
　　她的眸子是那么的清澈，“姑姑身患重病，只怕撑不了多久了，我要去接替姑姑的事，以后不能再出来玩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从来没听说过她有什么姑姑，再说，一小孩子家能做什么事？我再细细问道：“你说的姑姑是哪个姑姑？我见过没有？”
　　她笑了，天真无邪的模样，“莫说你没见过，连我都没见过呢。”
　　“那，你能帮姑姑做什么事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父皇说了，是天大的事，关系着洛桑王族的基业呢。”她说得大义凛然，倒像真要去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因为工匠村的事，我又许久不在刑部出现，皇帝把我叫到书房，看样子又准备教训我一顿。没想到去了他面色如常，不咸不淡的问了工匠村的事，我也就敷衍了几句。他也不知是赞我呢还是讽刺我，说了一句：“看来你最擅长的还是和魔法师相关的事务，可惜了一身的灵力。魔法院的首席若是你，朕也放心许多。”
　　我发现我对他越发的不敬了，听完这句话，心里立刻接上的竟然是三个字：那当然！又想：和卫华他们闹矛盾的事他应该已经知道了，怎么提也不提？这半个多月没去刑部，他也不过问。关于下一步的行动也没个指示，而且我看除了刑部，其他各部都没有什么动静，看不出也安插了改革派的样子。若真如他说的要我负责，也并未给我什么权力，就刑部这点地方也捣腾不出多大的浪来啊。
　　他这是在考验我？还是……
　　“方才微臣在宫中见到流月，流月和微臣说要离开宫城了，是怎么回事？”
　　“你还管起王族的事务来了，野心不小啊。”
　　我有些尴尬，这种事本不该问他的，我这样微妙的身份去过问人家的家事，是有点逾矩了。但流月是我的小朋友，是辰溪疼爱的妹妹，我不能不过问一句。本来这种事问太后是最合适的，但自上次之事，我和太后之间就愈发的疏远，近来只剩下清冷的问候了。听流月说得那么郑重，想必就算是后宫的妃子们也未必能知道，她们本来就不过是生殖的工具，从来不许过问外面的事。
　　“不知皇上是否方便告知。”
　　“这是洛桑王族的事，你若想知道，成了皇后再说吧。”
　　我蓦地脸红了，随即生了气。强自平静下来，道：“流月说日后再也不能出来玩了，这是不是小孩子夸大其词？”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似有不满。“没有夸大，这两天你就多陪陪她。她年纪还小，不明白要面对什么。她若有什么未达成的心愿尽量替她达成。”不知是不是我听错了，竟然在他的话中听到几许悲凉之感，说得流月像得了绝症没几天活头的女儿一样。我更加奇怪了，流月要去的是什么地方？怎么好像他这个当父亲的也见不着了似的？
　　想起谦离说的，洛桑王族有很多外人无法理解的秘事，也许这些都和涯之国对法师的掌控有关，我不是洛桑王族的成员，最好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奉皇帝的旨意来陪流月玩，我自然是再乐意不过了。只是心头笼罩着一个巨大的阴影，不时让我不安。流月倒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可爱，待要从她口中套出点什么，她又知之甚少。只说从小父亲就告诉她，她以后要为洛桑王族做一件大事，做一个很大的牺牲，希望她勇敢，希望她能很好的完成。虽然一直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流月一直为那天的到来做准备，心里还有几分的期待。现在听说快要去了，只可惜以后不能出来玩了，其他的倒没见有什么。
　　拉着我的手，水光潋滟的双眸满带真诚：“青书，我走之后就不能去看弟弟了，你要常来，代我陪他玩。我的玩具我全部留在寝宫里不要了，等弟弟长大，你就送给他吧。”
　　我点了点头，莫名的有些伤感，这件事来得莫名其妙，直到现在我还无法接受。
　　“青书，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我。”自从她知道自己要走了，忽然就变成了一个小大人，说话一下子稳重多了。
　　“好，你说。”现在不管她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你的琴能送给我吗？”
　　我吃了一惊，一时有些难舍。那是师父送我的琴，琴背上还刻着他的名号呢。我一向珍视非常，平时连拂灰这种小事都不让人代劳的。
　　“好，我送给你。”
　　她笑了起来，一把抱住我，“青书，你真好！你蹲下来，我悄悄告诉你。”
　　我蹲下来，她的小嘴挨着我的耳朵，吐气在我的耳轮里，“我悄悄告诉你，我要你的琴是有原因的。我父皇也有一把一模一样的，也喜欢得不得了，听说是他的什么先生亲手做的，连后面的刻字都一模一样呢。我不能夺父皇的爱物，但以后都见不着他，我想他，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我闻言一行震惊一行心酸，她以后还有数百年的人生，无法见到家人和朋友，要怎么过下去？她越是坦然我就越是为她难过。
　　谦离也对此事毫无头绪，“你还是不要过问为好，这件事大约也是王族秘事，你四处打听恐怕会惹来麻烦。”
　　若不是我和流月感情好，我才懒得管呢。“你是说，流月此去，大约和洛桑王族对魔法师神奇的掌控能力有关？”
　　“我可没这么说。”谦离笑了笑，“涯之国的公主不会出嫁我倒是知道的。更奇怪的是，公主们长到一定的年纪都会忽然消失，从此不再出现。这种事历来就有，你关心也无益。”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总有些放不下，要我怎么开开心心的接受流月从此消失不见的事实？为什么好像只有我在关心此事？那些平时把流月捧在手心的人怎么一句话都没有说？
　　未几日，流月正式向我辞行，又极郑重的去拜别太后，族中长辈，教导过她的先生，最后才是宫城里的人。我看见皇帝抱着她久久不松开，最后仍是决然的放手，神色一如往昔。流月微笑道：“父皇，女儿此去就没法照顾父皇了，你要记得按时吃饭早点睡觉。”
　　皇帝含笑点了点头。流月临走前才来拉我的手，“青书，谢谢你的琴。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欢你，不管以后你是当我妈妈还是我嫂子，我都高兴。若你大婚，我们还能见上一面。”说罢不许我有询问的时间，就上了马车。
　　我禁不住悲从中来，我知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和她相见了。
　　皇帝的声音平静得令人愤怒，“琴？你舍得送那把琴给她？”
　　卫华等人种下的因终于长出了果，各地的老派贵族不满刑部无端挑衅滋扰，上书抗议。上书的内容和方式五花八门，有诉苦的有喊冤的还有隐含威胁的。皇帝一概不看，全丢给了我。我回到刑部又全丢给了卫华，要忽悠还是要威逼利诱全看他们的了。他们不是不想让我管事吗？我也正好落得个清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并没有多大的野心来和他们争强斗胜，只要他们不做愚蠢的事就够了。
　　抗议迅速的被激化，如我们所想，一部分老派贵族联合起来反对朝廷，一场战争势不可免。魔法院和兵部迅速反应，遣兵前往震慑。临行前，听闻皇帝暗示他们不可多伤人命，大将和魔法师都有些莫名其妙。
　　接下来的事就不是我能过问的了。洛桑王族例行的一年一度的聚会即将举行。皇帝和太后依旧是不去的，往年都是派辰溪和流月代表参加，但他们都不在了，皇帝便要我和小王子辰彦去。
　　我不禁奇怪：“颜妃是小王子的亲母，由她和小王子去不是更合适吗？”
　　他轻描淡写：“族中的老人提名要你去。”看起来不甚关心此事，仔细想想，王族聚会也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好为这种小事烦他。再说，那帮人无非就是想看看我，看我够不够资格当这个准皇后。讨他们欢心不容易，讨他们的厌还不简单么？
　　如此一想，我反倒期待这场聚会了。
　　别人都盛装出席，我却一身常服，小王子的奶娘都比我华丽许多。在一帮金碧辉煌里倒也显眼，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不多时，王族们就开始窃窃私语，看我的眼神又多了几分不屑。
　　带着小王子拜见了族中的几位长者。新生儿出场都差不多，一干长辈抱着爱抚一番，评论下眉眼长相什么的，直到小王子被吵醒，张开没牙的嘴哇哇大哭。奶娘忙过来抱走他，到女人堆里哄着。众人这才把视线重新放在我身上，其中一个留着一部花白胡子，脾气有些暴躁的老者忍不住说道：“青书，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的就来参加王族聚会？”
　　我微微笑道：“我本也不想来的。”他气得话也不说不出了。我知道他是皇帝的表叔，在族中地位很高，脾气虽然急了点，却是个好人，故意气他我也有点不好意思。
　　“好了，她一个小孩子，又没参加过这种聚会。”皇叔摆出德高望重的派头，不耐烦道，余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这种聚会无非是吃吃饭喝喝酒，拉拉家常什么的，我一个熟人都没有，无聊的很。好在来了几个孩子，蹦蹦跳跳的毫无心机，我和他们玩了一会就算是相熟了。他们倒是热情的很，拉着我给我引见他们的父母亲或者爷爷奶奶什么的，这才让我少了些许尴尬。席间听他们谈论这场贵族之战，言谈中不免有惴惴之感。我知道他们这些王族里也有极少数手握重权，拥有大片的土地和私兵的人，皇帝迟早也要对他们下手。他们现在心怀侥幸不过是仗着王族成员的身份，但我知道皇帝不会止步于此，不然这场争斗就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一个小女孩笑眯眯的和我说：“我昨天还说流月今年来不了了我会难过呢，没想到来了你这么好玩的人。青书，以后我也可以去找你玩么？”
　　我微微弯下腰，摸着她的头，笑道：“当然可以啊。只要我有空都可以陪你玩好不好。”
　　“太好了！怪不得流月那么喜欢你。我爹爹老和我说，要不是流月出生了，当圣女的就是我了！圣女永世不得出门，可无聊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皇叔然释呵斥道：“琉璃，胡说八道！”
　　琉璃明显的被吓到了的样子，小嘴扁了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又不敢流下来。我扫了一眼这个大厅，所有的人都瞪视着我，眼神凶狠。
　　这不是王族的人应该拥有的眼神。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这件事，琉璃那句话让我惶惑难安。虽然不知道她所说的圣女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她既然那么抗拒，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应该怎么办？按理来说，既然王族如此忌讳对外人说起此事，我假装不知道应是明智之举。
　　但心里怎么就如此的不安呢？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我掀帘看去，只见诺尘一马当先拦在前方，长刀出鞘，警惕地看着前方的黑暗。因为讨厌人跟着，我把皇帝给我派的卫队消减到只剩下诺尘一个人，现在虽然只看到他的背影，但我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黑暗中渐渐响起脚步声，与此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和压抑感，恐惧雾一样悄无声息的弥漫开来。
　　这个场景无比的熟悉，虽有疑虑，但我还是下了马车。诺尘忙道：“大人……”我挥手让他不必说下去。他十分紧张地站在我身边。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下一下的敲在人的心头。一个戴着黑色风帽，头垂得很低的男人在昏黄的光线中慢慢出现在我们面前。
　　那种感觉异常的熟悉，我虽不敢置信，却惊喜：“巫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