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31、第三十一章

　　燕家的事我不再过问，在刑部和卫华等人相遇也一如既往的见礼，几日前的冲突仿佛从未有过。掌刑大人虽对他们一直在找老派贵族的麻烦的行为十分不喜，但他是个聪明人，看得出是谁在后面撑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的职位可以完全行使他的权力，上司和下属都是改革派的人，一个被架空了的掌刑大人，他自然知道怎么明哲保身。
　　谦离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黯淡，他不肯开口询问，不肯对我提出过分的要求，他也明白，就算他动用一切力量也意义不大，能得到我的保证已经是最大的筹码。他只能安静的等待，暗自祈祷。
　　我不能辜负他的期望。
　　一个多月后，消息传来，燕家之事大抵明了，大概明日就会有人向皇帝上报此事。我便让人去给卫华送去一封信。
　　第二日，朝会。掌刑大人果然上报了此事，陈言燕家如何的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如今事实查明，因他的贵族身份，是以请皇帝裁决。皇帝看了奏章，勃然大怒，待要说什么从重处罚之类的话时，我忙出列，朗声道：“皇上息怒，以微臣的调查来看，掌刑大人所说略有偏颇，并不是事实。”
　　掌刑大人有些惊诧：“监察使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理会他的惊讶，“微臣到吏部查了些资料，奇怪的是，风见城周边全部匪患严重，只有风见城幸免于难，两任镇守都说是风见城掌兵燕固的功劳。想来这燕固就算有贪赃之事，也不至于十恶不赦。”
　　掌刑大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恶狠狠的瞪着我，估计心里是在想：让我收拾此人的是你们，现在出来反驳的又是你，你们想要我怎么样！
　　皇帝便看吏部长吏，“可有此事？”
　　长吏出列，“没错，确有此事。吏部也曾两次嘉奖此人。每次考核，此人政绩都是不错的。”
　　掌刑大人争辩道：“但此人贪赃枉法，确有实据！”
　　“微臣也并不是说此人完美无瑕。”目光缓缓的扫视一遍这个大殿中的人，最后落在卫华脸上，“试问这世上谁能完美无瑕？只是觉得掌刑大人的说法太过骇人听闻，所以略微调查了一下而已。”
　　一人愤声道：“监察使大人为燕固说情，不过是……”卫华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话就堵在了吼间，哽得面色通红。
　　皇帝道：“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不过是陈年旧事。”
　　出得门来，卫华快步赶上我，压低声音道：“监察使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微微笑道：“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好心提醒，让令尊注意一下言行举止。”
　　他冷笑道：“大人所说的严明律法，也不过是这个程度。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就把所谓的理想抛开了吗？”
　　我停了下来，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你说服我的方式就这么苍白吗？”
　　其实证据这种东西，完全看往哪个方向找，他有心要收拾我的朋友，给我难堪，才刻意的把一些小事夸大，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又没有粉饰夸张，怎么倒成了我的不是？我的确希望这个国家律法严明，平民百姓有法可依，可他这种揪住一点过错就往死里整的做法，也太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吧！其实按照燕固所犯的事来说，以前都是斥责一顿，罚银罚奉，再将他的过错昭告天下，戴罪立功也就是了，几时见过一个老派贵族，只因贪污就家破人亡的？
　　“我所要求的并不多，你看着办吧。”说罢我自顾走了。我所求的不过是保住他们的命，这并不过份，可说是合情合理，和我的理想也并未起什么冲突。水至清则无鱼，我所说的严明律法，老实讲也是有瑕疵的，这一点大家心领神会就好，非要我说出来或者做出来吗？要真苛刻起来，今天路过我们身边的人估计个个都得下天牢吧。为了打压我，做到了这种程度，他们对我不仁，也别怪我不义了。
　　皇帝把我们叫过去狠狠教训了一顿，还说一条船上的人都无法同心一致，还想干成什么事？
　　我们都低头不语。他们挑衅我在先，我反抗也是无奈之举。但我不会向皇帝告状，要他主持公道，这种事是不能通过告状解决的。我越是要皇帝撑腰，在他们眼中就越是一个无能的花瓶，他们不会服我，这种事不会仅有一次。我和他们若无法一致，最后的结果不是把他们换掉就是把我换掉，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而我输不起。
　　我率先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事先没有和常在大人他们协调清楚，以至于在大殿上闹了笑话。”
　　卫华也机灵，道：“此事是在下自作主张，原以为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是在下失察了。”他的话中还带着刺，我假意不知。皇帝的脾性我比他更清楚，没错，皇帝是多疑了一点，肯定会注意到他话中有话，我的那点小伎俩很快就会被他查到。但我所要求的不过是保朋友家人的一条命，并不算过分，而且在这件事中，最严重的问题不是这个，而是他们合起伙来整我。这点事也瞒不过皇帝的耳目，到时候只怕皇帝苛责的人不是我，而是他们了。我上前一步，不依不饶道：“燕家之事，请皇上三思而行。”
　　卫华微微的哼了一声，低头不语。我假装没听见，续道：“且不说微臣为燕家说话有多少的私人成分，对老派贵族的战斗迟早会有爆发的一天，若是一味的严刑峻法，只怕会让那些原本无胆反抗的人也不得不一起反抗，虽说朝廷不会怕这些人，但是多一方参加，连累的范围会更广，内战的后遗症比对外大战还要可怕。有燕家的例子在前，让他们知道除了反抗朝廷还有他法可走，他们想凝聚起来倒也不易，要分化他们也有说服力。”要知道这个世界的人生命长达上千年呢，很多事情能看得很开，留着命在比什么都好，那点荣华富贵，也许再过那么几百年又挣回来了也说不准。
　　皇帝沉吟一会，看着卫华，“卫华，你觉得呢？”
　　卫华的头埋得更低了，叹息般的语调：“微臣也觉得监察使大人说得有理。”
　　燕家的事后续发展就和我设想的一样了，燕固贪赃受贿的罪过坐实，但是燕固数百年来功勋累累，本着有功必赏，有错必罚的原则，判了个抄家解官，逐出原籍，这已经是相当严厉的处罚了。我让人去风见城把燕家老小接了过来，在帝都附近给他们买了一所宅子，配了几个仆人。燕家落难，寻常那些溜须拍马的亲戚朋友都避之不及，燕家人身无长物，眼看就要流落街头，得我的资助，感激涕零。燕固倔强，本不欲跟我的人前来，说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愿平白受人恩惠。一家子老小饿的饿病的病，他还有这闲情讲究这个。被大儿子燕北山一顿讽刺抢白，这才半情不愿的跟着来。
　　到了目的地，他一再的问究竟是谁在背后相助。仆人按照我的说法告诉了他：“是一个已经不是燕家人的人，生怕老爷苛责，不敢相见。请老爷在此安住，父子不成，恩义还在，就当是报老爷百年的养育之恩。”
　　燕固一下子呼吸急促，忙道：“他在哪里？快带我去见他！”
　　仆人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重复道：“这个，小人不知，只说不敢相见！”
　　燕固禁不住老泪纵横，“哪里是不敢相见，分明是不要我这个爹了。”
　　我把仆人复述的情况告诉谦离。谦离微笑道：“感谢费心了。若不是你，只怕他们难逃此劫。”
　　若不是因为我，只怕他们也不必受这么多的苦。我拍了拍他的手，“谦离，父子哪有隔夜仇？他嘴上说得硬气，其实不过是想让你认个错服个软。当爹妈的，哪个真心想赶儿女走？”我的父亲也是这个样子，他骂了我之后比我还要难过，气急之下和我说了重话，事后还会郑重的和我道歉。父母嘛，打也好骂也好，终究还是那颗为儿女的心。想到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父母，现在已经是六旬老人了吧，正是需要儿女承欢膝下的时候，我却不在他们身边，每年我失踪的日子他们要怎么度过？想到老父亲脸上纵横的泪水，我就心如刀绞。
　　“能尽孝已是上苍给你的恩惠，怎能不珍惜呢？”听我说得动情，谦离反过来安慰我：“你会到这个地方也是无奈之事，伤怀无益。唉，天外客的百年光阴，估计也容易过的很吧。”
　　我苦笑道：“难也好易也好，区区百年，只能尽量的过得好些。想做的事情要赶紧做，想珍惜的人要加倍珍惜，我们可没有你们这么多时间可以挥霍。”
　　“我倒希望我们也不会挥霍时间。”
　　我奇道：“你父亲究竟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我倒是想不到你这样的好儿子会惹他生气。”
　　他的目光有些闪躲：“不说也罢。我知道你是好意，过几天我会去看他们的。”
　　我笑了，“到时候记得哭一哭，说说这些年怎么想念之类的话，就算是石头做的父亲也会心软了。”
　　他摇了摇头，“你父亲就是被你这样忽悠的吧。”我笑而不语，就算是亲爹妈，对付他们也要讲点技巧的，如果只是花点小心思就能哄得他们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回到北辰宫，小环告诉我，流裳已经等了我很久了。我有点奇怪，她来找我做什么呢？上次闹翻了之后，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话可说的了。难道是工匠村这么快就弄好了，邀请我去剪彩？
　　流裳见我了，依旧恭敬地行礼，依旧是那副熟悉的冷漠态度，我的心莫名的疼痛，只能强笑掩饰：“怎么，工匠村落成了请我去观礼么？”
　　她十分正经地：“不是。属下……”
　　“别，你已不再是我的下属，如此自称我愧不敢当。”
　　她看了我一眼，脸上有我看不懂的坚硬的神色，“是，大人。在下此来是有事相求。”
　　“不敢，不知有何见教。”
　　“工匠村已大致落成，也招募了一些工匠和小魔法师，但对于魔法的用途他们还持不敢相信的态度。”
　　我眉头一蹙，“理事司不就是一个好的榜样吗，怎么还需要怀疑？”
　　“他们的灵力与理事司的法师们比起来相差甚远，许多理论无法理解。”
　　“那你需要我怎么做？亲自去和他们解释吗？”这种小事怎么也敢来求我？这不是她这个直接负责人的事吗？
　　她低头行礼：“不敢。但若有魔法工匠前来示范更好。”
　　“魔法工匠不会轻易出门的，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工匠村是你的作品。”她没来由的一句，我倒是愣了一下，随即冷笑道：“那又如何？”难道就要我全权负责吗？我倒是想负责，可惜没这个机会。
　　她依旧冷漠地：“你比任何人都希望完成它。我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是用这个办法事半功倍。我知道在策划工匠村之前你曾数次去探访魔法工匠，我知道你的能力。”
　　她这一番话说得并不连贯，但我知道了她的意思。我这人有个好处，很容易和人相处，我懂得怎么去照顾他人的情绪，知道怎么逗人开心。这都得感谢我的母亲，母亲性格暴躁，动不动就要发火的，小时候没少挨她的鞭子，很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讨好大人。齐连他们三人个性不是乖戾就是暴躁，要么就是胆小脆弱，但实际上都是普通人，被世俗伤害得太深才变成了这样，要搞定他们其实并不难。
　　另外两个我不敢说，我若开口请求，齐连还是会答应我的要求的。但我不想帮她，不想为难齐连是一个原因，我不想看见他战战兢兢的随时准备着哭出来都要跟着我出去的样子，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就是不想帮她。
　　“那你就用其他方法吧。恕不奉陪。”
　　她忽然拉住我的衣袖，低着头，沉声道：“大人，还在生气？”
　　我甩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就要出去，猝不及防的被推靠在墙上，一个人抱了过来，死死的抱住我，让我动弹不得。
　　谦离没心没肺的大笑不已，直到我拿起一只桃子砸他。他眯着眼睛看我，“我早就发现了你有男女通吃的潜力。”
　　我红了脸，“什么男女通吃，只是抱一下！女生之间很正常的！”说完就觉心虚，女生之间的确很多亲密的动作，一起洗澡，一起睡觉都是很正常的，可我也确实感觉到刚才她那个应该是正常的行为总有些难以言说的别扭感。
　　“是吗？我怎么看见她埋在你颈间，闭着眼睛很深情的样子？”
　　我又抓起一只桃子砸他，真该死，竟然还恰好被这个家伙看到。我有些恼羞成怒：“就是正常的！”就算我喜欢女孩子，要喜欢也是喜欢伊琳那种又美又媚的女子。
　　“喂，说正经的。我看她不像是你说的会背叛你的人，你有没有听她解释过？”
　　这个没有，好像不是闹冷战就是骂她，也难怪她上次打我。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你身边，对你也一直很尊重。她要真是皇上的探子也没什么，要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皇上也不稀奇，皇上一向很小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沉默了，一时后悔不已。假设一下，我是皇帝请来的法师，负责监视某人，我也没有办法推拒的吧。就算后来和被监视者成了朋友，也不能明摆着说不好意思我一开始就是来监视你的这种话吧，又不是小孩儿过家家。在监视我的过程中一直在帮我，为我考虑，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了，我还强求什么呢？
　　要是微明或者清竹像我骂她一样骂我，把我们之间多年的情分弃之不顾的话我也会很生气吧，打他们一巴掌都是轻的。
　　说来说去，都成了我的错了。
　　“好吧，是我的错，现在要怎么办呢。”
　　“你好好的和她谈谈，相互体谅不就好了？”
　　在她对我做了这种事之后？
　　好像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谦离笑道：“你不是说你们女生之间这种动作很正常么？”
　　我想起她身体的触感和她喷在我脖颈上的热热的呼吸就有点不寒而栗，尤其是想到她还用那种声音和我说：“不要生气，请你不要生气了。”
　　越发觉得受了委屈的是她，恶人是我了。
　　要齐连和我出门的过程麻烦无比，他的确不会拒绝我的要求，我们只见过几次，他就已经把我当成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了。听到我提出的要求他都要哭起来了，全身发抖着，但还是点了头。在我之前他只信任那个脸色苍白，病怏怏的女子，若不是病弱到无法伤害别人的地步也无法取得齐连的信任。饶是如此，女子还是不能看他的眼睛，因为任何的注视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威胁，都会让他害怕。
　　我握着他的手，温声道：“齐连，让我看着你的眼睛好吗。”
　　他愣了一下，明显的不情愿，但还是点了头。我先扬起脸，闭上眼睛，轻轻笑着：“你看，我的脸是这样的。”然后慢慢的，一点一点的睁开眼睛。他眼中的恐惧反倒一点点的消退，我给他看到的是一双充满笑意的眼。
　　“齐连，我可怕吗？”
　　“不，皇后是好人，皇后不可怕。”
　　“皇后还很厉害，会保护你，对不对？”
　　他忙不迭的点头，脸上浮现出笑意：“对，皇后会保护我，皇后还给了我这么好的地方住，不让人害我。”
　　一时我有些愧疚，现在我却要强迫他去面对他最不愿面对的事情。
　　“现在，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好吗？”
　　他点了点头。我拉着他的手，慢慢的引着他走出那个潮湿的山洞。外面我已让人清空了，但阳光还是吓了他一跳。我站在阴影中，等着他慢慢的适应外面的光线，然后牵着他走到阳光下。深秋的阳光已失去了咄咄逼人的热度。天空又高又蓝，空气中有着什么果实成熟的味道。他也被这个许久没见过的场景镇住了，呆呆的看着远山说不出话来。
　　看着差不多了，我就带他回去，他奇怪了：“皇后，不是说要去见工匠吗？”
　　“我们下次再去吧。”一下子就带他出去见人对他来说太残忍了。我要一点一点的带他重新认识这个世界，重新建立安全感。这将是一个耗时巨大，而且十分麻烦的事情。并且这个过程中我必须全程陪同，流裳的请求比她想象中的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