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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三章:
      我向监管大人提的建议得到了首肯。我建议分发到掌信手中的上书可以按地域来进行备案管理,每个掌信负责几处上书,所备案的言册按地域,事件来划分。掌信所负责的地域每六个月轮换一次。
      如此一来,每天的工作量就不尽相同,有时候多一些,有时候少的要命。但是我更加忙碌了。我不但要做好现在的工作,我还要把我负责的区域十年来的上书重新整理和备案,这花费了我大量的发呆和忧郁的时间。书房是不会为一个小小的掌信在夜晚还亮着灯的,我必须和大家一同收工,我必须让自己的动作快一点。毕竟,我只有六个月的时间。
      从前我的字写的很丑,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我懒,我宁可把时间花费在漫山遍野的奔跑上也不愿意坐下来好好写字。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我必须写大量的字,短时间内我要抄写的东西太多,根本无法去注意字形的美丑。现在,这个特点帮了我大忙。拜师父的戒尺所赐,我再也不敢写出那么丑的字了!但是,速度还在。
      我想办法让自己得以负责落风城的上书。三个月后,果然再次收到武城的上书,询问为何没有对他的“壮举”进行嘉奖。我想他是太过寂寞了,非要拉上一些观众欣赏他的丑态。
      那本上书自然又被压在某本言册下。
      再三个月后,地域轮换,我不再负责落风城的上书。我负责的地域前十年的上书也基本上整理完毕。具体说来,重点的已经整理完毕。
      武城是个脾气暴躁,不可一世的人。可惜眼高手低,窝在落风城无所作为。边境一直不甚太平,周边国家对这个宽阔得过分的国家虎视眈眈,但是,任何一个边关大将都不愿意把他收为部下。他在落风城除了夸夸其谈就是舞刀弄枪,不过是一介莽夫。
      不久,兵部果然来查言册。因为收到武城的上书,言辞激烈,痛诉对他的“壮举”不闻不问。兵部翻查之下发现并没有他所谓的上书,便来查言册。落风城那部分的言册已经整理完毕,同类,同一个人的内容写在一处。翻阅起来就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
      武城每隔两年就有一次“壮举”,不是镇压叛乱就是剿灭匪首,每次斩首不下两万人。十年中就有五次这样的壮举,总斩首人数超过了十万。
      落风城总人口才三四十万,十年内被斩了十万,剩下的还够他斩上几年?
      倘若他所言属实,那么落风城几乎已成白地了。
      铁打的掌兵流水的镇守,武城是老派贵族,拥有足以为傲的皇帝赐予的姓氏。镇守是读书人,新晋贵族,新晋贵族对老派贵族所有的弹劾都只有一个下场:写进言册备案,然后丢到一旁。今天呈现在兵部来人面前的是一个有趣的现象:上面是武城的夸夸其谈,下面是镇守们声泪控诉。
      兵部的人大多也是新晋贵族,那些老贵族们平时一点争功乱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但自认为受到侮辱的武城言辞太过激烈,着实的侮辱了那帮身在高位的大人,得了这样的证据也不知要怎么回书去呵斥他。
      皇帝难得见有人来翻言册,随口问了一句,监管大人不敢怠慢,将事情始末告知。皇帝闻言也要了言册过来查看,还未看完便勃然大怒,将言册丢在地上,让人立刻将兵部总兵叫过来!
      接下来的事我就不大清楚了。皇帝在和大臣们商议的时候,掌书掌信是不能在一旁听着的。我依然奋笔疾书,努力的将我负责的区域十年来的上书分类整理。因为不再有重点,倒是少了不少乐趣。
      后来听宫女闲话的时候提起一些,说是皇帝震怒之下派人彻查武家,皇帝发话了,底下的人不敢再应付了事,这一查查出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理所当然的,武家没落,武城被斩首示众,妻儿充官为奴,财产田地兵丁收入国库。落风城唯一的老派贵族就此陨落。
      还听说落风城百姓为此欢庆三月,客人只要路过落风城,一应酒水免费。
      有这样的结果并不全是我的功劳,还得感谢武城的薄情寡义六亲不认。武家原本就人丁单薄,到了武城这一代,几个儿子都忍受不了他逃离了家门,旁支的亲戚就更不用说了,武家一向亲缘疏远。这样一个只会夸夸其谈,不肯相信别人,也很吝啬的人根本结交不到什么可靠的盟友。武家本就丧失了根基,摇摇欲坠,稍加推力就轰然倒塌了。
      至于他说的那两本上书,谁还管他的上书在哪儿呢?
      我最近经常失眠,整夜的想着武莹。那时候她还是孩子,当然现在也还是孩子。离开她十年,对于她来说应该也不算是一段漫长的日子。想起武莹渴求的目光,怯懦的神情,她明明拥有落风城最高贵的姓氏,却如受惊的兽,胆怯的打量着这个世界。刚开始她只是远远的看我弹琴,羡慕之情毫不作伪的写在脸上。她大小姐的尊贵和娇蛮早已在年复一年的谩骂和苛责中消磨殆尽了。
      我招手叫她过来,问她要不要弹琴。
      我们拥有了一个小秘密,她恨不得时刻黏着我。我们一起弹琴,读书,我给她讲外面的事,一起在花阴下午睡。当我告诉她我要逃离这个地方时,她拉着我的手无声的哭,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下来。她问我能不能带她一起走。
      我决然的摇了摇头。一是因为我的计划里带不起一个累赘,二是,她跟我出去之后怎么办呢?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她失望地松了手,没有责怪,没有吵闹,她把她最珍视的,母亲送给她的小发钗送给了我,要我保重。
      可惜我没有如计划那般顺利的逃出去,那枝黄金镶着珍珠的的发钗,也在我和紫言流浪的过程中被我卖掉了。
      我没有留住她珍视的东西,现在还间接毁了她的家。那个家虽然让她痛苦,却安稳,衣食无忧。现在她被充为奴,她那么的怯懦,此时该会多么的恐惧?
      不管我的理由有多么的充分,我的双手都沾了我可爱的小朋友的血泪。我杀了她的父亲,我让她的母亲和兄弟姐妹沦为贱奴。
      我恨我自己。
      但如果还可以重新选择,我依然会这样做。不为我被人告发后被抓回去,那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血淋淋的伤痕,也不为他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手被无情的拗断!那噬骨的疼痛不是来自于我的血肉和骨头的咆哮和□□,而是来自于我的尊严,我的心!那是乐者最珍视的双手!我曾经以为我永远也弹不了琴,写不了字了。
      更不为他让人将还有一口气的我丢到荒郊野外,任凭野狗在我身上狂嗅,试探着,撕扯我还鲜活的肌肉。
      那种屈辱和恐惧至今还深刻在我的灵魂里,纠缠在我的梦里。无能感比死亡更让人疯狂和窒息。我恨,恨这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但他是武莹的父亲,如果他不过是对我做出这样的伤害,我不会展开报复,绝不毁了武莹的生活。
      我为的,是那冰凉的雨夜,将野狗从我身上赶走,把我带回家的贫穷夫妇。他们的儿子数十年前在武城的某次“壮举”中被杀死。夫妻俩没有田地,了无生趣,苟延残喘。他们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善待我,在他们细心的照料中我渐渐的康复。许久不曾得到的慈爱和关怀让我忘却了身体的痛楚,他们是那么的害怕我离去,我也曾想过放弃寻找雪明,安心的当他们的女儿,让他们的未来不至于那么的凄凉。
      但好景不长,武城的“壮举”又一次来临,借口有外国的法师进入落风城,对平民聚集的地区进行一次清扫,但凡看不顺眼的,便以疑似法师为由抓走。进了他的兵营的人绝对不会完整的回来。
      不久后他又会得意洋洋的上书帝都,陈言自己的伟大功绩了吧。一个失败者,只能通过凌踏弱小的人获得一些成就感,支撑着他那膨胀而空虚的灵魂。被残害的人也并不如他上书所说的那么多,不然他那广阔的土地就无人耕种了。那一次被抓去的人约有五百名,但不幸的是,我的义父义母也在其中。
      我会弹琴,善丹青,会读书写字,但我手无寸铁,无缚鸡之力。我所会的都不能帮我救人。
      在武城的军营外徘徊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贸然进去只能是送死,但是,这不能作为的懦弱的借口。
      就在我怀着必死的心态要闯进去的时候,头顶上有人说话了:“愚蠢的人,能称为勇者吗?”
      是一个披着灰色披风的男子,脸藏在风帽的阴影里。
      “我也不想蠢,可是里面有我必须要救出的人。救不出他们,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抬头又仔细的打量他,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很特别的气息,他清冷,孤傲,拒人千里,这样的气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种人。
      我心跳加快,满怀期许:“你,会帮我吗?”
      他的嗤笑从风帽里隐隐的传了出来,“可笑,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的脸红了,为我的奢望和不合时宜。
      罢了,魔法师们基本上都是谨小慎微的人,不愿意和人交往,不愿意惹上是非。太过强大的能力和太过脆弱的身体形成的巨大反差让他们拥有极其纤细的神经。
      我只能靠自己。我不想愚蠢,但是我的反应稍嫌迟钝,判断力也欠佳,我不认为我能够凭一己之力深入军营,救出两个同样手无寸铁,反应也差的人。如果时间充足,我可以慢慢谋划,但是,也许再过两天,我就要到荒郊野外去找他们的尸体了。
      潜伏数天,我已经知道最外围的士兵换班的时间,那时有一点点的时间可以让我蒙混过去。但是,只要有人偶然往这边看上一眼,或者是由于踢到一块小石头发出声音,我就完了。
      极其幸运的闯过了第一关,进入军营。我曾设想过进去后立刻偷一套铠甲来换上,然后各处寻找。至于会碰上什么盘问,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可是我很快发现,我连偷一套衣服都做不到。来来去去的脚步声和幢幢人影吓破了我的胆子。现在深入虎穴,可是我不是英雄,我怕的要命,不知道被抓住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每走一步我都瑟瑟发抖,每个阴暗的角落对于我来说都天堂般安全,我多想留在天堂里不出来,但是我必须走下去。
      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士兵的吼叫的时候我还是吓得几乎跌倒在地,很庆幸的是我没有尿裤子。
      明晃晃的刀尖就要到达我的喉间时,听到了大地的呜咽,什么东西轰隆着从地底下钻出。所有的人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忽然间,一道道绿色的藤蔓利刃般从地下穿出,将我周围的士兵串成烤肉串。鲜血顺着绿色的藤蔓蜿蜒而下,触目惊心。
      是那个魔法师。我没有猜错,那个人真的是魔法师。
      他不是说不会帮我的吗?
      仿佛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他清冷道:“我没有在帮你,武城不是要找我吗,我只是让他找到而已。”说罢便径直往一个方向而去。我连忙跟着他。
      他出手很是可怕,完全不留余地,士兵们全部被串成肉串,高高的挂在空中。军营逐渐的成为一个森林,可怕的人肉森林。强忍着要呕吐的感觉,勉力跟在他后面。军营的魔法师很快出来应战,但不到两个回合便和其他士兵一起串在了天上。其他士兵望风而逃,很快的找到了关押无辜百姓的地方,放出了那些无辜的人。但是我的义父义母已经相拥着死在角落了。
      我不记得是怎么离开那里的,也不记得把他们葬在了哪里。模糊的记得有人在这个过程中一直在帮助我,可是完全想不起他是谁了。但我敢肯定那人不是那个魔法师。因为他在整个过程里一直在流泪,那个魔法师是不会流泪的。直到后来,和他漂泊了一段时间,我还是没有见过他的眼泪。
      武城上书所言之事的确都是假的,但是,他确确实实的是在杀了人之后才上书言事。他在落风城的罪恶罄竹难书。我有收拾他的机会,是绝不会放弃的。不为我自己,也没有那么伟大的为了百姓,只是忍不住就这样做了。偷偷把那两份上书带回房间的时候我怕的很,但是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战战兢兢的女子了,心里再怕,表面上也要理直气壮。有些事,一旦做了,就绝不能回头。
      伤害武莹,是我最不愿意的,我坚持的无辜被染黑了。我曾经坚持着放弃所有的恨意和不甘,找各种借口开脱他人的罪过。但是,就在我藏起武城上书的那一刻,那份无辜染黑了。轻易的,就染黑了。
      不后悔,也没有可退之路。我想,就算重遇武莹,我也不会祈求她的原谅,因为,不管出于多么堂皇的目的,那些连带着受伤害的人所受的伤害都不会消去。我不该得到原谅。
      与善意为伍的,是邪恶与肮脏。
      只希望,我再也,再也不用做这样的事了。
      转眼到了新年。王城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宫女们都换上了颜色鲜艳的衣服,高兴的忙忙碌碌。三十夜掌书掌信可以出门,但三日后必须回来,这对于我来说真是天大的喜事。一早便出了宫门,直奔谦离寓居之处,但老板告诉我谦离早就不住那儿了。但他的房客春考考了好成绩,他也倍觉光彩,有留意谦离的去向。
      拿着老板给我的地址匆匆的行在街上。来往的行人提着年货,穿着新衣,天上雪花飘洒,这真是一个安宁祥和的新年。
      谦离住的地方街道宽阔,街道两旁是不大不小的院子,既不寒酸,又不过分奢华,清净小巧,很适合他这种新晋小贵族居住。现在街上人流稀少,街道安静空旷,积雪被扫在路旁,不知哪家的孩子在路边堆了好几个雪人。雪人戴着破斗笠,石头的眼睛嘴巴,憨态可掬,我不禁停了下来,点了点雪人上翘的嘴角。本想和它打个招呼的,只怕有什么人看到,笑我傻。
      身后忽然有人叫我,试探性的,满含希夷的声音:“青书?”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我的兴奋和喜悦仿佛一下子被这寒冷的天气冻住了。回过头来,他就站在那里,提着两包年货,脸上一时还是迷惑的神情。
      “真的是你?”还是有些不信的语气。
      紧张和忐忑一下子无影无踪,苦笑一声,“微明,许久不见。想不到你在这里。”
      他快步走上前来,在离我还有几米的时候却猝然放缓,脸上有喜,有惭愧,纠缠一起,阴晴不定。他有些结巴,“想不到,想不到还可以见你……那时,我们找了你很久……我还以为再也……”
      “清竹可好?”我转了话题。
      “好,好。”他的眼神有些闪烁,似乎有什么在里面挣扎。“她也很想你,时常说起你。今天她一定很高兴。”
      “抱歉,我有点事,现在还不能去拜访。你告诉我你的住处,改日我一定登门拜访。”
      他双眼望定我,有忧伤在里面蔓延,“你不会来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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