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75、第一百七十五章

　　战斗已持续了数个日夜，妖族的攻击一波猛似一波。如今的妖族，已经不复曾经的铺天盖地，他们的种族数量也在旷日持久的战斗中消耗甚巨，已无法再驱赶足够数量的妖兵前来消耗阵法的力量。一开始，他们还能通过天赋之力，从虚空中直接召唤出妖兽为他们作战，起初，召唤出来的妖兽大多体型巨大或者强悍非常，几个昼夜过去，那些妖兽也在阵法中被绞杀殆尽，跨出虚空的妖兽无论是个头还是能力，越来越普通了，他们已经召唤不出什么炮灰了。
　　这种局面大约也令妖族十分恼火，他们的攻击猛烈而急躁，可偏偏有空间术这种逆天的能力存在，原本虽然凶险万分但至少还有迹可寻的金色光点在空的手中变得鬼魅般，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从任何一个原本不可能的角度都可能扑来，每击必中，每中必见血。妖兵的身体虽说比之人族强韧了不知多少倍，但还是血肉之躯，除了不停的张开护体流光护身，面对这种金色光点也是无可奈何。妖兵不是没有试图强行攻破万法寂灭阵的防御，防御若破，就算这些金色光点的攻击再厉害，都不可能护得住全城的人。一次次的冲关，一次次被集火打退，这座城依然巍然傲立。可其中的艰难和危险，只有我们知道罢了。
　　又一次下意识地问身边的人：“阵中诸位如何了？”
　　蒙蝶深看我一眼，语调放柔，哄小孩儿一般，“皇后，一刻钟前您已经问过了，风平刚刚传回消息，阵中诸位无恙。”我点了点头，我是太过焦虑了，除了紧张地看着战场就是下意识地询问阵法的情况。蒙蝶顿了顿，又一次出言相劝，“皇后还是回去休息一会吧，不然到塔楼中小睡片刻也好。”
　　“不用。”我怎么睡得着？璇歌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究竟该信他到什么时候？妖族的强大又一次刷新了我的认知，璇歌所谓的适合的时候，究竟什么时候才适合？究竟什么时候，璇歌才认为人族值得出手相助？
　　这个阵法已经支撑了五天了，整整五天，双方都没有停手。我也就在这里待了整整五天，仗着水珠在身，水饭不吃，觉睡得极少，每次都是不知不觉的意识沉入黑暗中，但都会在不久后自行惊醒，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睡觉。我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了。可是我不敢懈怠，焦虑地看着东方的天空，我在等，等我的坚持予以回应。如果璇歌给出了信号，我要保证我第一时间能看到，立刻分辨出来，立刻做出回应。
　　可我不知道这个阵法还能撑多久，我还能撑多久。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信任和等待。
　　东方天空忽然间安静了不少，数日来，第一次的，妖族退却了，他们骑着那些模样丑陋的巨鸟掉头而去，金色的光点也随之安静下来。人们愣了一会，随即，震天的欢呼声冲破了天际，人们弹冠相庆。虽然威胁仍在，但不妨把妖族的短暂退却当做一场小小的胜利，振奋一下人心。
　　蒙蝶也是松了一口气，话语中也颇有些笑意，“太好了，至少能让阵中的诸位休整片刻。”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笑，依旧盯着东方天空，脸色愈发的阴沉。蒙蝶注意到了我的异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本以空空荡荡的天空中此时出现两点黑影。两点黑影缓缓的靠近，原来是一黑一白两只巨大的妖鸟。难怪帝都内的战士都没把它们当回事，毕竟，所有人都习惯了漫天飞舞的巨大鸟群和下饺子般的妖兽，区区两只妖鸟没有人还不放在眼里。
　　我却面色惨白，道一声：“不好，让所有人严阵以待！”
　　蒙蝶虽不知就里，还是把命令传达下去了，士兵们还未从巨大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就被这个指令惊得目瞪口呆。
　　一黑一白两只妖鸟从容不迫地向这边飞来，不紧不慢的姿态依然让它们噩梦般迅速的降临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白色的妖鸟，不可遏制地全身颤抖。蒙蝶惊惧地唤道：“皇后……”如今的我是人族的统帅，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我不该表现得如此的失态的，可不管我如何的掐着掌心，都无法止住身体的颤抖。我知道，鸟背上的是璇歌和妖王，妖族内不多的两个完全体。可这两个完全体，在力量上远胜这数日来不断袭击帝都的数万妖兵。一个璇歌就抵得上千军万马，再加上妖王……我不敢往下想。近了，近了，近得我已看得清鸟背上两个强大的妖族的面容。他们和人族已无二致，只是肤色通透，琉璃般的透亮，五官精致得妖异，神情冷冽。
　　似乎是发现了我的所在，他们催动脚下的巨鸟缓缓降下。空欲有作为，被我的手势制止。我心里塞满了黑色的绝望，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两个妖族的实力，那些金色光点对他们来说只怕并不具备任何威胁。
　　巨鸟的翅膀激起一阵阵狂风，我的衣袍和头发被激飞而起，九霄佩玉石相撞一阵急响。妖王一头黑色的长发狂蛇般舞动，像择人而噬的黑蛇。此时此刻，我反而冷静了下来，是啊，怕有用吗？绝望有用吗？不如尽力而为，就算死也要有尊严地死去！
　　隔着薄薄的防护壁，数米的距离，两个陌生的死敌平静地对视。我身后的人慢慢的安静了下来，金色的光点游曳在我身前，像一群群金色的鱼群。
　　倘若传说是真，我们都是由神所创，可为什么不能互为兄弟，而一定要成为死敌呢？
　　这场战役，我们都损失了太多太多，失去了太多太多，我以为我会从他眼中看到愤怒或者仇恨，可他只是平静地，高傲地与我对视，就好像，妖族与人族的这场战役来得理所应当，死去的生灵全都是罪有应得。我的讶然和愤怒在他眼中不值一哂。
　　短暂而又漫长的无言对视后，他们再一次的驱鸟而去。临去前，璇歌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我的手又开始不可遏制地颤抖。
　　整座城都注意到了这两个与众不同的身影及那莫名的威压，像两团乌云，缓慢而优雅地飘上城市的中心。
　　仅仅是两个妖类，却是这座城，却是人族面临的最大危机。
　　我喉咙发紧，紧张地看着那两个黑影，空也如临大敌，金色光点绕着他急速的游走，看得出他很焦虑，却不敢出手试探一二。城市的上空，两个妖类拉开距离相对而立，也不见他们的动作有什么花俏，只是双手平举，元素之息瞬息间狂躁了，凌乱了，魔法师们试图重新恢复对元素之息的掌握，却惊惧地发现，他们不但没办法操控哪怕一丝的元素之力反而有种心悸莫名之感。
　　元素原本是虚无之物，可此时，强大到令人惊讶地，凝为淡淡的五色流光，以那两个妖类为中心，从世界各地飞赶而至。空变了脸色，叫了声不好，手一摆，弥散全城的金色光点猝然消失，下一刻，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两个妖类面前，光点急雨般飞射而去，眼看就要将两个妖类埋没其中。
　　或许是意识到这些金色光点也非同小可，璇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五色流光瞬间黯淡了不少，原先聚集在璇歌手中的五色流光瞬间张成一个圆形护盾，将他和妖王护在其中，下一刻，我们只看到一个金色的茧。
　　空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不声不响地从原地消失了，瞬移到金色的茧不远处。此时正好金光消散，露出里面别无异状的两个妖类来。五色流光护罩变得十分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破裂，但毕竟还是张着。天色随着这五色的流光的聚集勃然变色，无端的生出漆黑漆黑的乌云，狂风骤起，却成漩涡之状，帝都内飞沙迷眼，断枝走石打在身上像被鞭子抽中一般。
　　空的空间之术十分的霸道，虽然不具备什么杀伤力，但却是无解的，只要被击中，只能任其摆布。可这一次，空手中的白光打去，却被璇歌手中打出的黑色弧影击中，两相抵消。空强也就强在那身诡异莫名的空间之术，除此之外，还不如寻常的魔法师呢。眼看他一招落空，我的心猛然抽紧。璇歌一击抵消了空之术，下一秒，快逾流星，形同鬼魅般扑向空，部分五色流光随着他的身影化为凛冽的刀锋，带着尖锐的啸音直扑身形单薄的空。
　　我的脑子轰然大响，身体仿佛被电流通过，反应过来前，我已扬手，数不清的冰晶凭空生成，向着璇歌疾射而去。这种程度的攻击对璇歌来说，当然是不值一提，他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就化解了这点攻击。空也趁此机会原地消失，再一次的出现在我们身边。我盯着那熟悉的身影，沉声道：“攻击！”蒙蝶把命令传达下去之后方道：“大人，是不是该动用那个力量了？”
　　我没有及时回答，半晌方一咬唇，“不，再等等。”
　　“可他明显已经……”
　　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再等等！”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我只是选择相信他而已。哪怕他已然站在妖王身边，哪怕他已然对我们出手，可我还是做了这个选择！无所谓对错，这是场豪赌，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已经坐在赌桌之上了。我买的是，他不会背叛我！
　　就算他将魔法师和特殊能力者们的攻击轻描淡写地化解，将还在吸纳天地间的元素之力，不知要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招数的妖王护卫周全，可我还是买他不会背叛我！
　　要死，就死得彻底吧！
　　魔法师们无法操控元素之力，而帝都内除却守护阵法的特殊能力者之外，只剩下不到一百的特殊能力者。这一百人里，夏梦寒是个中翘楚，听到进攻的命令后，夏梦寒一马当先，悍不畏死地带头直扑璇歌，全然不顾那是个抵得上人族千军万马的完成体。术师的能力千奇百怪，令人防不胜防，对璇歌虽说造不成什么有效的打击，可也能令他不得不分神对付。
　　特殊能力者不时从空中被击落，摔成一具又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哪怕是百人联手，对于他来说，依然如搔痒痒那般可笑。眼看和他缠斗的特殊能力者越来越少，而妖王手中汇聚的五色流光愈发的清晰，天色愈发的昏暗，云层越压越低，几乎要碰到正在缠斗的众人的头顶，云层中有雷声轰隆，不时微微的闪光，气温也越来越低，人人都被冻得牙关咬响，瑟瑟发抖，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在人们的头发眉毛胡子上。妖王手中的光团已化为水缸大小，中心处已是耀眼的白色。那光团是如此的耀目，无人敢直视。人人心知肚明，妖王此番施术，必定非同小可，这个传说中可抵御千军万马，困守孤城年许的人族最大的倚仗万法寂灭阵，未必能抵御妖王这全力的一击。
　　明明知道，可我们却无法可施，璇歌虽只有一人，我们却奈何他不得。
　　生死关头，我却忽然想起遥远的往事。璇歌和他的兄姐第一次进入人族地域的时候，虽然也很强大，可并没有今日这般逆天。究竟是他们在隐藏实力还是……三千年前太祖和当时的妖王共同设立的禁线出了问题？
　　能令太祖和大贤者放心地毁去民间关于那场大战的记录，安享太平的禁线，绝对不是什么能随随便便破坏的，为了能入侵人族这块区域，妖族必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妖族，是否有着不得不进攻人族的理由？
　　蓦然间，脚下的土地哀鸣颤抖，土地开裂了，房屋倒塌，树木折毁，人们惊恐地惨叫连连。刺眼的白光从妖王手中爆发而出，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湮没在这比阳光还要刺眼百倍千倍的光线里。周遭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哪怕是从我们自己的口中发出的尖叫，我们自己都听不见了。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瞬间，时间仿佛定格了。白光褪去，世界仿佛从奶白色的液体中慢慢的显影。眼睛和耳朵还未完全恢复功能，又是一道令人不敢直视的光柱打下来，直击如这个帝国最神圣的所在，皇宫之中。轰隆之声后，那巍峨华丽的建筑，像被气化般，迅速地消散成黑灰，漫天飞洒。
　　我的心猝然大痛，辰煜……我想叫，却叫不出来，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却无力地跪倒。
　　破了，万法寂灭阵破了，失去阵法的依托，这个城市如待割的肥肉。我们，输了！
　　指甲掐入掌心，温热的鲜血流了出来。我有很多很多的眼泪，却无论如何都流不出来。
　　绝望从未如此清晰地降临这座荣耀的城。
　　蒙蝶忽然急而充满希冀地叫道：“皇后！”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黑灰飞舞中，金色的光点缓缓的升腾而起，随之而起的是轻盈透明的守护罩。
　　万法寂灭阵！刚才确确实实是破了，可现在还能重新张起，说明阵法所需的人员至少还活着。希望又一次在我心里，在所有人心里发芽，迅速的湮没了我们，被那逆天的一击打击得死灰般的心脏重新流淌着希望的血液。
　　“全力反击！”
　　一阵紧似一阵的号令声中，魔法师，特殊能力者当先扑出，紧接着大门打开，还能走动的士兵，哪怕缠着绷带，断了一只手，都拿着兵器，毫无怨言地紧随而出。
　　没有任何的预兆，无理由地，我心有所感，沉声道：“召唤师出动！”终于等来了这个命令，蒙蝶反倒愣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她急忙把魔笛凑到嘴边，吹出一阵尖锐而悠长的号令。
　　号令才出，虚空中波纹荡漾，跨出一只几有半个帝都那么大的大脚来。人们均心中一寒，妖族的天赋之力实在是太过棘手，召唤出来的妖兽无一不难缠得要命，寻常的妖兽都难以对付了，何况是这种大小的？
　　遮天蔽日，直入云霄，无法看清全部相貌的妖兽踏出虚空，仰天长啸，山河俱震，令人心胆俱裂，正目瞪口呆，妖兽却扬起大江般粗壮的手臂，往刚刚去而复返的妖兵群中狂扫而去。这只妖兽和妖族无关，是微明召唤出来为人族作战的强大助力，也是唯一的，我能用以胁迫璇歌的力量。璇歌姐弟三人上一次进入人类地域，为的是击杀觉醒的召唤师，这一点，璇歌隐瞒不了，妖王必定会知道。他下手的时候全然避开了微明的要害之处，算是给人族留下一个可以胁迫他的把柄，但凡召唤师出现在战场中，妖王就算觉得不可思议，都会猜到璇歌背叛了妖族，和人族结成了联盟。
　　与此同时，帝都上空那两个威胁极大的完整体的护体流光猛然撞在了一起。妖族队伍中也响起了一阵短促而尖锐的号角声，妖兵内部陡然大乱。
　　这就是我放弃万千生命等来的，反败为胜的最后机会。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璇歌迟迟不肯出手的理由。妖王的实力太过于强大，远在我的理解之外，如果不能一击必胜，不管是我匿而不用的召唤师还是璇歌及整个岩雪部族的力量，只怕都不足以对抗妖王，最好的结果可能是耗尽人族和岩雪部族的实力和有生力量，以细微的优势险胜，可谁又能保证能险胜呢？只有在妖王消耗大量灵力，实力大伤的情况下，以璇歌这个完全体对抗妖王，岩雪部族和人族共同对抗妖王部族和其他部族的力量，方才万无一失。
　　这个能消耗妖王灵力的最好借口，就是让妖王强行打破结构极其稳固的万法寂灭阵！
　　寻常情况下，谁都不会同意这样做，这样做的后果我相信妖王自己比任何人都明白。可他还是做了，是璇歌努力的结果还是妖族有着不得不速战速决的理由我就不得而知了。我只知道，这一战，最大的受益者，是璇歌，是岩雪部族！
　　倘若万法寂灭阵无法再次立起，就算最后胜利了，帝都也会在妖王的打击下死伤无算，沦为一片废墟。到时候人族还会剩下多少幸存者呢？几千还是几百？到时候就算最后的赢家岩雪部族遵守约定，不会对人族下手，人族都元气大伤，需要很长的时间休养生息。而岩雪部族，依靠人族的力量消耗了妖王部族的力量，妖王在虚弱之下又无法对抗璇歌这个比他弱不了多少，却更年轻的完全体，等待岩雪部族的是大获全胜！
　　我哑然失笑，是，他是没有背弃我们的约定，但我们还是被他当枪使了，眼下的必胜之局，一时间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血泪斑斑！
　　我无力地跪坐在地，心情复杂地捂住了脸。我没有流泪，因为不知因何流泪，只是觉得累，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的值得在意了。
　　一阵惶急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传来：“皇后，皇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