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74、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只身在外，带着万千魔法师的灵力，奈何，却动不得面前这个男子分毫，可我并非全无倚仗！有空在我身边，抵过千军万马。只是眨眼间，我便从鲜血浸透的战场回到了城楼之中。等待多时的蒙蝶面色苍白地迎了过来，一言不发，可满怀期待地看着我。
　　我艰难地起身，脖子和背一阵阵刺痛，一再的咬牙才坐起。面对她的期待，我只能摇头，“开启万法寂灭阵，随时准备应敌吧。”
　　她的脸色猝然变得苍白，失望和恐惧只出现了一瞬间就被强压了下去，她咬牙，坚定的点头，一瘸一拐地去了。我明白她的失望感，其实我比她更失望，更希望一举能赢得这场战争。在魔法学院，我和他们说起螭酒的时候，我是这样说的：你们的牺牲会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你们的牺牲，也许并不会有人铭记，可苍天可知，大地可知，这份牺牲是何等的伟大！
　　我说谎了，我没有把握。那么多的魔法师甘愿赴死，可他们的牺牲并没有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他们的牺牲仅仅是清理了那些苍蝇般恼人，消耗着这个城市的防守力量和生息的数量庞大的妖兵而已。妖族真正的精英一直隐忍幕后，等着我们的力量消耗殆尽。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很烦躁，很多情绪在心里冲撞，我懊丧得恨不能大发脾气。我明白，这是决策失误，因我的缘故让许多人无故牺牲带来的压力。如果顶不住这份压力，就没有资格成为决策者。当这份压力确确实实的降临的时候，才知道原本做好的心理准备是多么的单薄脆弱。不够，我还不够坚韧和冷静，可这座城，可人族，已没有另一个重新选择决策者的机会了！我已虚弱到走路都艰难，却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窗前，推开窗户望向王城的方向。
　　最终，还是要用那个消耗巨大的阵法。启动那个终极大阵，再动用那个藏匿许久的力量，人族未必没有一战之力。至于璇歌……他那时候是真的想杀我，按理说，我应该不再对他抱有期待才是。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犹豫不决？他反反复复对我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嘲讽还是别有深意？
　　我得以生还，是他不清楚空诡异的空间能力，还是有意留一个可操作的空档？
　　以他的能力，要杀我简直是太简单了，之所以还能让我逃出生天，难道仅仅是因为话多？
　　他这个完全体都这般逆天了，那么在他之上的妖王得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角色？或许，这就是他想向我传达的意图？我们联手还不足以和妖王对抗，所以他一直未有动作？
　　的确，逼死人族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哪怕帝都被打到只剩下几个人，依然有能力拉他及他的部族陪葬！这些年来，妖王对他的疑虑可一直没有消失啊！
　　又是一次攸关生死的决策，这一次，比之上一次更重大，倘若我错了，就不仅仅是成千上万的魔法师因我而死，而是这数百万的生命，人族的未来一起为我陪葬！
　　哪怕有可能造成这般可怕的后果，我还是要一意孤行吗？
　　万法寂灭阵是个攻守兼备的超级大阵，形容起来，就像是绝对防御和裂天辰星阵的结合体。融合了绝对防御的全方位防护，摒弃了它的敌我不分，一体协防，又有裂天辰华阵强大的打击能力，结构更稳固，一旦竖立，可经年不灭。这等阵法的消耗自然小不了，光是布阵就需要九十九名特殊能力者，站在特定的位置上同时施为。阵法竖立后，这九十九人亦不得清闲，必须源源不断地将自身的灵力输入法阵中。在这个过程中被耗光灵力，虚脱而死也属寻常。是以，这个阵眼旁需得随时有人守候替代。要是都是些常见的魔法师都还好，可这个阵法还需要许多难得一见的特殊能力者，比如咒术师，术师，洗魂师，天狼族，咒月者等等这些寻常听都没听过的特殊能力者。
　　所有阵法中我对此阵最为上心，也花了大力气去寻找竖立此阵所需的法器和人员，毕竟，这可是传说中仅凭百人之力，困守孤城近一年，直到援军到达的超级大阵啊。可就算如此，某些特殊能力者仅能找到一个，但凡此人在阵中消耗过度而倒下，此阵就不攻自破了！
　　此阵虽说是人族现在最大的倚仗，可这个倚仗却是充满了变数的。
　　此阵最引人注目的是，阵眼及阵边缘需要整整十名巫族成员坐镇。输入此阵的灵力杂乱无章，经过阵法的加持放大后，直如不受控的洪荒巨兽，巫族的作用就是把这些不受控的力量驯服，听从指挥。
　　神之代言的故事虽然早已沦为了神话传说，如今传说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带给知道这个传说的特殊种族的震撼是无以复加的。要知道，巫族自古来就隐约是人族的领袖，不管乐意不乐意，承认不承认，巫族都有一种将所有人聚在身边的魔力。今天站在阵中的十名巫族成员，哪怕都是些黑巾蒙面，穿着宽大而怪异的黑色披风的女子，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哪怕她们沉默不语，但无一不备受尊荣。他们都是天生的王者，他们的身份不需要华服和虚名来证明。
　　阵眼中那个体态娇小的女子无疑是此阵的灵魂，她同样披着宽大的披风，风帽压得很低，沉默寡言，但她一出场，所有人就震慑于那无形的威压，视线都不自觉地跟随着她的身影，她无疑是领袖的领袖，可很少有人知道，风帽底下那张脸，有多么的稚嫩和纯洁。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流月走向阵眼，待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双手又禁不住微微的颤抖。我不是没想过用其他人替代她的位置，可以巫泽为首的巫族分支，在一次次的大小战役中死伤无数，如今剩下的精英战力，在接下来的反扑中又不可或缺，且主持这个阵法需要事先预演配合，巫族成员之间需要心意相通，这就导致了这十个巫族成员不能随意的在王族和分支之间交替。站在阵眼的人需要灵力特别的强大，不然根本经受不住这般的消耗。流月……她能撑得住吗？
　　皇帝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他一直守在阵法旁，我知道，他还是很担心的。只有流月是一脸的义无反顾，镇定得不像是在面对战争，就好像等待了许久的使命。
　　隆冬一下子降临在这片土地上，人人都能感受到那份肃杀。最终决战就要到来了，此战若败，人族再无转圜余地，偌大的城，数百万人，只能无力地等待着屠杀！然后，百年后，千年后，等着散落在各处的零星幸存者再度繁衍壮大，重新建立政权和文明。战争的创痛和传说又一次远去，人族再一次无知无畏地生活着，直到灾难再次降临。
　　这是最坏的情况，没有人希望发生这种事，但我也为这种最不希望发生的情况做了准备。早在各国联军进入帝都前，一支名为绿洲的行动分队已护送了一支千人队伍出城，远赴西方深山。这支千人队人数不算多，却涵盖了各行各业的精英，带着大量的书籍和图纸，作为人族的火种，远避灾祸，蛰伏求存。隐修者对此深以为然，派出人手跟随护送，为这绿洲行动寻找适合避祸的地方。这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如何的隐居避祸了，倘若他们寻找的据点也保不住绿洲行动队，那便是人族命该如此，无法可想，无话可说了。
　　虽然留了后手，可此战，我不想输，也不能输！我在乎的一切都在这座城里了，此城不能破，绝不能破！
　　和流月交换了一个会心的眼神，我转身而去。此去，各安天命了。
　　东方天空低垂着不祥的铅云，空气压抑得每一次呼吸都很费力。这一次，妖族来势并不凶猛，那灰黑色的方阵沉默而缓慢地压过来，每一步似乎都吸走了这世间的生息，带着死意和绝望缓缓压来。他们都坐着一只巨大的飞鸟，颜色各异，但无一不凶恶非常，以坐骑的速度，他们明明可以顷刻间便兵临城下，可他们没有，鸟儿徐飞，组成整齐的方阵，鸟鸣不闻，他们很享受这个缓缓接近的过程。
　　和妖族的气定神闲比起来，人族的恐惧和慌乱是多么的可笑，看起来多么的不堪一击。是的，我们怕死，因为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想做而没有做的事，有太多太多我们想要珍惜的人，我们本应该有很多时间慢慢的做事，每一天都好好的珍惜我们的亲人朋友，可现在，我们只能身着铠甲站在这里！我们怕死，怕再也没有时间去做那些应该做的事。恐惧写在每个人脸上，所有人都慌乱地一遍遍检查着，默念着自己的位置，一再的回忆各种号令声代表的是什么意思。恐惧，却不曾退却！
　　妖族方阵终于在城墙前一百丈停下了，和从前所见的妖族相比，这些妖兵和人类已无太大的区别，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他们与人族的差别。我知道，这些是妖族各部族中真正的精锐士兵，与从前的那些不在同一个等级。可是，哪怕仅仅是低等一些的妖兵，都已经消耗掉了这座城市大部分的力量，面对这些更强大的力量，我们还有余力对抗吗？
　　想到璇歌那冷漠而不可抗拒的一击，我依然心有余悸。也许直到此时此刻，人族对于妖族的实力还是没有一个明晰而准确的定位。
　　铅云如墨，从东方天空压过来，缓慢而不可抗拒地覆盖了这座城，死亡的恐惧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一百丈外，清楚地看见妖兵们手中起势，空中荡漾出一层层不自然的波纹，那是妖兽即将跨出虚空的表现。我沉声道：“结阵！”蒙蝶立刻拿起手上的号角，吹出一段短促而尖锐的号令。
　　奇怪的灵能一圈圈地从阵眼处扩散开来，海浪般拍打着我们，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那几乎实质化的灵能冲击，说不上舒服或不舒服，只觉得有一种五脏六腑都被洗刷过一遍的怪异感。金色的光点从脚下的土地一个个冒出来，轻盈得像泡沫，明亮得像金子，数之不尽的金色光点漂浮在这座城市内和城市的上空，看起来神圣而无害。我忽然想起得到白螭的那个密室，那时候，对我们开放了的古代阵法，也漂浮着这种看起来神圣而无害的金色光点，可满地的尸骸告诉我们，它们可不是什么无害之物！
　　密密麻麻的妖兽跨出虚空，各种恼怒而暴戾的吼叫声组合成刺耳的音波，狂风般袭来，与此同时，那些优雅而不急不慌的妖兵，一催□□坐骑，急箭般激射而至，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巨大的黑影已将我们覆盖得严严实实！在我们因恐惧而急剧收缩的瞳孔中，清晰地看见他们居高临下，轻蔑而冷酷的冷笑……
　　倘若无阵法依托，在平地中遭遇这些妖兵，人族绝无幸理！这是我脑子里瞬间闪过的想法。利刃行动绝对不是一场值得庆幸的胜利，那一场损失，对于他们来说，也许，根本就算不上损失。
　　远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那些金色的浮光已有动作，以我们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扑向那些入侵这座城市上空的妖兵。一阵又一阵的魔法闪光从那些妖兵身上闪出，在我们反应过来前，妖兵已经一试了此阵的深浅。面对他们的进攻和后退，我们居然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依靠阵法做出防御和反击。妖族又恢复了方才的悠闲姿态。他们的方针未变，依然是以消耗人族的阵法为主。没错，单从能力上看，人族根本无法和妖族对抗，能给这些高阶妖兵带来确实伤害的只有阵法。如果我是妖族的统帅，也会采取这种战术。毕竟，和他们稳定可靠的战力比起来，人族的阵法强大却无法太过持久，一旦阵法破灭，人族根本就不是这些高阶妖兵的一合之敌。
　　想法很美好，可惜，我们有空的空间扭曲术！
　　空站在城楼顶上，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脸上不再如孩童的懵懂，永远睡不醒。他原本少年般的身体变高了不少，此时看起来已经是个成年人的体态了。他脸褪去了孩童的青涩，坚毅而瘦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前方是妖族的阵营，他手中的动作很简单，没有什么花俏，只是手指翻转间，原本只浮在城市中的金色光点倏忽出现在妖兵和妖兽之间，倏然穿梭或攻击，又倏然消失！有他在，这个阵法的攻击范围已不局限于帝都内。妖族猝不及防，那些高阶妖兵还好，一阵急乱后便开始反击，可那些妖兽却吃了大苦头，闪电般来无影去无踪，抓无可抓，挡无可挡的金色光点令它们阵脚大乱，推进的脚步停了下来，甚至有回退之势。
　　战事到了此时，已经不是普通人的战场了，这是天才与天才的对决。我不知道，如果失去了空这种特殊的大能力者，人族此刻又没有天才级别的魔法师，那这场战争要怎么打。空下一次醒来，再一次使用他的能力，他又会长大一些，我们越依赖他，他就越来越年长，头发越来越长，慢慢的掺上银丝，他的背会佝偻，骨头会疏松，路都要走不动。如果他死去，人族在面对妖族的时候，就再也没有空间力量可依仗了。上一役，太祖皇帝洛桑流湘给我们留下一个绝对防御，给我们一座依托此阵的坚固城池，在阵眼中给我们留下了数万的高阶法师和特殊能力者的尸骸。此阵若破，他们就以那个恐怖而强大的方式醒来，再一次为人族的生息出力。这一次，我们能为人族的未来留下点什么？此刻，我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压在我肩膀上的担子是这般的沉重。不仅仅是因为皇帝的信任，也不仅仅是出于权利的渴望，人族的未来，原来从我接下这个重任的时候，就已压在我的肩头，只是我从未意识到而已。
　　此时再退缩，再瑟瑟发抖，已经来不及了，前面不管是什么样的荆棘，不管是能不能过的坎，我都只能指挥着这座城的力量，以血肉压过去！
　　右臂直指，“进攻！”
　　早已蓄势待发的特殊能力者和士兵从我身边呼啸而出，猝然响起的喊杀声蓄势已久，震天动地，毫无畏惧，不管前面是什么，我们剩下的只有前进，只能前进了！
　　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上空再一次的弥漫着不祥的气流，各种能力，元素在空中冲撞，对抗，抵消。能力冲撞的爆裂声、喊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这座城市震荡不已，仿佛随时都会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