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69、第一百六十九章

　　晨曦初起，帝都还未完全苏醒，宽阔的驰道上已响起阵阵马蹄声，这座城市的守护者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踏着稀薄的朝阳上了南城墙，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披着晨光背对着我。
　　“流裳。”我叫她一声。她回头，见是我，眼中的神采低顺成恭敬，端端正正的行礼：“皇后。”我苦笑一声，多年前那次冲突后，她和我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恭敬而疏远的态度，不管我如何的示好，她都不会亲近半步。有时约朋友小聚，我们相谈甚欢，宾主和乐，她却把自己逼成了随从的模样。这么多年来，我也不知她在坚持什么，也就无从改变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看她身边并无随从，我笑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属下刚刚和副官交接完毕，顺路过来看看。”
　　我奇了，“交接？难道你这个村长还需值夜班？”
　　“是。”她连忙补充道：“属下做不了别的，自愿值班。”
　　我笑：“你原是湘国首席，怎会做不了别的？”说完便自毁失言，如今湘国已举国迁往涯之国，当年湘国为了追杀她这个首席，可是花了不少的工夫，如今虽然已经拿她这个村长无可奈何了，冷言冷语肯定是少不了的。
　　“流裳，我一直有个疑问，只是不知当不当问。”
　　流裳面无表情地接道：“皇后是想问当年我为什么要离开湘国，放弃大好前程，大块的封地，宁可到涯之国来当大人的副手？”
　　“嗯……你若不想说，也可不说。”
　　流裳微微的笑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那个虚伪的国家，不配得到我的效忠。倘若那时涯之国的使者不来招揽，我也会另谋出路。”流裳告诉我，湘国实施的那一套激励体制，看起来很美好，但也就是表面上看起来而已。美好的是贵族和大能力者的生活，不是平民百姓的。流裳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表现出了过人的魔法天赋，在湘国那种能者为尊的地方，魔法师们虽然也受忌惮，但并不敢过分的排挤和迫害，加之她有一对爱她的父母，教她如何的隐藏能力，所以，她难得的，得以度过一个完美的童年。
　　可惜的是，在她刚过完一百岁生日那天，她的父母在为她买礼物的路上，被前呼后拥，洋洋自得的领主，毫无理由的杀害。这种事情发生在普通百姓身上，人们除了哭也就是认命了，可流裳不是普通人啊，她是个资质奇佳的木系魔法师，假以时日，定能大放异彩的魔法师啊。
　　她埋葬了父母，躲进了深山老林，五十年后，只身杀入领主狩猎营帐，将领主及其随从杀了个干干净净。对于这种事，湘国是乐见其成的，没有竞争就没有进步，湘国统治者巴不得通过这种事例刺激魔法师投靠湘国，刺激现任的领主们积极进取。是以，虽然她杀了人，但并没有被惩罚，反而被引为座上宾，还接收了仇人的封地。在数次大小战役中表现出了她的价值后，被国王封了首席魔法师。可就算如此，她对这个国家还是没有一丝的归宿感。这个国家纵容了她的父母被人杀死，将来也会纵容她或者她的儿女被人毫无理由的杀死，这样的国家，是给不了人未来的。所以，当涯之国的使者接触她，还未提出条件，她立刻就答应了。也正因如此，她并没有从涯之国这边拿到什么好处，一到涯之国就被安排进魔法院，也没有什么优待。到后来，当我的副手也好，当村长也罢，其实都算是屈了她这个首席魔法师的才。
　　听完这些前因后果，我问道：“如今多事之秋，正是用人之际，你也许会奇怪，为什么我连你治安所里稍微用得上得治安官都用上了，却对你不闻不问。”
　　她低顺着眉眼，“没有，我知道，你做事总是有你的道理。”
　　“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只能交给你。”
　　听我说得郑重，她也肃然起来，“皇后请讲。”
　　“此战非同小可，只怕艰难异常，任何一份力量我都想用在战场上。可我也不想成为孤家寡人，这算是我的一点私心吧。请你保护好我的朋友们，如果这座城市保不住了，我希望你带着他们逃离。”
　　她愕然，呆呆道：“那你呢？”
　　我摇头苦笑：“自然是与此城共存亡！流裳，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此城若陷落，我也活不下去了，我的价值就在于此啊。”为了这一场战役，皇帝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我身上，押在我这么一个不足百龄，未经历战争的小女人身上，为我的一切行为大开方便之门，提供一切我需要的资源，把整个族群的未来押在了我身上，我怎么能输？倘若我输了，也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神色焦急，想要说什么，我示意她不必再说，叹息一声：“伊琳我未能保护周全，直到今日，我还是后悔不已。我知道，她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听到伊琳的名字，她神色落寞，不再说什么了。她不知道的是，那个以保护为名，一直待在我附近黑暗中身材曼妙的黑袍队成员正在用什么样的目光看着她。
　　走到了这里，我能为他们做的所剩无几了。
　　流裳陪我视察了城防，检查了那些防御大阵，又到各军营去看望各国兵士。利刃行动刚刚结束，各国都元气大伤，士气低迷，我轻身前来，令他们大吃一惊，也深感受宠若惊。我着意去看望了叶国将士，虽然随着湘国加入了涯之国的战线，但他们的桀骜和勇悍并没有消失，在别人的地界上还是像狼群盯着猎物般目露凶光。
　　叶国得天独厚，拥有一批高阶魔法师，当年也曾让涯之国吃了不小的苦头。如今他们的精锐力量并没有多大损失，曾经身为高阶魔法师的我虽然失去了力量，但能感受得那强大的操控元素的能力。这些强大而不受控的力量让我隐隐不安，如今之势，帝都可承受不起任何的挑衅和变故。叶国国君倒也算识趣知礼，我们不咸不淡地闲谈几句，我就要带着随从离去，一个苍白孱弱的小姑娘吸引了我的目光。
　　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国君右手边随侍的五六个人和叶国其他人不同，态度恭谨有度，在这帮野蛮人中显得格外突出。这个姑娘什么时候站在这些人前面的呢？从他们的表现和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和他们保持距离的态度上看，不难猜出他们是太子辰溪的人。我站住了，微笑道：“你就是欣怡姑娘？”
　　她的脸色白得吓人，黑眼圈很重，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裸露的皮肤有些燎泡和烫伤的痕迹，我知道，那不是什么烫伤，是和夏梦寒他们逃回帝都的过程中被阳光灼伤了。现在已是初冬季节，就算有阳光也是极浅淡的光线，可就这样浅淡的光线，对于她来说都是不可忍受的。流月得到秘术的加持都不可出现在太阳底下，她这般强行使用巫族的天赋能力，到得今时今日，只怕已到极限了。
　　“你母亲来了帝都，如今正在宫城内，很想念你，你有空不如回去看看她。”
　　她冷笑，漆黑的眼眸像在雪白的纸上点了两点墨，几无血色的唇，说话的时候就像面皮上割开了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编贝般的牙齿。她咬牙切齿地：“你就是那个害哥哥伤心的坏女人！你哪里是想让我回去看妈妈？你是想让我回去，控制我，不让我回来，让哥哥从此失去依仗，趁机将所有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里！高明，狠毒！”
　　叶国在场的人多少都受了她的控制，但此时也不禁面色变了，流裳踏上一步，待要说什么，被我的眼神制止。我笑了笑，并不打算在这种场合下耍什么皇后的威风，那反倒会失了风度。“随你吧。”说罢转身要走，流裳和诺尘忽然面露痛苦，不自觉地抱住了头，我回头，数道颜色各异的魔法打到我面前。以诺尘的精神强度，这种精神攻击大约只能让他眩晕一秒，可这一秒，足以让他们杀我很多次了。
　　我只是看着，没有慌乱。魔法还未打在我身上就好像撞上一层透明的墙，是九霄佩的破魔屏障。九霄佩是最高阶的破魔宝物，是涯之国历代皇后的配饰，这种程度的魔法攻击还打不破它的破魔屏障。诺尘率先清醒了过来，大怒，就要冲上去，我拦住了他，在众人或惊恐或还惊愕的注视中离开了这个营帐。
　　流裳紧张中不知不觉地拉住了我的手，“有没有伤着？”
　　我笑了，“这个程度还伤不了我。”也是她对帝都的事不清楚，要是知道历代皇帝皇后身上都有这等破魔之物，她会控制在场的寻常士兵对我出手，那才是真糟了。
　　流裳道：“你贵为皇后，又是这场战役的真正统帅，不可孤身犯险，还是回去吧。”这一次确实托大了，我也想不到欣怡居然会攻击我，她实在是太不智了，不过她说的也确实不错，我的确是怀着那种小心思来叶国的营帐的。我没想过能这样简简单单的把她蒙回去，算是顺口这么一提，如果她回去了当然最好了。没想到她年纪不大，鬼心眼却不少，一语叫破我的心思。另一个目的当然是来看看叶国的实力还有多少，其他的国家，哪怕是湘国都算不上什么威胁，这个叶国，这个有太子辰溪坐镇，有圣女能力的欣怡帮助的叶国，才是心腹大患。
　　我也曾明里暗里和皇帝说过叶国的事，可他不是装聋作哑就是随口敷衍我几句。他说：“巫族的后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任何有损人族利益的事，我们的使命在出生的时候就镌刻在灵魂里了。相信我，他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动作的，一切等大战后再说。”
　　希望如此吧。是他太天真了还是我太过狠毒了？因为我满脑子的阴谋阳谋，所以才觉得所有人都不简单，都图谋不轨？
　　“看来，在防守战中，是该叶国出大力气的时候了。”
　　回到总司局的时候，夏梦寒已经等我半天了。我看她面色奇怪，却也不深究，她主动提出成为帝都攻防战的先锋，我笑问：“为什么？这可不像你啊。”
　　和寻常战争不同，这一场战役主要依托阵法，所有特殊能力者的位置和出手顺序都早有安排，一开始，由于她另有特殊任务，所以所有的阵法中都没有安排她的位置。作为涯之国的大法师，魔法学院的院长，不出战的确不像话，我只是太忙了，一时没有想到她罢了，没想到她主动提出来要求，还要求作为先锋，先锋是最危险的位置，她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否认她是个优秀的人，但她也不是个什么身先士卒，视死如归的大法师，她的心里没有大志，自觉提出这种要求很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她咬着唇，沉吟了一会才道：“我是大法师，理当出战。”决绝的味道远胜于责任感，联想到在欣怡那里受到的待遇，我忽然意识到她大约经历了什么样的挣扎。其实我根本不关心这些，只是觉得奇怪，随口问一句罢了，有她担任先锋尖兵我当然是乐意之至的，且不说提高多少战力，对士气也是极大的鼓舞。
　　妖族在利刃行动中损失了大量的炮灰和坐骑，他们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暂时退却，召集人马卷土重来，二是轻兵冒进，带领几乎无损的高阶妖兵直捣帝都。对于我来说，我当然是希望他们选择第二条的。倘若他们像三千多年前那样，一次次的被打退，一次次的返回，拖拉上百年，头痛的会是我。帝都如今就像一只被塞得过满的行李箱，上千万的兵力和数百万人口让这座都市不堪重负，连排污系统都面临崩溃。如今，这座原先繁华璀璨的都市拥挤不堪，污水横流，物价节节攀升，人们怨声载道。这些人每日消耗的粮食都是笔天文数字，只有部分是由各国从本国粮库中带来的，大部分出自涯之国的粮库。涯之国不但得供应部分各国军队的口粮，还得发出数目不小的救济粮给平民，单单粮食这一项的花销，数日就能让似曼罗国这般程度的国家破产，可帝都已持续了数月。就算很早的，我就秘密的委托玉环从西方各国持续不断地收购大量的粮食，以至于前几年西方诸国普遍粮价升高，日子过得都比较滋润。帝都的仓储庞大到令人难以想象，可也经不起这般长期消耗。是以，哪怕现在粮草富足，但是无论军队还是民间，提供的粮食都是略为不足的，当然，军队的待遇要比平民好的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总不能让士兵饿着肚子上战场。帝都物价飞涨，犯罪率飙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帝都已无余力平抑物价，除了打压那些囤积居奇，发国难财的奸商，帝都没有其他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很多人都劝我放弃帝都的平民，把他们赶出帝都自生自灭，这可省下很大一笔开销，我也知道这可能是最好的做法，可没到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不打算这样做。这里面自然有着收拢其他国家人心的打算，毕竟，誓酒的效力虽强，可控制各国首领就已是极限了，我总不能把圣女消耗无度，一旦得启动那个守护大阵，阵眼的位置非圣女不可担任，我不可消耗她太过。这座有亲人，有人情味，还守护着未来的城市，才值得那些和这个国家毫无关系的士兵为之拼命。
　　我亲自给夏梦寒讲解了大阵中需要注意的问题和她所处的位置，她认真的听完，一再的确定细节，忽然问我：“那种发给出战魔法师的螭酒药丸，给我一丸吧。”
　　我有些惊讶，只是不动声色，“你可知那是什么？”
　　她摇头，“我不知道，可大约能猜得出它的功用。旧关防守战中，景夜给魔法师喝的应该就是螭酒，那一次他带了少数药丸去旧关，大约是这个药丸当时还不能量产。”
　　我欣慰地点点头，“没错，这个药丸是工匠村新近研发出来的。”
　　“至于功用……”她直视着我，目光灼灼，“旧关的魔法师，一个都没有活下！倘若全是城破后负责断后的魔法师也还罢了，偏偏，就算是前期受了伤，只要送回帝都调养个把月，勉强也能上战场的魔法师也没有活下来。”
　　我沉默，听她分说。
　　她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的性子，相信你有充分的理由，所以才出言向你讨要此物。能让魔法学院所有的魔法师都甘愿如此，你真的很厉害，很神奇。”
　　我微微一笑，并不打算点破此中关节。“呵呵，是魔法学院同仁们境界高。”
　　她看我一眼，虽然不说话，但明显是不相信的，她不想戳穿我。我当然不会告诉她，一方面当然是由于境界高，另一方面是由于圣女的暗示，激发了他们内心中那点为国为民，自我牺牲的精神，只要心中有一丝丝的善念，就很容易受此暗示。这也是三千年前先祖能以一人之力组织起一个庞大的，信念统一的队伍的原因。
　　“药丸，我应该去哪里领？”
　　她是没打算活着回来了。我没有答应，“活下来，一定要回来，倘若那个阵法需要启动，有个位置是属于你的。”帝都此时不是没有其他术师，只是，她最优秀。
　　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只希望妖族不要拖太久，一定早点来呀。
　　希望那个人，对妖王还有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