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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第一百六十八章 ...

  •   帝都就像只上古巨兽,安然地盘踞在这个大陆最富饶的国家的中心,四周是平坦得一望无际的平原,道路四通八达,蛛网般密集,宣示着这座城市的繁荣昌盛,幽深宽阔的护城河水质清甜,鱼虾肥美,好似这是条可以安然度日的河流,而不是防御工事的一部分。每个第一次进入帝都的人都会惊讶于那高大得过分的城门,巍峨的城楼气势恢宏,骄傲而坚不可摧,城门宽大得像巨兽的口,漠然地吞吐着人流车流。这座城池当然拥有骄傲的资本,它富裕,它坚固,它是这片大陆的经济中心,无数人渴望见识它的繁华,可如今,它那几张好像从来都不会闭上的大口紧紧闭上了,它沉默了,隐忍了,静静的伏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中心。
      帝都内的街道平整宽阔,建筑精美繁复,可如今的大街小巷已失去了寻常车水马龙的样子。原本的商业区,住宅区,工坊都失去了应有的功能,不管原先的宅邸是谁的资产,都被官府暂时接收,统一规划,或用以安置难民,或划为西方诸国的临时官邸,或作为各国军队的帐营。宽阔的主干道原本每日都有商旅盈道,可现在成了连通各临时军营和官署的驰道,只见甲士策马匆匆而过。原本的涯之国第一工坊,魔法工匠村如今已失去了热火朝天的景象,临时棚户乱七八糟的占据了大街小巷,挤挤挨挨的住满了人。这座伟大的城市已敞开了它的胸怀,以最大的诚意接纳着它能接纳的最多的人。
      一开始,这座城市也陷入了混乱,原住民并不是很乐意将自己舒服的家让出来,不愿意让陌生人使用和破坏自家的东西,一山一石,一花一草,只要是倾注了感情的物品,都不愿意让别人破坏和占据。那些暂借者也并不是那么的自觉,盗窃,损毁,恶性犯罪,抢夺生存物质和空间,和原住民发生冲突,诸如此类的麻烦每天都在发生,人们怨声载道,帝都镇守焦头烂额。这个国家正在被异族侵略,每天都在流血,每天都有土地沦陷,每天都有人无家可归,可是这个国家的心脏中,每天都有人为着自私的理由,为着一块面包,一张板凳,抑或是一小块栖身之地,一点点摩擦和碰撞轻则争吵,重则大打出手甚至聚众斗殴。官署内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忙得晕头转向,前线的消息像秋天迁徙的鸟群般传来,为着这场艰难的战役,这个国家全力应对,这种时候还要分心处理那些享受着这座已知大陆中最安全的城市庇护的人们的吵吵闹闹。魔法工匠村村长流裳自告奋勇,自请协助帝都镇守维护治安。魔法工匠村的治安所大量吸纳低阶魔法师和不再需要出任务了的理事司常驻魔法师,除了处理纠纷,建立秩序,还分成数十支小分队,昼夜巡逻。这些魔法师纪律严明,他们的能力虽不足以上战场,但对付普通人的打架斗殴那是小菜一碟。在魔法工匠村的帮助下,帝都镇守压力大减,帝都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渐渐的进入一个新的轨道,战时生存的轨道。生活还是艰苦且愈发的艰苦,食物和水还是不够,住的地方还是窄,人们甚至想有所遮挡地上个厕所也不能全部实现,帐篷和棚户还是单薄,摇摇欲坠,睡到一半或者听到任何异动还是会惊醒,惊恐地看看四周,生怕看到一个陌生而充满恶意的身影。但是,恶性犯罪越来越少,甚至争吵推搡都少了许多,人们渐渐养成了遇到争端,与其费劲争吵,不如就近拦住一队巡逻到附近的治安官,在治安管面前吵。至于那些无论是哪个稳定的城市都无法杜绝的低素质现象,只能尽量的控制和减少,拥挤和混乱一直都是孪生兄弟,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座城市或许已不再富裕繁华,但依然拥有令人向往的吸引力。
      利刃行动的幸存者才进入宫门就惊讶地站住了,前方不远处,我只身带着侍卫诺尘含笑等着他们,幸存者们忙上前行礼,他们没注意到大法师身边那个英俊的年轻人忽然面色苍白,不进反退。
      辰溪神色复杂的看着这边,在与我对视后忽然转身,一直留意他神色的夏梦寒适时拉住他的手,“别这样……迟早要相见的。”迟早,要面对现实。
      辰溪停住了,那个背影无言,可谁都能感受得到那份挣扎。只停了一会,他忽然大力抽回手,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欣怡和三名从叶国带来的下属跟着他去了,现在他能带走的只有这些人了。
      虽然危机还未解除,但皇帝还是举行了一个小小的庆功会,所有参与利刃行动的国王都在受邀之列,幸存者们被奉为上宾。皇帝感激所有为此次行动做出贡献的人,嘉奖了幸存者们,宴会在异常沉重的气氛中进行着。
      夜晚的宫城格外萧索,夜风寒凉,在空荡的宫室间冲荡出骇人的呜呜声。和帝都其他地方比起来,这里空旷得多,安稳得多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国的王城总不能随随便便让他国进驻吧,它毕竟还要维持着它的威严。
      宫城中的一切好像还维持着原样,至少,太子宫就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辰溪离开后的样子,虽然宫女仆从已经遣散了,但日常维护并没有缺少,这个空荡荡的宫室虽然冷清却不脏乱。
      辰溪坐在正厅外的石阶上,双手交握支于颌下,眼神空洞,思维不知落在什么地方。他在想什么?或许在想那些曾经在太子宫的欢乐时光,想那些花前月下的耳鬓厮磨,想曾经那个又傻又痴纯净如溪的自己。不,或许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坐在这里,什么都没有想。
      足踩落叶的响声惊动了他,他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带着希冀望向声音来的方向,可仅仅是一瞬间,那份希冀就破灭了,眼中的神采消失了,他看起来比方才更加落寞。微微的低了头,沉默了一会,他忽然苦笑一声,他在指望什么?为什么直到今天,他还是这么傻这么痴?
      夏梦寒的心也在他面露失望的瞬间被刺痛了,强忍着心中的苦涩,语调平静地问道:“在等她?”等不到回应,她苦笑一声,尽量用玩笑的语调,“她已经不是那个逢宴必逃的大人了,如今的她……喜欢各种宴会。”
      是啊,她变了,不,可以说,一切都变了,看起来熟悉的地方,其实早就已经不是熟悉的样子了。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很多人很多事都变了。难言的沉默中,气氛愈发的沉重尴尬,便是迟钝的夏梦寒都无法安然自处了,这一次,她想离开了。
      辰溪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陪我走走。”
      故地重游,难掩心中落寞,此时的他需要一个熟悉的人陪在身边,就算这个人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
      寒风在屋檐和光秃秃的枝丫间穿梭,呜呜的风声犹如鬼哭。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过那些陌生而熟悉的道路,推开一扇扇陌生而熟悉的门,也推开了那些无数次回想却又痛彻心扉的回忆。
      看着他的背影,感受到他的沉默和痛苦,夏梦寒忽然想起一些现在只有她还能记得的事情。那时候那个人还是个逢宴必逃,行为乖张的妃后,好像故意要和王族作对,故意惹王族讨厌。大约也是由于她的不认命吧,夏梦寒那时候对她的恨意愈发的强烈,每日都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到得今时今日,夏梦寒也忘记了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恨她。她和辰溪已然无望,可她的恨意并没有消失,后来,她失去了和辰溪的回忆,她已经不记得爱过他了,恨意还是没有消失。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呢?不是她们相互扶持在妖族历险的时候,不是她为她绸缪,除掉曼罗国的威胁的时候。那时,她不问情由的就为她甘冒奇险,以至于推迟回国,被蓝若后来居上,那时候她不是不感激,也不是不感动,可是,那份恨意和恶意虽然减轻了,却未能完全消除。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呢?应该是从感受到她对皇帝上了心了,不惜机关算尽打压对手,费尽心思提高自己的影响力,认了真的想要当这个皇后开始。虽然与她无关,她也未能从中得利,可毫无预兆地,她放心了,对她的忌惮和恨意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原来母亲对她的评价一直没有错,她就是个不思进取的废物,一直以来,她想要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可就算不恨了,又如何?她已经远去了,可他还是没有看她。他在这空空荡荡的宫室等待,流连,寻找每一个能引起关于她的回忆的地方和那些拥有特殊意义的小物件,看他宁可对着那些死物悲伤或欣喜都不愿看活生生的她一眼,夏梦寒心念百转,她该生气,该愤怒,也该醋意大发,可这些情绪还未来得及完全展开,就被悲凉,无奈及猝不及防的心酸打散了。
      行到今时今日,她已太卑微太卑微了,可就算她卑微如斯,又得到了什么?她忽然连自己都讶异地用着几近于怜悯的语调,说:“你来晚了,很多年前,她还没有忘记你的时候,皇帝册封她为妃后那夜,她来了。”
      辰溪停下了,怔怔地看着她。夏梦寒在他的注视中愈发的悲苦,苦笑道:“你还是不够了解她,她那么骄傲,怎么会以那不合时宜的身份进入这里?她来了,可她没进来,只敢远远的从听风台看着这边。如果她对你还有情谊,你不该在这里等,你该去听风台……”
      话未听完,辰溪已失魂落魄地去了,只留夏梦寒愣怔的泪水滴在风里。夏梦寒那番话还没说完,她虚无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想说:如今她前事尽忘,不会来了,你回来得太晚,你逃得太久了。倘若他一开始就不曾逃,就算他们顶着这可笑的身份,就算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可是至少,她还是会在听风台遥遥相对。
      如今呢?她不会再去,甚至不再关心太子宫在哪个方向。辰溪在那里只能找到漫天的黑暗和寒冷的风。夏梦寒应该在此时去安慰他,陪在他身边,可她不去,她不想再去了,她已卑微到底,低不下去了。
      夏梦寒记得,当她听说只要是设在宫城的宴会,那个逢宴必逃的人必定会到听风台,就定下了毒计。老妖婆其实没能逃走,是她设计放走的,她也早就抓住了那个蝶族人,那个天真烂漫的蝶族人哪里是她的对手?没几句就把蝶族的秘术和她说得个一清二楚。老妖婆幻化为她的样子,蝶族秘术巩固这个幻化术,连九霄佩都破不了这层幻术。后来,不知从何处得知此中关节的伊琳用同样的方法用老妖婆的尸体坑了她一把,也算是她自作自受,这是后来的话了。夏梦寒抬头看着天空,黑沉沉的天空一颗星子都没有,她忽然不明白了,这么多年,这么多的纠葛,究竟意义何在?脑子里走马灯般闪过一幕幕场景,她看见她不惜以灵魂之力封印那个人的力量的自己,看见伯玄微笑着喝下她递上的香茶的自己,看见被伊琳陷害入狱后咬牙切齿的自己……她终于懂得悔,终于颤抖着慢慢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压抑地痛哭出声。
      只有等到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意义之后才懂得悔,会不会也太晚了些?
      寒风将太子宫的哭声吹上听风台,那个沉默而悲伤的男人听的见吗?这样的兵荒马乱中,还能为自己而哭,又是多么幸运的事。
      天还未亮,整个王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总司局无疑是王城中最繁忙的地方。到了现在,这场战役已没有太多回旋的余地,人族面对的只有战或者死。若是寻常的战争,帝都走到这一步还有第三条路可走,那就是逃,举都迁逃,将平民当成累赘丢掉,带着贵族和军队逃,只要还保有军力,何愁东山再起。但这个选择在这场战役中是不存在的,就算利刃行动中将妖族的坐骑诛杀殆尽,但不确定光森林内是否还有巨鸟,以他们的机动性,就算临时从光森林赶来,也绝对来得及对人族进行劫杀。再者,失去了凭依的人族,又能去哪里呢?除了被撵得抱头鼠窜还有别的选择吗?
      人族退伍可退,这场帝都防守战,不胜就是灭族之祸。西方诸国君主这时候也想明白了个中关卡,他们之所以不得不加入涯之国的防御战线,其中未尝没有涯之国的阴谋在里面。至于涯之国用来什么手段,就不是他们能想得通的了,妖族的行动就好象一直在帮助涯之国建立统一战线一样,可这又怎么可能呢?就像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通,那个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湘国为什么傻到会带领所有力量加入涯之国的统一战线并且把指挥权全然交出一样。湘国在日前的利刃行动中,损失了五十万的兵力,占总人数的三分之一,可说是损失惨重,可他们国君在举国臣民的质疑和谩骂声中,一句话都没说,也是怪事一桩了。
      很多有识之士同时也在庆幸,照目前的形势看来,涯之国的决定是正确的,这的确是一场必须倾尽人族之力才有可能打赢的战役。倘若各自为战,只会被各个击破,就算是分为东西两个战线也不行,涯之国一旦沦陷,国力,战力和涯之国不相上下的湘国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然而,就算很多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要他们自动自愿地加入涯之国的战线,只怕绝大多数国家是不愿意的,他们宁可赌一个幸运都不愿意主动迎击。幸好涯之国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那个能下这盘大棋的人,绝非常人。
      这个并非常人的家伙此时满脸憔悴地埋首在旧纸堆里,一边研究着什么一边听下属的例行汇报。
      战事比想象中的惨烈,损失比想象中的惨重,因为一百多万的生命逝去所承受的压力和内心的谴责也比想象中的重得多。栖凤宫已连续几个月通宵点灯,只因栖凤宫的主人忽然怕黑了,在总司局指点江山的那个皇后也不再是从前那个容光焕发,慷慨激昂的模样。
      蒙蝶已是第五次偷看我的脸,我索性放下手上的纸页,问道:“你想说什么?”
      蒙蝶犹豫了一下,“皇后,是不是太累了?”
      我摸了摸脸,感受到皮肤的质感是比从前粗糙了些,但,有那么明显吗?蒙蝶一脸的担忧:“还请皇后多注意休息,当此情势,皇后不能倒下。”
      我苦笑一声,是啊,我还不能倒下。特殊时期,月晨宫已经不再是王族的最高机密了,圣女流月及一众宫人已撤回帝都。他们大多幽居深宫一隅,鲜有人知,只有个流月,非要和我一起睡不可,连通宵明亮的灯烛都赶不跑她。
      幸得有她,我深夜惊醒的时候还有个温暖的身体可以依靠,就算没有睡意也不能不和她躺在床上,呼吸放平,假装自己睡着了,假装着假装着,就真睡着了。她总是拉着她的父亲等我一起吃晚饭,我也不得不配合着吃一些,就算内心波涛汹涌,也不得不配合着演些温馨的场景。演着演着,也真觉得挺温馨,挺难得的。
      我知道他们是用这种方式关心我,心疼我,力所能及地为我分担些。哪怕为着这份好意,我也得配合着些。
      这段时光,或许是我成婚以来最像婚后生活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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