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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第十六章
      大军回归,所经之处没有欢呼,没有夹道欢迎,灰黑色的军队,颓然不展的旗帜,看起来更像是一支送葬的队伍。主要的大将和法师们进入了帝都,帝都街道冷清,枯树枝上已然褪色的纸花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发出单调的摩擦声。人们在看到这支队伍后都是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然后默默地去做自己的事。
      就算是一支惨败回国的队伍也不会受到如此冷遇。
      皇帝坚持在王城对前方归来的将士法师行犒赏,依军功给各人封赏,那些留在边关的将士和法师也依军功封赏,让风平将封赏书送去。这场犒赏真的比申斥还要让人难受。
      应召到了太子宫,太子宫的气氛也压抑得令人害怕,人来人去,都轻轻悄悄的,怕惊着什么似的。
      推开那扇门,门内是令人窒息的药草味。宫娥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默默地出去了。重幔低垂,虽是正午,却透着将晚的凄凉。转过重重幔帐,赫然看见他站在窗前,窗外涌入的明亮光线打在他的白衣上,令人目眩的白。见了我,微微的笑了,这个房间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如数年前那样,浅淡而不容拒绝地:“过来。”
      我走了过去,他用没受伤的右手用力抱了我一下,我没有拒绝。感受到他的气息轻轻的落在我的头顶,听着他几近叹息的呢喃,“青书,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不禁难过起来,不知该怎么安慰才好。这次大战,倾尽举国之力,多少家庭破碎,多少父亲等不回自己的儿子,妻子等不到自己的丈夫,唾手可得的胜利却生生的演变成这样的局面,仅仅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失误。
      “听师公说,你将理事司办得有声有色,算起来,还帮了前方好大的忙,真是了不起。”
      我不想说这些,不想说什么前方战事,也不想说我是如何的春风得意,我什么都不想说。
      他弯下腰来看着我的脸,“怎么不说话?你……难道也在怪我?”
      我怎么会怪罪他?就算他真有错,他所承受的责怪也可抵罪了。我只是,只是无话可说,我想抱怨这该死的局面,而面前这个恰恰是最不该听抱怨的人,想发点牢骚一除胸中的郁闷之气,但,发牢骚有什么用呢?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一点了。
      他的脸近在咫尺,依旧稍嫌稚气,眼中那执拗的爱慕真切的收入眼底。我忽然不明白为什么对他一直怀着推拒的态度。被这样的人持续的热烈的爱慕着,多少都会有点感动的吧。我忽然心疼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想借着他的体温抚平自己的心绪。感受到他的惊讶,欣喜,他就在我的头顶笑出声来,七年的空白仿佛从来不曾有过,那各自孤独努力的日子,那我以为可以淡去一切的日子,原来什么都不曾淡去。
      回理事司之前我先派人去找伊琳出来,打听了太子被劫的真相,弄清楚后才回了理事司。理事司的存在果然让那些从战场的魔法师十分不满,他们在战场流血流汗,结果落得个这样的局面。留守的魔法师本是他们看不上眼的废物,无能的鼠辈,在他们离开之后却得了一片赞誉,如今出门去,只怕他们还比不上留守魔法师受人尊敬。
      他们这次回来可算是闹了个灰头土脸,现在也没好意思来找我理事司的麻烦,我本来也不想和他们有交集,虽同在一片屋檐下,却各做各的,两不相干。
      有一个人迟早会来的,我做好了心理准备。
      果然,第二日我才到理事司不久,夏梦寒就施施然的来了。她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似乎要让所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我照旧和我的副手流裳谈论下个月的行程安排和人员的调动。
      “故人前来,理事大人也不招呼,不也太失礼了么?”
      我转过头来,并不起身,只淡淡道:“哦,原是首席法师大人驾到,不知有何要事。”我现在已是四品官阶,又是文人,不必和她客气。反倒是她,无阶无品,当先向我行礼问好,可她并没有,还向我要礼!
      “一别数年,你的派头可是越来越大了。从前还是唯唯诺诺的一个小助理,现在已有了四品大员的派头,真是气派。”
      “哪里,怎及得首席法师大人在战场叱咤风云,威风八面?”从前我还礼敬她三分,是因为惹不起她,现在不惹也不行了,有了这样自认为高高在上,谁也不服管的角色在,我理事司的工作就别想顺利进行。更何况听了她在战场的表现和太子被劫的真相,就算要我装着对她友好我也不耐烦了。
      她眉头一蹙,“今日我来,不是和理事大人拉家常的。”
      我立刻接上:“是么?也好,我手头正有许多事务,这就不留首席法师大人了。”逐客之意非常明显,她却不像一个会看人脸色的人。
      “今日我来是想问问理事大人,这魔法院日后究竟是你管事还是大法师管事?手下的弟子被理事大人全然叫走,日后魔法院还怎么做事?”
      我悠然道:“大法师若有疑虑,尽可相召,在下必定登门拜访,说清缘由。”意思是你现在还不是大法师,我没有理由和你解释什么。
      她有些怒意,冷冷道:“我劝你现在还是不要这么猖狂,日后日子也好过些。”
      我连话也懒怠说了,埋头做我的事。感受到屋内的气息开始向着某个固定的方向流动,电光火石间,几声沉闷的斩裂声,绿色的藤蔓纠缠成一个大网,将我网在中间。
      不多时,藤蔓收起,副手流裳的手指绿光闪烁,警惕地看着前方。平静安稳的理事堂瞬间杀意凛冽,东方使的尖刀已抵在夏梦寒的后颈,西方使的火球在指上微微的跳动。其他行在也各据方位,看着夏梦寒。
      她只瞪着我,“青书,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微微一笑,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任人伤害不敢吭声的唯唯诺诺的小助理了。权力的确是个好东西,也是个让人骄傲的东西,我一直注意着不让自己太过于沉迷,但是适当的以权谋私还是必要的。
      副手流裳是五年前提拔上来的,她是上次赶来参加魔法院考试的法师之一。她原本是湘国的首席法师,备受器重,却因听了理事司的传闻特地赶来,直到今日还背负着叛国的罪名,被湘国通缉。她的灵力也很强大,可惜感悟到的是木之术,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单打独斗,都敌不过夏梦寒的金之术,但用于防备绰绰有余。
      我让她参加了足够多的小组行动,积累到银色徽章,便让她来当我的副手,分担我的事务,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防范夏梦寒这类角色。
      挥手让东方使净希下去,西方使蒙蝶也收了火之术,余人依旧忙自己的事,理事堂平静忙碌,仿佛刚才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我看见夏梦寒脸上的震惊,不甘,看着我的神情就像一条怨毒的蛇。直至今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她那么恨我,从前我对她也很不错,万万想不到她会害我。重逢后我也未对她有什么挑衅和不满的举止,但她还是恨我。我想,也许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冤家,注定是合不来的。
      迟来的魔法院考试也终于举行,那些被我编入临时队伍的魔法师们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分。不过他们对魔法院的事不再热衷,他们只认为自己是理事司的人,就算被编入第三阶也没有什么值得庆幸的。对此情况我下了一道新的命令:所有第三阶魔法师必须参加魔法院日常的学习,演练和外出的任务,无事再到理事司挂单,随时听候调配和差遣。如此一来,理事司和魔法院的日常事务冲突便小了许多。
      我特地登门拜访了大法师,大法师对我也算客气,两人就某些具体问题商量了一番。我注意到大法师精神不佳,神情萎顿,便道:“大法师可是在战场过于劳累?好好休养才好。”
      大法师苦笑一声,“罢,再休养也不过是多活两年罢了。”
      我很奇怪,大法师现在不过是四五百岁,依这个世界的人的平均寿命来看,还有好几百年的寿命呢,怎么现在就有这种将暮之人的自暴自弃了?我想了想,笑道:“大法师是怕有人谋位?近百年来,不足为惧,大法师何须过虑?”以夏梦寒在战场上的表现来看,她是刚勇有余,后劲不足,大法师却是老而弥辣,收放自如,若无意外,近百年内,夏梦寒要想超越大法师,只怕不易。
      大法师只礼貌性的笑笑,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我也就识趣的不再说了。又说了些别的,我便告辞,大法师起身相送,临到门口,大法师忽然开口道:“当初考完最后一场,只剩你和夏梦寒进入加试时,皇上特地来关照过老夫。”
      我知道他说的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便停下来细听。
      “皇上说,无论最后你们表现得怎么样,都可以成为我的入室弟子。”
      我很是惊讶,“皇上那时候就知道我?”
      “不知为何,皇上自考试开始,就一直很注意你。可惜啊,你最后没来,皇上还以为你被他国挖走了,派人找了你好一段时间。”
      这些我都不知道,这样说来,在殿考的时候估计皇帝就认出我来了。这实在是很诡异的一件事,这么多年来,他从未问过我当年的事。
      大法师轻叹一声,似有惆怅,“没能收你为徒也许是老夫此生最大的败笔。”
      我只觉得此时听到这件事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讽刺,从前我至少还可以为夏梦寒找这样的理由:她不伤害我就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人非圣贤,有些私心也是值得原谅的。现在,这个理由是多么的可笑,她对我的伤害是彻头彻尾的恶意,损人不利己,不值得原谅。
      我忽然后悔昨天没有让净希一刀将她了结!她知道了我身边有这样的人物,日后再要杀她只怕不易了。
      下了工我便到太子宫去。辰溪的伤有伊琳照料,好得很快。看见我来了,伊琳道:“这定然不是来看我的了。”
      我笑而不语,伊琳识趣的走了出去,留下我和辰溪。我坐到他身边,笑道:“今天可好些了?”
      “好。”他的表情可不像是好。
      “怎么不高兴?我好不容易来,你也不给我个笑脸。”
      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叹道:“我只是不知我的青书原来有这样的气派。”
      我猜他是从伊琳那知道我和夏梦寒冲突的事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子,但是身在其位,我也不能置身事外。”若一直是当初的单纯无辜,理事司不会存活到现在,我现在也未必能好好的在这里和他说话。七年间,毕竟还是改变了一些东西的。
      他握住了我的手,依旧的温热有力,用力的握了握,“我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你原可不必面对这些的。”顿了顿,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转脸看着我,“青书,不如我们一齐离开帝都,隐居山林,从此不必过问这些事。”
      我吃了一惊,想不到他忽然说这个。“这……”
      “你舍不得你的官职么?”
      “这……我的朋友都在帝都,我不能走。”再说,我们才刚刚在一起就要私奔,这,也太不理智了。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我竟然和他在一起了。
      他的声音冷淡,一针见血:“其实还是舍不得你的官职吧。”
      我只能说实话:“我是有点舍不得。理事司是我一手建立,期间花费心血无数,现在还没有找到一个可替代我的人,我不能走。身在高位,也不是只有享受,更多的是在这个位置能做什么。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逍遥山林现在还不是我的理想。”
      他苦笑一声,“你说的话,和父皇越来越像了。”
      我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想要教训你。只是,我们现在还不适合……”
      “你,是想反悔了?”
      我有些意外,想不到他是这样理解的,“不,不是这样。”说完自己也在想,难道真的没有过这个意思吗?他活过的年头虽然比我多,但无论是外形还是想法,在我眼中都还是很稚嫩。那天冲动之下拥抱他,也许只是我同情心泛滥,并不代表什么,只是他认定为这是我点头的表示。
      他松开我的手,眼里那么伤,“如果你反悔了,我也不会怪你。”像个痛失喜欢的玩具的孩子。只一会,就拥抱过来,久久不肯放手,摩挲着我的发丝,声线低沉,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不行,就算你反悔也没有用!”
      我有些哭笑不得。从前也不觉得他这么孩子气,现在和他在一起,却越来越像带孩子了。
      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把头上的饰物全部摘下,一身清爽的到微明家蹭饭吃。自从紫言也搬走后,我的理事府越来越冷清,我也时常不想回家。
      清竹还是那么热衷于我的八卦,才见到就缠着我问辰溪的事,我也就略微的和她说了一些。她大惊小怪地:“才答应就要跑,你也太善变了!”
      我叹道:“我没答应,也没说要跑啊。”
      “要是小太子知道你这样说,估计要伤心死了。”
      “唉,太子就太子了,你还特地加个小来寒碜我。”
      清竹没心没肺地笑:“我看你是怕人说你老牛吃嫩草,其实你的年纪说起来还是要比他小很多的。”
      我白了她一眼:“这个世界四岁模样以上的都比我们大,难道和一个小屁孩在一起也可以么?”
      “哈哈,你若愿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再过几十年,他的相貌会改变,慢慢的看起来也会比你年长许多,你现在纠结什么呢?”
      我有些迟疑,“倒也不是外貌的问题……”
      “那是为什么?”
      我想了想,苦恼地:“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很奇怪,很陌生。”一想到他对我现在的样子很不喜欢我就有些不高兴,就像这些年的努力被人一并否决了一样。再说,我也不是为了谁的喜欢非要长成什么样子的。
      “你可不要做出让你后悔的决定。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听说夏梦寒在战场上调戏太子,气得七窍生烟。喏,还没说完呢,脸上又有生气的表情了。”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我气的是,若不是她纠缠辰溪,辰溪也不用为了躲她跑去后方督运,也就不会被人掳走了。”
      “叫得这么亲热,还说对太子没什么呢。我看你啊还是早点承认的好,免得节外生枝。”
      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我的烦恼他们也无法理解,我总觉得我做了一个糟糕至极的决定。可是要我终止这个决定,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这个决心。我想我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明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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