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5、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五年后。
　　修文院的文典也终于修撰完毕，虽还在战中，皇帝还是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又亲自去向周大人道贺。所有参加文典编撰的人各有封赏，周大人又大力的赞扬了谦离和微明二人，说他二人虽未编撰一字，但若没有他们主持日常事务，调和纠纷，只怕这部文典再过十年也编订不成。皇帝便加赏了他们，其他大人连升了三级，他们倒好，连升了七级，直接上了正五品。谦离早早就被工部看上，向皇帝要了过去，到了那儿又依例升了一级。平步青云，扶摇直上用在他身上不合适，只怕也没人合适了。微明被派到国学院去讲学，倒是应了他教书的志愿。
　　回家后我又向他们道贺，谦离笑嘻嘻道：“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又不是工部掌工，没有再三的向皇上要你去。”
　　“若不是当初你向皇上提议修订文典，我们也没这个机会。还谢你当初费尽心思把我拉进修文院，今日的一切都是你的功劳啊。”
　　我微微一笑，“别把我说得太神，我也没有和皇上说要修订文典，只是略微提了提，是他老人家有魄力，立马决断的。”
　　微明笑道：“那我们谢你当初那略微的一提好了。”
　　我们三人又笑闹了一会，直到紫言来羞我们：“你们相互拍马屁拍够了没有？才升了几品小官就得瑟成这样，将来再大的福气只怕受不住了！”
　　我们忙住了嘴，乖乖的跟着小管家去吃饭。
　　他们升官了，就不好和我一起住在我的理事府了。微明自有国学院分给的房子，离国学院也近，和讲学们也近，方便交流，不日内就要搬去了。谦离也有工部分给的院子，离我家虽然不远，却也是两处地方。谦离说要搬家的时候紫言脱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
　　我和谦离都愣住了，我看看紫言，又看看谦离，想不到他们的感情已经那么好了。
　　谦离有些不自然，“这样，不大好吧。青书这边也需人照看着。”
　　“可是，可是我……”紫言有些急了。
　　我忙开口：“紫言要是想去就去吧，我这儿没什么的，这几年德叔给紫言帮了不少的忙，紫言不在，就让他管事就好了。”话未说完，我看见谦离迅速的瞪了我一眼。
　　紫言看着谦离，倒竖双眉：“怎么，你不想要我去？”
　　“不是，这倒不是，只是……青书受不了寂寞，你知道的。”说着连连向我使眼色。
　　紫言道：“她迟早也要嫁进太子宫的，寂寞不了多久了。”
　　我一口水险些呛死。
　　去向周大人道贺。周大人正和几个朋友说着前方战事，见我来了，几人也就告辞出去了。周大人拉着我入座，且打量了我一番，哈哈笑道：“你这孩子越来越有派头了，今日你不来，日后我也不敢认你了。”
　　我连忙告罪，“实在是怕扰了大人的清静，不敢造次。今日特来道贺，文典福泽海内，周大人居功至伟，天下读书人都要感谢周大人了。”
　　“你这丫头，当了几年的官，学了那油嘴滑舌的本事，日后再这样说话，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我连忙捂嘴，“不敢了不敢了，周大人不要赶我走啊！”
　　“这才是我认识的青书。”顿了顿，“战报你可看了么？”
　　“不曾看，实在是传不到学生手里。不过听人提起，说是形势大好，大约年内就能结束了。”
　　周大人点了点头，看样子也甚是得意，“辰溪这孩子也是极好的，这次大战他出力不少，听说后方的支援全是他监管督促。寻常战场上最怕的就是这种皇亲监军，权力大，又没本事，辰溪是好样的，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好。”
　　我应了一声，实在不知道要接什么，权当作老大人无事找人闲聊。周大人话锋一转，“辰溪数来书信，向我问起你。”
　　我吃了一惊，“问起我？”
　　“是啊，他在军中，私自传信给你不大好，恐为人诟病，但是我是师公，传信给我自然的很。可惜他信中多是在问你的情况，实在是不像话。”
　　我有些慌乱，想问问他究竟问我什么，周大人又是怎么答的，又不敢问，胡乱说了几句就借口理事司有事，起身告辞了。
　　周大人非要送我，一同走出门外，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我老头子也怕冷清，你寻常无事可多来坐坐，无事切磋一下琴技也还是可以的。这次辰溪立了大功，得胜归来，只怕就要操办你们的婚事了，很好，很好，辰溪的眼光可谓不俗。”
　　我羞红了脸，有些埋怨道：“没有的事……太子只是和我交情好些，周大人莫要乱说。”太子离开帝都已近七年了，对于他来说这不算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长，长到可以忘记很多事情了。再说，本来我们就没什么，数年过去，应该早就忘怀了。想不到他还在向周大人打听我的事，倒是让我不知所措了。
　　幸好战争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当面说清楚，不必老是让人误会了。
　　战争结束也就意味着那些魔法师的回归，当大法师和长老们发现我分去了他们那么多的权力，他们会怎么做呢？他们的脾气我可是清楚的很，我还是好好担心自己的小命吧。
　　从周大人那出来，我顺道去看了流月公主。那次年会后她就记住了我，时常让人叫我来陪她玩耍。尤其是开战之后，皇帝也没心思管她，她愈发的无聊，叫我去的次数更多了。刚开始我还能不时去陪陪她，后来事务一多，也就顾及不上了。近两年来，理事司的事务已进入了正轨，一切井然有序，凡事依例，不需要我整天盯着了，这才得空些。
　　才进她的锦绣宫，便看见她飞跑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宫娥。见了我，她跑过来抱住我的腰，仰着脸笑：“青书救我。”
　　宫娥们赶到，且向我行礼问好，赔笑道：“理事大人您可算来了，快帮我们劝劝公主吧。”
　　我摸着她小巧的头颅，“怎么，又淘气了？”
　　“才没有，人家只是不想练琴，怪闷的。”
　　“裕阳老师来了么？”
　　宫娥忙接话道：“可不来了么？在琴室等了半天，现在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了呢。”
　　我便往琴室去，边道：“裕阳老师寻常不外出的，机会难得，我可要向老师讨教一二。”
　　流月忙跟了过来，“咦？你又去么？那我也去！”我便笑着等她跟上来，宫娥们都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的小孩缘一直很好，很容易就能和孩子打成一片。微明总说是因为我的内心也还是个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一直把我当小孩一般宠爱。帝都重逢后直至今日，我们都努力的忘却从前的样子，建立一种全新的相处方式。只有清竹毫不知情，还一直用从前的心情对我，不时的为我的无法回应而生气。太深的伤口就算愈合了，也会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就算我们的友谊还在，也是全新的友谊了。
　　我的脑中忽然飞掠过一个片段，明亮的阳光下是太子辰溪的脸，背景是在很久之前的某一片树林。当我再努力的回想的时候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它好像是凭空出现的，无法和我的其他记忆连成一线。
　　举国都在准备庆典，帝都尤为热闹，人们早早的就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街道落光叶子的树上也多了不知哪家的巧手姑娘扎的各色纸花，人们都换上了颜色鲜艳的衣服，喜气洋洋的，比过年还要高兴。等待了近十年的亲人就要从前方回来了，还带回了荣耀，能不让人高兴么？皇帝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下面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准备着庆典所需的一切，他也没有反对。理事司的法师们也被借去一些，帮着准备庆典的事，连带着我也得在宫城内看着，以防有失。
　　叶国已被打得一路西逃，涯之国不但将失地收回，还一路占领了叶国的几座城池。穷寇莫追，涯之国也没有什么野心，没有乘胜追击，就在占领的城池驻扎设防，安抚民众。叶国派人来谈判，皇帝表示可以放弃占领的城池，只要叶国向涯之国称臣，年年进贡，并许诺永不再犯，涯之国可连战后赔款一并免去。
　　这实在是十分优厚的条件，叶国没有拒绝的必要，据说不日内就要派使者前来签订和约，这场大战真的要结束了。
　　太子和将军，魔法师们还得在边关待上一阵，等待正式交接。
　　一日我正带着副手在宫城内准备庆典，忽见魔法院的风系法师风平带着两名骑士匆匆而过。我知道战报都是由他传送的，但若非十万火急的情况，一般不需要他亲自出马，只要在军中操纵风之息就够了。现在还会有什么紧急情况？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么？不一会，听说皇帝在书房勃然大怒，将边关将士和主要的魔法师们痛骂了一顿，整个宫城忽然被一股莫名的阴霾笼罩。
　　我着意打听，但是知情者似乎惧怕着什么，均闭口不答。
　　外面还是喜气洋洋的，自宫城开始，欢喜慢慢的退却，没有人知会什么，但是宫城内的人们渐渐的放下所有准备庆典的心情，忐忑地等待着什么。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多久，一个消息传到了帝都，将涯之国上下惊得目瞪口呆。太子被叶国俘虏了！
　　这个消息不可置信到几乎是个笑话！太子深在军中，有数十万大军和涯之国最优秀的魔法师守护着，怎会轻易的被人掳去？若他叶国有这样的本事，也不会被打得抱头鼠窜了。
　　数日前，叶国的使臣已过了边界到达日城，忽然就要折返，便是收到了叶国风系法师的消息。前方大军在太子失踪之时便迅速出动，开往日城，要生擒使者团。为表示对此次求和的郑重，叶国派出了王子，重臣和将军，这些人都是叶国举足轻重的人物，若能生擒他们，对营救太子也是重要的砝码。
　　数万大军和数名顶尖的魔法师，竟然还拿不住这数千人组成的使者团！虽然将对方杀得片甲不留，重臣和将军在这场战斗中被杀，但最重要的人质，叶国的王子竟尔不知所踪，直至今日，将日城方圆数百里翻查数遍，一无所获。这能不让皇帝愤怒么？
　　人们都在议论着，就算能抓住叶国的王子也算不得什么，未必救得回太子，谁都知道叶国王室枝繁叶茂，叶国君王有王子数十个，不似涯之国，涯之国皇帝只有一子一女，哪一个都是宝贝疙瘩，拿太子的性命换几座城池算什么？
　　边界附近几座城池的民众已做了内迁的准备。
　　叶国新的信使到来，说是要太子回归，不但要将占领的城池交还，还要将收复的城池一并赠与，涯之国向叶国称臣，许诺百年之内不动刀兵。
　　听闻皇帝听完信使的话之后冷淡的说了两句很好，一言不发的走了。他脸上的神色我虽未看见，但也猜得出会有多可怕。
　　涯之国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最宽阔的国家，统治最稳固，洛桑皇族在数百年前一直倚重天外客，涯之国的文化，政治全部是以天外客描绘的另一个世界为模板。连涯之国的君王也称作皇帝，宣示着和其他小国完全不同的，睥睨天下的气派。现在的皇帝向来孤傲，要他称臣，比登天还难。
　　宫城内乱成了一团，原本的好事一下子变成了坏事，谁都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听闻太后从西苑赶来，为太子求情，皇帝亦不为所动。
　　太子宫也乱成了一团，那些贵族的美少女们此时都没有了寻常的高贵超脱，变得惶然无措。太子若回不来，她们的为妃为后的美梦也就跟着破碎了。
　　我也不由得焦急彷徨，想找人打听情况也不知找谁好，现在人人都在等着皇帝那边的决定。不管最后决定怎么样，涯之国这次都算是打了一个大败仗了！若答应了叶国的要求，不但皇帝受辱，这数年的辛劳和牺牲也将白费。若不答应叶国的要求……太子之位虽可传给皇女，但太子折于敌手，涯之国不但面上无光，此战也胜得毫无光彩可言。皇帝冷血，不认骨肉，对军心民心也是重大的折损，日后帝王还怎么统帅三军？
　　去太子宫找几个相熟的故旧说话，不期听到几个美少女在议论，说太子八成是回不来了，太子并非皇帝的亲生骨肉，宫城内谁不知情？皇帝怎么会为了一个侄儿如此屈尊受辱呢？
　　我大吃一惊，凝神细听。现在的皇帝一百多年前弑兄夺位我是知道的，但我不知道的是当时的皇帝已有一名刚出生的孩儿。同是骨肉，太后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求现在的皇帝好好抚养这个孩子，莫要一错再错。皇帝也答应了，待立了皇后，就将孩子交给皇后抚养，一直待之如亲儿。皇帝一直没有儿子，只有一名侧妃为他生的公主，太子之位也就理所当然的落在辰溪的头上。
　　平心而论，皇帝对太子算是不错了，若太子一直这样不知情下去，说不定遇上今日的情况，皇帝还是肯含羞忍辱，接受叶国的条件，救太子回国。可惜太子渐渐长大，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自己的身世，在皇后死后逃出了帝都。后来虽寻回，但和皇帝的“父子之情”日渐淡薄，逐渐的只剩下礼仪了。
　　皇帝是不会救太子回国的！说不定还一直等着这样的机会除掉太子呢。流月公主虽是女流，但占尽了宠爱，涯之国虽还没有女流坐登大位的例子，但既然已有了女宰相的先例，再有个女皇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不到到太子宫竟然得到的是这样的猜测，我愈发的惶然，心内不安，连理事司都没有去，索性去了谦离家。谦离还没有下工，紫言听说我来了，急急忙忙的赶出来，“怎么了？你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苦笑道：“我能发生什么大事？”
　　她歪着头看了我一会，“若无大事，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太子被掳的事情算是大事了，但也轮不到我操心，轮不到我说话，上上下下操心的人可多了，我除了等消息也别无他法。可心里怎么莫名其妙堵得慌？一股莫名的焦躁和愤怒。
　　天啊，原来那股惶然的起因是愤怒。我直到现在才意识过来。可我愤怒什么呢？愤怒皇帝的弑兄夺位还是愤怒太子的“白眼狼”行径？
　　抑或只是愤怒这莫名其妙的失败，好好的胜利进入了这样进退两难的局面。可是我的愤怒又能怎么样呢？我从很多年前就失去愤怒的资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