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59、第一百五十九章

　　风平汇报的时候其他人都一脸的义愤难平。我平静地听完，然后微笑道：“辛苦各位了。此番出使叶国，不能算失败而归，能迫使叶国选择阵营，不至于让那样一个强大的力量自生自灭，便是成功了。”
　　风平蹙了眉，不客气地直接反驳道：“大战在即，大法师却不见了，传出去只怕人心涣散。”
　　想不到他还有这一层忧虑，怪不得在此事上表现得如此的激动。我少不得出言安抚：“放心，她此去并不是叛逃，在她身上还有一层密令，这倒不足为外人道也。危难之际，必有所辅益。”听我说得神秘，他不好多问，脸上的不平之色也消减了不少。
　　打发了他们下去，我又忧心忡忡起来。老实说，这个结果并不出我的意料之外，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回国寻求庇护的可能性极小，可我知道，皇帝是希望他回来的，对这个一再的想杀他侄子，皇帝怀着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异常深厚的情感。虽然，我听之任之，不做任何努力皇帝也不好说什么，更不能说什么，只是，我知道这样做能让皇帝心安，就算他最终决定不回来，至少我们有努力，没有直接放弃。最初在委派使者的时候，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夏梦寒派去了。夏梦寒对他的感情之深，只怕连瞎子都看得出来。那样一个经历过家变，经历过希望和绝望的青年，也许不会相信他的血亲，也不会相信我这个背叛过他的人，但一定会相信那样一个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放弃过爱慕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追逐他的女人。
　　这样说起来，其实夏梦寒还是挺让人羡慕的哪。能毫无顾忌地，没有故作矜持地爱慕一个人，也是一种幸福吧。
　　不知他们现在到了哪里，西方世界妖魔横行，希望他们不要和任何一支妖魔迎面碰上。临行时我就告诉过夏梦寒，此次行动，一切以保全太子和那个女孩为上。虽然我打着的是为了给人族的统一战线拉拢一支强大的有生力量的名号，实际上，我和夏梦寒都知道，整个叶国的力量，都没有太子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值钱。只要太子和她安全到了湘国，很快的，两条统一战线就会变成一条统一战线，都会为了保护涯之国而倾尽全力，我从来就不做没有好处的事。
　　听完我的叙述，皇帝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倏忽叹了口气，却道：“这些日子来，劳爱妻筹谋了。”
　　我并不搭理他这番客套话，单刀直入：“皇上是不是认为臣妾所谋太过，完全不为太子的安危考虑？”
　　他又叹：“这个计划可说是算无遗策，朕自叹弗如，哪里还有什么其他想法？”看得出他神色有些落寞，不知是为太子远走湘国还是为我这个计划。
　　虽然我现在贵为皇后，又手握重权，可我对自己的位置还是摆得很正的。在公，他是君我是臣，在私，他是夫我是妻，他是天我是地，从未有一丝僭越和觊觎。他这番话令我不得不想想其中有没有不同寻常的含义了，毕竟，大战在即，我们之间哪怕是一丝的怀疑和不信任都容不下。
　　我笑道：“皇上别蒙我，别人不知道我还是知道的，皇上留太子一条后路，并没有对他赶尽杀绝，难道不是为了今天这一出么？就算不是为了对付妖族，想来也是想给叶国好看。自家人的事总是比较好解决的，难的是一致对外。”前面几句未免有往他身上安功劳之嫌，后面那一句，算是给他的行为开脱，给他的妇人之仁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这个借口由别人的嘴说出来，比自己说出来自然是可信了一万倍。便是自信如他，也不禁为此摇摇头笑了：“你这个小女子又想给朕下套了。行了，就按你的意思做吧，对妖族之事，由你全权负责，朕也只是给你打下手，如何？”
　　“那小女子可就却之不恭了。”
　　夫妻间的玩笑到此为止，待到他离去，我敛了笑容，令人抓狂的焦虑铺天盖地地压下来。这一场战役非同小可，上一次人族对妖族的战役是太祖和大贤者带领，一个是天才巫师，有大批的追随者，一个是深谋远虑的大贤者，深得倚重，这一次，重担压到我身上，而我，只是个普通人，既没有太祖那让人心甘情愿追随的人格魅力，又没有他那能让人甘之为他差遣，为他的愿望不顾一切的特殊能力，我所有的无非是前人遗留的经验，如此单薄的我能做到吗？我们已经失去了对妖族的了解，失去了先机，失去了如今沦为传说的术法和阵法，没有那些千年难遇的天才魔法师，没有各种特殊能力者的全力配合。唯一比太祖有优势的是在妖族内部有眼线，可这个眼线，不能过分倚仗，现在只能暂时断了联系。若妖族一再的遇挫，难保不会有所怀疑，要是连他都曝光了，我们就什么优势都没有了。如今是两眼一抹黑，没有人给我通气，没有人暗中给我指明道路，从现在开始，所有决策都出于我这个只会看书，对战争没有概念，只会纸上谈兵的小女子，我能做到吗？
　　我身上压着的，不仅仅是涯之国的生死存亡，还是整个人族的生死存亡。若我出错，这个世界整个人族都只能为我陪葬了。
　　相对的平静生活只维持了三个月，短短的三个月，就在西方诸国残留的民众被屠戮殆尽，妖族不得不和两道坚固的防线对战并一再的受挫后，妖族忽然大量增兵，灰黑色的队伍从恨天山的豁口处像泥石流一样源源不断地倾泻下来。面对此种状况，我几乎不假思索的下令主动出击，命寒石城周边第一道防线的兵力全力出击，击敌于半道。这无疑是十分冒险的做法，倘若前线溃败，那无异于把自己的肚腹袒露在敌人面前。
　　面对我的一意孤行，皇帝和丞相白零都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金色的军令从帝都的天空划过，流星一样飞投到各营去了，将士们虽然颇有微词却也没有任何办法。我任命流裳代掌大法师之职，负责协调和调派魔法师，及时调整法阵，甚至于调派寻常兵士。原本应该作为辅助的魔法学院在这一次战争中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绝对的主角和领导者，完全扭转了兵部和魔法学院的立场。
　　兵部一开始自然不乐意，但皇帝坚持，冷着脸说倘若不服军令，不介意换几个人。他们自然知道大战在即，换人是什么意思了。及至上了战场才知道，这一次战役和以往皆不同，面对可远攻可近身的妖族士兵，以往的经验教训全然用不上了。人族的魔法师近身不得，能瞬发防身及拉开距离的的魔法杀伤力实在有限的很，而妖族士兵全然没有这些禁锢，远攻大范围魔法的威力较之人族只有过之而无不及，近战又比人族更为敏捷，力大无比，可谓是百无禁忌。而普通士兵要想和妖族比拼近身格斗，那也得是在魔法师强力的支撑下才有可能近身，近了身也未必有用，要知道妖族不但一个个尖牙利爪，皮糙肉厚，比人类的身体不知强壮了多少。好在我们还有阵法，有上古留下来的各种秘术，凭着这些才能和妖族一战，这场战役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太祖要把关于妖族的民间记录销毁，让人族失去了对妖族的了解和防备，为什么要把对付妖族的秘术牢牢的抓在涯之国手里，小气藏私，为什么明知道妖族近在咫尺，却没有把涯之国的疆域整体往西移，而是固守东方，把整个国家置于最危险的境地。现在我明白了太祖这样做的理由，如果对付妖族的秘术每个国家甚至很多流浪魔法师都略知一二，猝然面对妖族的入侵的时候，难保没有一些自以为强大的国家认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抵御妖族保全自己，不顾大局，比如今日的叶国。妖族来去如风，等到吃到了苦头，汲取了教训后再抱团共同对付妖族，只怕为时已晚。一直以来都是站在领导地位的巫族，十分清楚人类心里那点小心思，十分清楚人类是个多么自私的物种，也比其他人更加清楚思想统一的重要性，清楚要想让其他国家跟随，就必须给出充足的理由。对抗妖族的所有资料和力量都牢牢的掌握在涯之国手上，其他国家就算不情愿也别无选择。至于为什么固守东方，我想，太祖是怕他的后代里有懦夫。如果给涯之国留下大片大片的缓冲之地，难保涯之国的皇帝不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打算扛起带领人族反抗妖族的旗帜，偏安一隅，只求自家平安不管人族的死活。这实在是令人敬佩的考虑，难怪那么多人聚集在他身边，他所拥有的，绝不止是巫族的秘术而已。
　　恐怕太祖想不到的是，禁线这么快就失去了作用，而且是只对人族起作用，对于这一点，我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在此情形之下，人族完全丧失了对妖族的了解和准备，若不是璇歌另有他图，特意来寻求同盟，只怕我们还蒙在鼓里，做着歌舞升平的春秋大梦。那个落满灰尘的圣宗室，待到被攻击时再猝然去寻求答案，只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如今想来，倘若没有妖族的威胁这一出，我对于皇帝来说未必是不可或缺的，那我和他还会走到这一步吗？没有落难妖族的经历，我会抛弃我的原则，忍受和众多女人分享他吗？成婚已久，渐渐的，我放下了原先的不甘和怨愤，毕竟，我不想当一个可怜巴巴的怨妇，我从来就不能忍受自己可怜太久。我们的关系也就在表面上的相互妥协实际上都还坚持着自己的需求的怪异方式下越走越清淡，我也拥有了那副王族特有的清淡表情。相对于夫妻，情人，我们更像是势均力敌的对手，相互牵制，相互压制，又谁都离不开对方。不是没有尝试过亲密些，依赖些，只是最后都会以失败而告终，他达不到我的要求，我也无法成为他想要的那种大度的妻子。
　　到底是我们的关系出了问题还是我们本身就有问题，我一直没有想明白。
　　我要求亲上前线，皇帝一下子变了颜色，决然地反对，他还是担心我的。拗不过我的一再坚持，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放行了。他知道我有我不得不上前线的理由，我不明说自然有我的理由。皇后亲上前线督战的消息传来，举国震惊，消息传到前线，将士和魔法师们士气大振，此举也算一下子堵住了投靠涯之国的各国首领和军士们的口。他们到了涯之国，还想要得到在国内那般的待遇那是万万不能的了，可以说，他们带着什么来的就吃自家老本，涯之国仓储丰盈，也没有无休止地散发给外国兵士和百姓的道理。是以虽说是统一战线，但是外国百姓们的待遇和本国民众的待遇可说是差别巨大。再则，虽说接收难民和国家势力投靠，可是，没有哪个国家会愚蠢到让外国势力进驻一个国家的腹地，这已经不是卧榻之侧他人安睡了，简直是允许别人身怀利刃进入自己的房间。换作任何一个国家主导此次战争只怕都会这样做。可是这样做难免会让其他国家认为涯之国只是想拿他们当枪使，拿他们当垫背的。
　　如今，涯之国的皇后也要来前线了，要和他们同进同退，而不是像抛弃曼罗国那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成为祭品。此举无疑是十分鼓舞人心的，可说是一下子就收买了人心。
　　出行前，我去了一趟月晨宫。如今是特殊时期，月晨宫也就没有了寻常的限制，没有受到任何盘问我就得以进入了。这一次来月晨宫，目的是劝圣女暂停对魔法师的控制。国难当头，没有什么思想控制能比国仇家恨更能凝聚人心，就不必多此一举了。圣女流月公主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实际上，早在三四个月前她就已经停止了控制，这几个月来一直在休养生息，身体也比以前好多了。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想把原先囚禁在此处的巫族众人带走。原本以为会多费唇舌，极为难办，没想到圣女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我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较之同龄人苍白的脸，太祖和大贤者没有想到操控魔法师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吧。诅咒了整个族群的生育能力，这个曾经的神之代言只会一代代的人数越来越少，慢慢的整个族群都会消亡。就算暂时的把原先同为一脉的巫族拉来承担充数，但又能拖延多久？
　　这一点想必圣女也是知道的，是以未费唇舌就答应了我的要求。
　　刚走进阴暗的牢房，我的眼睛都还没有适应黑暗，便听有人大叫起来：“青书！是青书！她来救我们了！”满怀希冀的声音就像在死水里投了一颗炸弹，整个牢房都沸腾起来了，更多的人站起来涌到栏杆旁张望，此起彼伏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知道我和巫族众人都是旧识，和他们的情谊大约和蝶族是差不多，是以虽然我并不记得他们，还是对他们的热烈期盼报以了微笑。
　　巫泽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里，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像狼一样发着光，紧紧地盯着我，像能看穿一切。在这种目光下，我竟然有些紧张，“巫泽，我来带你出去。”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忽然说了一句令我始料未及的话，“你忘记我们了？”
　　“你怎么知道？难道传闻是真的，巫族有看穿事物本质的能力？”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只说：“你的灵魂空了一大块。”说罢他便站起身来，径直走了出去，路过我身边的时候，若有若无的一句：“可怜……”
　　我愣在了当地。
　　出行的日期很快就确定了，我带了巫族，天女一族数十名精英，数名魔法师及几个护卫就要出发。很多人都为我担忧，就我带的这点人数，连个县官出行的排场都比不上，往前线路途漫长，要是遇到了些什么危险可怎么办。只有我知道，我带的这些人只怕是一两支常规军队都比不上。
　　皇帝带着众臣亲自送我到城门口，我一身轻便戎装，只身骑马，并无车驾跟随。皇帝握着我的手沉默半晌，最终只说了四个字：“事事小心。”
　　我郑重地点了头，“放心。”
　　和皇帝饮罢践行酒，我上了马，回头再看他一眼，深看一眼，千言万语敛在他深若潭水的眼眸里。下一刻，只能转身策马而去，将满城的繁华抛在身后。
　　此去关山万里，生死无定，还能不能再见已是不由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