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8、第一百五十八章 ...

  •   涯之国特使对这次出使并不放在心上般,与叶国国君大殿上冲突之后自得地住进了驿馆,并没有继续劝说的意思。叶国内也并不是个个都是草包,有几个大臣对如今局势也是十分明了,知道叶国一木难支,唯一的生路就是加入其中一条防御线。涯之国和叶国积怨已深,就算冒险穿过妖族肆虐的西方诸国,投奔湘国也不会考虑近在眼前的涯之国的。可现在涯之国已经让了一步,主动出使劝说叶国,叶国此时就该顺坡下驴,顺势加入涯之国的战线。可谁知那个脑子里只有杀戮的猪头国王,一开口就得罪了特使,气得特使拂袖而去,幸好特使没有负气直接离开,不然,他们就只能抱头痛哭一顿再说了。
      这几天天天有人去劝说国王,特使这边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可这番打算在这个粗蛮的国家并没有得到理解,反倒认为他们这些文官是胆小懦弱,要向涯之国卑躬屈膝。每次这些大臣及家臣出现在驿馆,都会引来周遭不管不顾的骂声,骂得多难听的都有。倨傲易怒的涯之国使节却表现得极为大度,知道那个国师大人真实身份的人心中明了:特使在乎的根本就不是叶国的力量,他们在乎的只有那个人而已。有了这样的觉悟,接下来该怎么做事他们自然知道。
      接到密信的时候夏梦寒禁不住雀跃了起来,手握成拳假作咳嗽掩饰了一下唇边的笑意,紧接着一本正经地对来者道:“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在下必定准时赴约。”
      送走来者,夏梦寒像风儿般刮进自己的房间。时间还早,夏梦寒也不知道此时回房做什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躺着更不是。想了想,走到铜镜前照了照,抿了抿唇,拿起胭脂盒补了补略有些脱色的唇妆。不一会却摇头,太鲜艳了,他未必喜欢。不,是一定不喜欢,他喜欢的那个人除却必要场合,其他时候总是淡妆素裹的,带着一丝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傲气怡然自得地行走在浓妆丽服的贵妇人间。
      夏梦寒失神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并不难看,甚至有一种凛冽的美。只是她从来不曾好好看过自己,从来不认可力量之外的优秀。而今,她虽然重新拿回了力量,可她已经明白,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是无法单靠力量靠权势就能解决的。除了力量,除了权势,她该好好想想她还剩下什么了。
      如今的夏梦寒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头脑简单的魔法师了,唯一不变的是那持续了多年冲动而热烈的情感。如果有人问夏梦寒,她到底喜欢那个人什么,她一定答不出来。世人都说她喜欢的是那个人的身份,喜欢的是他的身份带来的权力和地位,可初遇他时他只是个落魄无状的少年郎,现在的他也不再是前途无量的太子爷。或许是喜欢看他的侧脸,看他总是若有所思,眉宇敛着淡淡哀愁的样子,或许是喜欢他清淡的声音,好像总是刻意压抑成那个清淡的样子,总是有很多需要他去压抑和忍耐般,或许是喜欢他和她说话时那认真的模样,像老师布置作业的样子……夏梦寒说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只知道只要他在,好像什么都会变好,一切的一切都会变得顺眼顺心起来。曾经,在魔法学院,在帝都,让她每天都从沉沉的睡梦中睁开眼睛的原因是:今天可能会遇见他。可能会在路上,在廊柱旁,在缤纷的落英下,在粼粼水光荡漾的池畔,在每个转角,每条小道上遇见他。
      自从他离开帝都,帝都的一切瞬间变得难以忍受起来。夏梦寒从来不知道原来魔法学院是那么空旷的地方,那么多的打打闹闹,斤斤计较,从来不知道原来应付人情往来,利益关系是那么无聊的事情。她想离开,可魔法师喝过誓酒,不可叛逃,她时常被那直袭入脑的疼痛折磨得咬着牙无声地在地上打滚。早知道他会离开,宁可在外当流浪法师也不来这破地方!没错,权势什么的,她不稀罕。
      而今,他就在这里,这个城市的空气有了一种熟悉的味道,那是原本帝都才有的味道,已经多年不曾感受到了呢。
      她是来公干的,带的衣服并不多,踌躇了很久,最终挑了件浅灰蓝的长袍,披了一领素白的粗麻披风,头上的首饰摘了个干净,长发简单地拢了拢。镜子里是个熟悉而陌生的女人。夏梦寒浑身不自在,这不像她,不像那个总是散发着凌厉气息的她,那些华服和华丽得过分的首饰原本就像她的壳一样,仿佛能保护她,带给她安全感。眼里的漠然和冰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和期待,像敛着两枚星子。
      一脚踏进国师府就像回到了崖之国,眼前的一切那么的熟悉,好像都在哪里见过,连路过的仆从都是故人般。那个人并不打算在房子里接待她,就好象直到现在都不愿承认要和她见面。
      庭院里的桃花在风灯暖黄的光线中静静的吐露芬芳,这是个湿润温暖的春夜。侍从领路到此处就退了下去,那个人已经在夜晚桃花香中昏暗的石桥上等着了。他的剪影在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时候,夏梦寒的镇定和矜持一下子崩碎了一地,反应过来之前她已奔跑了起来,不可遏制地,如从前的每一次那样不顾一切地,不顾尊严地奔向他,在春日潮湿的空气中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身子。他有些吃惊,身体僵了一瞬,不管多少次他还是无法习惯。那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有了新的壳,可她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
      愣了一会,才用比寻常更为清淡甚至刻意带着一丝冷漠的语调说道:“你来了。”
      夏梦寒无法回答,她的脸紧紧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遇见他时他还未长全,那时候的夏梦寒和他一样高,而如今,他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虽然还是嫌瘦了点,但肩膀已经宽阔了不少。夏梦寒的心跳有些乱,脑子更乱,来之前的一丝丝甜蜜和期待,此时化成了她想不通的丝丝哀愁和落寞,她已经完全不记得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了。
      辰溪稍微用了点力才挣出了她的怀抱,不自觉地理了理衣襟,这才就着昏暗的光线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今日的她似乎有些不一样,但他没有深究就放弃了。帝都发生的事他比很多身在其中的人都要清楚,早就听说大法师大人自光森林回来后脱胎换骨了,重获力量后愈发的沉稳,和从前暴戾乖张的模样判若两人。可今日看来,好像和以前也并无太大差别。辰溪无意深究,避开了她那灼热得几乎要把他点燃的注视,愈发刻意地冷漠道:“不管你对叶国如何施压,我是不会回去的。我也知道这种情形下叶国撑不了多久,我会建议国君投奔湘国。”他说是建议,其实和告知也没什么区别,最核心的力量如今听的是他的调派,国君除了听从还能如何?
      夏梦寒闻言并不着急,就像个称职的下属,只是接受命令而已:“决定了?”
      “是。已经没有回去的理由了。”就算是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不小心有一丝悲苦泄漏了出来。那些悲苦是何等的庞然大物?庞大到连他这样的惯于隐藏情绪的人都隐藏不住了。
      苦涩猝不及防地袭来,可夏梦寒早已习惯了,还是苦笑了一声:“好……我陪你走。”
      辰溪皱了皱眉:“你怎可叛逃?”
      “我收到的命令是保护你,并不一定非要回涯之国。”
      辰溪反倒是愣住了,这个命令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探究般看着夏梦寒的脸,似乎想从中寻找一丝谎言的痕迹。夏梦寒的坦然和理所当然反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脸上有隐约的怒意,抿着唇并不说话。夏梦寒想来想,恍然道:“你是觉得奇怪?奇怪怎么会是这样的命令?的确,放任你不管对皇上才是最好的做法。虽然他们不说,可是,我总觉得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是你派人刺杀……可他们非但没有追究,还在这种时候派人来找你,确保你的安全,的确很奇怪。”
      “不过是欺世盗名,收买人心罢了!”
      夏梦寒下意识的想反驳,才一秒就改变了主意。她低着头,似乎在想如何解决当前的困境。拿那个女人的性命威胁他好像并不奏效,他同意见面并不是因为他的威胁,是太了解她了,知道现在的她不可能做出那种事还是,不在乎那个已为人妇的女人了?夏梦寒多希望是后者,虽然这样想很无耻,可这个无耻的想法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现在的她没心思吃醋,只是努力的想: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她,她会怎么劝说他?她会用什么方式,她会如何组织语言,怎么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如果站在这里的人是她,可能她什么都不用说,这个人就会跟她走吧。夏梦寒无比恼恨地这样想着。
      经历了一场似乎十分漫长的沉默后,辰溪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回去吧,不用跟着我吃苦,你明知道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他明明没动,夏梦寒却像怕他溜走般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让我跟着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你不给我就不要……”想流泪的感觉哽在咽喉,夏梦寒努力的想把那种感觉咽下去。呼吸过这种空气,已经无法忍受帝都那稀薄而陌生的空气了。夏梦寒的声音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让我跟着你……跟着你就行了……”
      这个明明可以翻云覆雨的强者,却在潮湿的花香里,卑微地,渺小地乞求着。心中的坚冰被什么撞开了一道裂缝,辰溪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初夏的午后,想起那明亮的阳光洒在身上温热的感觉,想起那个人拉着他的手,他的手心里都是汗,而她的笑容还是那么坦然,多年后他才知道,那份坦然仅仅是因为不在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存在。多可恶的不在意,多可恶的自以为是,我把与你的相遇当成生命最大的恩赐,我把你的音容笑貌珍藏在心,而你,却随随便便忘记了,当成一粒微尘,毫不在意地忘记了!
      当时只是多卑微地,多卑微地想跟着你,仅仅是想跟着你罢了。想和你四处流浪,想看你如何把你原本应该满地荆棘的生活过成鲜花如锦,想看着你强大而自信地蔑视一切苦难的样子。仅仅是这样而已,不敢奢求任何,甚至不敢想你会对我动心,因为我除了这身血脉,没有一丝可取之处,而我多鄙夷这身体里流淌的血。
      辰溪毫无预兆地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狠狠地握着,看着她的眼神莫名的有些阴狠,唇线抿得发白。就在夏梦寒的惊诧中,如夏梦寒无数次的迷梦般,狠狠地将她拥入怀中。
      归国的日期很快就决定了,只是,这一次,夏梦寒不会跟着他们离开了。特使们都惊诧莫名,直接问她是不是要叛逃。夏梦寒微微笑了,她很少笑,从前就算是笑也是冷笑,也是为了讽刺和伤害,而今,她终于会好好的笑了。
      “不,我和你们不一样,你们的命令是护送我到叶国,而我的命令,是保护那个人的安全。如果他的选择是不回去,那我只能留在他身边,保护他了。”
      特使们急了,“那涯之国怎么办?大战在即,大法师却走了!”
      “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这一次不比以前,皇后更注重的是协同作战和树立强大的阵法,法屏,一个人扭转战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有没有我已经不重要了。”夏梦寒转向一直站在旁边不出声的风平道:“风平,替我告诉我母亲一声,叫她不要任性,好好待在帝都,现在的帝都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许,也许还有相见之日。”
      风平冷冷地看着她,“这是命令还是请求?”
      “是请求,我已经没有资格命令你们了。”
      “我拒绝!”
      夏梦寒吓了一跳,随即有些尴尬,却也无可奈何。“也是,这是你的自由。诸位保重,就此别过了。”
      “你还记得伊琳吗?”风平冷冰冰地抛下一句。夏梦寒的身子僵硬了起来,耳听他续道:“因你用了不正当的手段杀了伯玄,她日日夜夜的恨你,这份恨意强烈到宁可铤而走险,挟持当时什么都忘记了的皇后,设计陷害你,要杀你报仇!”
      夏梦寒愣在那里,脸色愈发的难看。“已经是陈年旧事了,我不计较了。”
      “你有资格计较吗?”风平好像听到了一件十分好笑的事。“当时魔法院关于大法师之位的私斗还是合法的,没人能惩罚你,可你真的可以不受任何惩罚吗?一个根本就不配当大法师的人坐上了那个位置,你知道你的愚蠢害死了多少人吗?你知道自从你坐上那个位置之后,魔法院变得多么令人无法忍受吗?”
      “风平!”夏梦寒恼羞成怒,脸上青了红红了青,“你现在要我怎么样?”
      风平像没听到一样,继续按照方才的语调缓缓道:“当年一再的伤害如今的皇后,抢她的地位,封印她的力量,后来告密,破坏她和太子的姻缘……”
      “可我已经付出代价了!”夏梦寒愤怒地打断他的话,往事一幕幕浮现,“伊琳害我差点被斩首,是辰溪施计救了我,唯一的条件是从此保那个女人周全,我已经做到了,为她,我甚至连力量都消失了!”
      “这样就够了吗?”风平残酷地:“你加诸在别人身上的苦痛,仅仅因为你守住了和一个男人的诺言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夏梦寒后退一步,猛然捂住了额头。向来不善言谈,也不屑于多话的风平今日格外的尖锐,步步紧逼,“你以为皇后是凭什么原谅了你?你以为是因为你在她心中比伊琳还重要?你以为魔法学院的人凭什么原谅你?你以为我们凭什么把对你的怨恨埋在心底?”
      夏梦寒受惊般看着他,等着他揭示答案。风平像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死物,又像看着一个肮脏无比的东西,他的厌恶和恨意肆无忌惮地在眼中翻滚。“我们原谅你,不是因为你值得原谅,而是,当有一天发生如今日的灾祸时,你这身能力能为你赎罪!”
      “赎罪……”夏梦寒喃喃道,一退再退,虚弱地抓住了门框。环顾屋内,其他人面面相觑,像是被风平的话煽动起原本已沉在心底的怨恨,看夏梦寒的眼神都变了,像看着一个杀人犯,像看着一个万恶不赦的犯人。
      没错,她是从善了,可是,这对于那些已造成的伤害有什么用呢?表面上大家原谅她,恭敬地叫她大法师,叫她院长大人,可她转身后,那些人会转而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她?是不是用现在这样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痛恨的眼神看着她的背影?她的手还沾着鲜血,从来不曾洗去。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忙于强大自身,并没有实际性地为涯之国做什么,没有为那些曾经伤害过的人做什么。至于做好一个大法师,院长大人,那是她的工作,是她的职责,是她能问心无愧地拿俸禄的唯一原因,并不算是为这个国家,为那些曾经伤害过的人做了什么。
      她还没有还债,就这样不负责任地说一句:反正有我没我也不重要。
      如果一开始就这样说,还有人会原谅她吗?还会有人尊重她吗?那个女人会一再的给她机会站在她身边吗?
      夏梦寒瑟瑟发抖,咬着牙抬起了头,“对不起……我还是……还是要走。”好不容易,他不再拒绝她,不再躲,不再和她划清界限,她要和他去浪迹天涯了!自她遇见他,她那颗争强好胜的心就转了方向,她不想再事事求胜,不想再和全世界作对。可现在,怎么好像又要和全世界作对了?
      “你走吧。告诉他,妖族不会满足于从恨天山小规模入侵,曼罗国的阵法不是永恒的,涯之国只是暂时得以喘息,只是用了一些方法迫使西方诸国投靠,凝聚力量而已,涯之国的危机并没有真正解除。我们不需要一个没有廉耻之心的大法师,也不需要一个不管国家安危的太子!”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