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56、第一百五十六章

　　直指向天的怪异生柱像音叉一样震动着，音波水纹般扩散。声音不大，人的骨骼却似乎能和它产生共鸣，耳膜，脑腔，不由自主地跟随它的颤音。一瞬间，战场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不安地等待着什么。生柱漫上细微的电网，电网噼啪作响，迅速布满整道生柱，那道看起来怪异而丑陋的生柱，此时散发着不祥的信息。仿佛有光迅速地掠过脚下的大地，脚下的大地仿佛有了心跳，沉稳，缓慢而有力地：嘭，嘭，嘭……短暂的沉默后，妖族忽然齐声呐喊，一齐欺上前来。巨大的怪兽，铺天盖地数不清的红色怪鸟和人型怪物山洪般涌来，巍峨的城墙在这汹涌面前就像玩具一样虚弱，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踏碎！
　　就在那巨兽的爪子就要触碰到城墙的一刹那，生柱的颤音停了下来，仿佛放弃了抵抗，终于要任人宰割般，巨兽的爪子却毫无预兆地寸寸化灰。巨兽受痛，猝然收爪，巨兽仰头嘶喊着，握着爪子悲鸣。变故横生，妖族停了下来，愣住了。就在这一愣之间，似乎有光纹从生柱之上迅速的扩散开去，在我们面前，以晴无城的城墙为界，一切都就此定格了，似乎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忽然间，面前的一切活物迅速的化成了灰烬，拥挤的战场像燃起了一场无声的大火。没有火光，没有燃烧物体的声音，只有那高扬而起的尘烟，打着卷儿，沉默地往遥远的天空弥散。
　　晴无城城墙上就像忽然袭来了一股寒流，人们震惊，不信，久久地沉默着，长大着嘴，鼓着眼，瞪视着这一幕。这时候，没有人再感到悲伤或者愤怒或者还有余力去同情，恐惧在这个空间蔓延，人们只感觉到了冷，牙关打颤的声音就像具备传染力一样，很快的就传播开来。
　　一只纯白的蝴蝶，一无所知，天真而烂漫地绕着我飞了两圈，随即意兴阑珊，往那绿草倒伏，散发着血气腥香的缓冲之地飞去。才飞出城墙，雪白柔软的翅膀便在我们面前迅速的化成灰烬。我听到身后的峦倾倒吸一口凉气，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会说涯之国内再也没有比这儿更安全的地方了。有此阵法，暂时的，没有什么活物能通过曼罗国到达晴无城。整个曼罗国成了一大片空白之地，只要是活生生的，不管是还在苟延残喘的人类还是意气风发的妖族，不管是无辜的小动物还是昆虫，全都化为了飞灰。为了竖立这个屏障，为了打好最初的这一战，牺牲了太多太多了，做出这种决定的人，不知是人还是恶鬼。
　　在众人的惊愕中，我飘然离去。
　　曼罗国边境那一战很快就传回了国内，涯之国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不安地议论着那怪异的敌人，议论着最后那诡异的绞杀。朝堂之上，妖族入侵之事终于公开，大臣们也终于明白，这些年来，皇后做的那些莫名其妙之事，都是在为今日做准备。当初不能明言，一来是不知妖族究竟会不会入侵，究竟什么时候入侵，为这些不确定的事引起恐慌就得不偿失了。
　　太祖当年或许是对禁线太有信心了，关于妖族的记录不但没有流传下来，为隐藏洛桑王族控制魔法师的秘密，还有意的收缴了民间关于这一类的记录。三千年是段很漫长的时间，其他国家由于常年的战乱，早就遗失了当年的记录和资料。就算偶有遗留，也因为数量太少而被人们当成传说来看了。如今，妖族入侵，那些原本没人会相信的传说一夕之间就变成了金科玉律。朝野上下，无人不在打听妖族的事，对于皇后早早就做了准备一事敬佩不已。当然，也有一部分人不以为然，认为所谓的妖族不过是长得大一点的魔物而已，数量多一些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
　　湘国的王子就怀有这样的想法，对涯之国为保全自己，不惜将曼罗国唯一的生路阻断一事嗤之以鼻。破口大骂涯之国的冷血无情，并一再的要求回国，再也不在这种冷血无情的国家待下去了。湘国是西方大国，离涯之国万里之遥。由于距离太远，又并无利益纠葛，湘国自重身份，自立国以来涯之国并无交往。直到我当上皇后，开始笼络各国使臣，不惜屈尊派人前去交好。湘国但凡庆典或者王室重要成员的红白喜事，都有礼物送上。近几年来，湘国才派王子出使涯之国。当然了，他来了就舍不得回去了，帝都有的是让他流连忘返的东西。
　　战中，礼部以各种理由将各国使节留下了。这一场战役结束，我回到了帝都，立刻正面回应此事。
　　先到了湘国王子的行宫，湘国王子倨傲非常，连礼都不行。身边的侍从气得要死，待要发火又不敢。我并不生气，笑眯眯道：“听闻王子思乡情切，急着回国？”
　　王子哼了一声，不客气道：“便是不回国，也不能在这种虎狼之地待下去了！”
　　“你……”侍从才说了一个字便被我的眼神制止。侍从气呼呼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还是笑眯眯的，“王子是涯之国的贵客，涯之国不敢轻慢，是以，战中不敢让王子独自回去。如今战事暂歇，本宫立刻安排车驾护送王子回国。”
　　王子又哼了一声，冷冷道：“待本王回国，必定要和父王说，这等虎狼之国还是远离为妙。”
　　我笑了笑，并不答话。只吩咐了下去，命人准备车马随从，送王子回国，越快越好。当天下午，车马随从便准备了妥当。一国使臣回国，自然不是简简单单的准备，能这么快准备好，其中的深意，王子自当明白。
　　第二日，他怒容满面地上了车，涯之国除了几个侍从外并无其他人相送。护送他的卫队倒是挑选得极为用心，其中不但有骁勇善战的军士，还配备了三个高阶魔法师。临行前，护卫将领和王子行礼道：“如今涯之国内层层建立防护线，是以不能再走原路，只能绕道从寒石城附近出关。”王子无可无不可，只烦躁地催促着尽快启程，他是一天都不想在这个国家多待了。
　　有人问我为什么对这种无礼之辈如此唯唯诺诺，简直有失大国尊严。我又笑了：“没事，小孩子不懂事，但很快，他就会懂了。”
　　其他想回国的使者们，我也一一应允，派人护送了他们回去。
　　自曼罗国一役，妖族好像就此知难而退，再无声息。人们敛息等待着，忐忑着，两个月过去了，人们的心情稍为平复些了，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做着太平美梦的时候，北方天空划来的一道蓝光彻底粉碎了他们的梦境。
　　寒石城来报，妖族翻过恨天山脉，入侵寒石城。寒石城山高林密，又有众多大能力者聚居，分而立派，不服朝廷管束。如今却自发形成了抵御妖族入侵的中坚力量。寒石镇守的上书也紧接着快马传来，无非是请求支援。当然了，此举是多余的，早在他上书之前，支援就已到达寒石城。
　　寒石城的势力，原本是以舞鹤台和蝶族巫族联合为首，可舞鹤台的首领自从数十年前假冒当时的理事大人，如今的皇后，莫名地消失之后，巫族也紧接着举族失踪，如今的寒石城的大族只剩下蝶族了。蝶族生性淡泊，幽居迷雾林，但凡不与旁人交接，其他部族原也没想过去求蝶族，没想到，蝶族自己送上门来，要求加入联盟。有了蝶族的帮助，这个松散的部族联盟实力大增，妖族虽强，却也是血肉之躯，在迷幻阵中受困良久。援兵一到，蝶族立刻加入援兵，听从调遣和安排，如同早就合作了很久。其他部族虽然不满，但大敌当前，且管不了这许多，只能一致对外。
　　好在有恨天山的天险阻碍，妖族无法一下子大举入侵，这才支撑了好久。这一次入侵的妖魔并不以数量取胜，也并不急于杀戮，进攻并不迅猛。有时就算占尽优势，也是一击即退，毫不恋战。领兵大将樊云传书帝都，敌人明显是在试探我方实力，如今还在与对方周旋，令对方一时间摸不清我方虚实，帝都理当立刻调派大批人马到寒石城做好应战准备。
　　战时，皇帝和丞相白零掌握调兵遣将的大权，这番加上一个我，掌管魔法师的调配及战线的安排。直到现在，我对战事的态度还是遮遮掩掩，扑朔迷离，朝野中大多数人对我深不以为然，毕竟，战争不是个没见过世面，没经历过战场的无知女子能凭想象理解的事。与魔法，阵法有关的事不能和其他人解释，没有经历过曼罗国战役的人也无法对此次战役的残酷有正确的认知，一直到现在，还有人认为我为了树立那强大的法阵，眼睁睁的看着整个曼罗国覆灭太过冷血残暴。我不去辩解什么，我要承受的远远不止这些，对待曼罗国的方式是第一次，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寒石城地处偏远，各种势力倾轧盘踞，民风彪悍，朝廷能控制的地域其实不足寒石城的三分之一。各势力一向自视甚高，对妖族的战役又一再的占上风，对朝廷宣扬的妖族威胁论更是不以为然。是以，寒石城虽地处前线，可百姓安定，并未出现恐慌的情绪。朝廷一再的引导百姓远走避难，可积极响应的并不多。
　　总司局上下忙得脚不沾地。魔法学院空空荡荡，魔法师们几乎全部派出，连理事司那些低阶魔法师都各有去处。举国都为这场战役牵动奔走，可西方各国还在观望，仿佛事不关己。白零提议派出使节游说西方各国，我笑了笑，气定神闲道：“不急，唇亡齿寒的道理，想必各国国君都是懂得的。”对于我的故弄玄虚，白零已是见怪不怪，并未再坚持什么。
　　人族的生死存亡，全压在我这个小女子的判断上，若成，自然是一番丰功伟业，若不成……我现在还不能去想那些成不成的事。战线是依据我的设想和判断而设立的，准备了多年没有更改的可能和机会了。
　　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眼看形势一片大好，未几日，又传来寒石城军民节节溃败的消息。妖族停止了试探，忽然大举入侵。从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妖族自高高的山脉间的豁口不停的涌入，山上永不消褪的雪线被划开了一道肮脏的口子。
　　猝然遭难，寒石城军民并未慌乱，大将樊云立刻重新调整对战策略，一面向帝都及周边部队求援。寒石镇守一面安抚民众，一面组织民众有序撤离。其中有许多民众不愿撤离，除了那些桀骜不驯的特殊能力者，大部分是手无寸铁的百姓，百姓们斩钉截铁道：不能上阵杀敌，就在这儿给边境战士运送物资，誓与寒石城共存亡！寒石城虽危难，却未显乱像，较之以往反而更有凝聚力了。
　　然而，这份激情与热血并不能带来奇迹，妖族来势汹汹，实力惊人。军队很快就丢下满地的尸体，退守寒石城。寒石城地势较高，城墙坚固。多年的自治和应对部族之乱的过程中，寒石镇守自创了一套又一套的应急预案。军民退守寒石城后立刻展开了反击，蝶族新任族长水蓝带领蝶族族人在城外竖起一层迷幻瘴，樊云据此设伏，据城死守。
　　援军久久未到，寒石城仗着城墙坚固，兵粮充足，妖族攻势虽猛，一时间却也拿寒石城没办法。这一日，恨天山上传来几声恐怖的嘶吼声，远远的看见恨天山上的积雪在这恐怖的嘶吼声中撕裂，巨大的雪块从山顶上滚落深谷的声音远在寒石城都能听见。寒石城军民们惊恐地看着豁口那里涌出泥流般的妖物来，妖物兴奋而怪异的叫声传了过来，人人都是心中一惊，冰凉的绝望紧接着铺天盖地压了过来。要死了。这是浮现在很多人脑海里的第一句话。到目前为止，寒石城在艰难苦撑，若援军不至，这座城池被攻陷是迟早的事，而且不是很遥远的事，以寒石城如今的力量，面对如此的敌潮，唯有毁灭一途。
　　这种悬殊的力量差距不是仅凭意志或者信念就能扭转的，连士兵们都已经面色灰败，颓然望着远方。人们开始做着最坏的打算，亲吻自己的爱人和孩子，和战友或亲人告别。
　　然而，妖族大军并没有进攻近在眼前的寒石城的打算，他们从寒石城附近上了官道，直接往黑森林去了。寒石城军民首先感到的是错愕而不是庆幸，但很快他们就明白过来了，他们已是瓮中鱼虾，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守不了多久了，妖族连随带手把他们碾死都不屑。
　　妖族通过森林那狭窄的通道，很快就遇到了涯之国的第一道对敌防线。没错，寒石城附近并不是没有兵力，只是，这些力量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岗位。涯之国不能冒险。神奇的是，妖族这一次并没有打算硬碰硬，和第一道防线中的日见城僵持了仅仅十日，妖族便转而向西方薄弱地带。从此处往西，除了一个小小的和玉县是涯之国的领土，便是由叶国实际控制的日城，周遭全是依附涯之国的小国家。
　　妖族西进的步伐很顺利，也很快，以至于战线被拉得过长，期间还被叶国集结力量，重创了一回。当然，这是后话了。
　　且说在妖族攻击中已然残破不堪的寒石城，各族的特殊能力者损失惨重，城内粮草充足，可兵力消耗却很大。能通过迷瘴的妖物越来越多，哪怕只是个瘦瘦小小的类人形的妖物，都能让军队疲于应付，更别说那些类人形生物在通过迷瘴后召唤出来的强大魔物了。
　　这一日，经过了一晚上的防守战，人们都疲惫不堪，迷瘴之外传来熟悉的号角声的时候，人们都愣住了。樊云也先是愣了愣，随即奔向城墙，迷瘴外隐约的笙旗此时看起来分外的亲切。樊云连笑带吼：“援军！援军到了，全体出战！”
　　援军这两个字就像是灵丹妙药，一时间，连城里的老弱病残都兴奋起来了，不必催促，人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城门，门外，喊杀声已震天而起。
　　在妖族肆虐，人族节节败退的情况下，寒石城这一场胜利犹如在黑暗中点起了一盏明灯。胜利的消息才传播开去，许多还在观望或者心存侥幸的国家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投靠涯之国。只有为数不多几个大国及离战线过远的国家还心存侥幸。
　　又一次君臣密会，丞相白零好奇地问我怎能预测妖族西进，以至于原本预计的艰难的游说如今变得简单无比。
　　我只是笑了笑，并不作答，他也就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暂时的，璇歌能为我做的仅限于此了，为了保护他，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不能再互通消息，我也无法扮演那个高深莫测，胸有成竹的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