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55、第一百五十五章

　　晴无城边关的大门依然紧闭，但不知从何时开始，每日都有消息从曼罗国各地传来。那些划破天空的卷轴像一只只白色的战鸽，传达着越来越紧张的战争的气息。
　　然而，曼罗国内是没有风系法师的，这些以风之息操控的卷轴是谁投射而来的呢？难民中心明眼亮的渐渐的有了个清晰的想法：那个看似冷酷无情的涯之国，未必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酷无情。这些情报必定是涯之国派出的魔法师传回来的，涯之国表面上对曼罗国的灾难不为所动，可是，从每日回馈的情报数量上来看，涯之国搞不好派出了好几支队伍，秘密协助曼罗国呢。虽然不知为什么要保密，可涯之国有魔法师在曼罗国境内是毋庸置疑的。也是嘛，曼罗国被魔物灭国对涯之国也没什么好处，收拾完曼罗国，就轮到涯之国了。
　　强烈的生的渴望开始在难民中蔓延，升腾，人们越来越强烈的相信，那个强大的国家不会永远向他们关上国门。之所以现在不开，肯定有理由，有充分的理由的。人们这样盼望着，相信着。
　　投书回晴无城边关的当然是涯之国的风系魔法师，除此别无其他可能。莱恩是其中一支秘密小分队中的风系魔法师。原本他是驻守在曼罗国边境工匠村的治安官，派遣他前往曼罗国的时候他受到秘密的召见，涯之国的皇后，总事大人亲自召见。除了他，还有其他四个人，这五人各有其能，组成一支高效，快速的队伍。皇后布置了一项绝密任务，并一再的要求，不可向任何人透露，队员之间寻常也不可私自讨论此事，一旦发现敌情，立刻用最高级别的蓝光传书通知涯之国。
　　这项绝密任务虽然不可思议，但没有人提出异议。领命退下的时候，莱恩觉得，其实其他人都和他一样，想着：这种事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生。
　　在曼罗国工匠村的日子莱恩过得很舒服，要不是密令中规定他们绝不可和曼罗国国民过从太密，不可建立亲密关系，莱恩都想在曼罗国结婚，生几个孩子，过几天男耕女织的悠闲生活。
　　谁也想不到皇后的预言成真了。虽然震惊，但莱恩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他准确而迅速地书写情报，将蓝光传书传回涯之国，按照数十年前约定好的那样，和队长集合，组织本国工匠和其他治安官迅速撤离。魔物还在工匠村肆虐，京都都还没有得到最新消息的时候，他们已护送工匠和治安官出了峡关，前往晴无城。
　　他们的任务不止如此，晴无城的边关他们只能遥遥望了一眼。皇后的安排是一环紧接一环，环环相扣，环环都有应急措施，莱恩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详尽的命令。临行前，皇后十分严肃地和他们说：各位此去，是守护人族的前哨，帝国将永远铭记你们的功绩，有劳各位了。
　　在此之前，莱恩对这个密令虽然重视，却一直没办法有现实感。莱恩出发的时候还觉得，这个时刻永远不会到来。
　　如果永远也不会到来就好了。
　　莱恩他们秘密潜回京都的时候，京都才接到消息，但是很多人还是持怀疑态度。没有亲眼得见的人怀疑这个消息的可靠性也是寻常。与此相对的是曼罗国国王积极的态度，二话不说，立刻修国书派人快马加鞭赶往晴无城，请求涯之国出兵支援。莱恩想，大约是出于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吧。但接下来曼罗国国王派出的几支小队，准确而迅速地往各生柱所在地而去的行为，刷新了莱恩对这个温吞国王的印象。生柱的存在是涯之国的机密，知道生柱计划的人并不多。生柱一共五根，除了晴无城边关旁那根，曼罗国工匠村被当做高大建筑物的承重柱那根，在曼罗国境内还有三根。
　　在光森林边缘建立工匠村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在盖房子的时候把生柱立起来了，这一根是最为隐蔽也最为合理。其他三根其中一根在北方森林中，数棵小树围绕，盘旋，壮大，融合，一夜之间长成参天大树，把生柱全然包裹在里面。由于是在森林深处，这番异象倒也没引起什么骚乱。另一根东南方海底，乱石礁中。那片海域就算是经验老道的渔夫都不敢轻易涉足，海底水流复杂，藻类也很快的就布满了生柱表面，这一根也隐藏得很好。最后一根比较麻烦一些，毕竟要在城镇中竖起那么大那么高一根生柱，想不引起注意是很难的。最后还是以建立观星台的理由建了起来。此举自然在国内也引起了轩然大波，毕竟花销太大，看起来又没什么用。当然了，最后还是以皇后的任性自专而成行。这根生柱的建立最为生硬，曼罗国国王虽然给了面子，可心里未必不存疑，只要存了心，一国之主要查出点什么也不是什么难事。曼罗国就算再弱小也是个国家，一个国家总是有些外人所不知的神秘手段的。
　　莱恩觉得惊讶的是，曼罗国国王既然知道涯之国这一系列的神秘行为，这么多年来却从不曾提出过异议或者有窥探的行径，这就很奇怪了。更奇的是，异族刚入侵，曼罗国国王就派人迅速的往各生柱去了，他想干什么？难道他知道生柱的用处，想以破坏生柱威胁涯之国出兵相助？
　　更让莱恩惊讶的是，早在派他们这些特别小组入驻曼罗国之前，就已吩咐他们，一旦开战，立刻做好保护生柱的准备。皇后早就做好这一切都会被曼罗国发现的心理准备，也是预料到了曼罗国国王的打算，所以早早的就下了这个命令。一个是心知肚明但佯做不知，一个是知道你心知肚明但不为所动。为上者城府太深了，莱恩有些不寒而栗。
　　由于莱恩他们这一支分队负责的生柱在光森林边缘，此时正是怪物入侵的时候，无人敢靠近，是以他们还兼有监视京都，驰援各处生柱保护小组的职责。这短短的一个月，莱恩亲眼见证了一个国家的伟大和鄙俗，挣扎和死亡。
　　京都人一开始还算淡定，魔物在这个世界也算是常见，没有魔法师的国家对付这种害人的魔物是比较吃亏，但只要出动足够多的兵力，也并非不可战胜。魔物带给一国首都的恐惧感并没有边远小村那么具体，以至于难民越来越多地涌入都城，又源源不断地离开，远赴峡关，意图寻求涯之国的庇护的时候，京都人还在嘲笑乡下人的胆小和无知。两大家族和京都的士兵开始集结，形成防御战线的时候，京都人才慌了，慌里慌张地加入逃亡的行列，这时，通往峡关的官道已经人满为患，不管是什么样的达官贵人，都只能夹在人潮里缓慢地移动。习惯于让一切为其让道的人，也不得不收敛了那些骄横跋扈，大难在即，此时钱和权都是废品，不再具备任何的荣耀和威胁。
　　曼罗国已被逼入绝境了，这一点在曼罗国越来越频繁的向涯之国催讨救兵一事上可看得出来。到后来，国书已不是发给涯之国，而是指明要发给皇后。晴无城一如既往地只收下，只点头，但转身就把国书封存在某个抽屉里。曼罗国国王对此十分愤怒，他的愤怒无法传达到皇后那里，就算有天大的把柄也是无用了。气急败坏之下，居然命人去破坏观星台那根生柱。这件事莱恩第一时间就通过风之术传回了涯之国，不过他们并没有等待回应，他们的任务很明确，无事便监视京都，有事便驰援各生柱，他们比曼罗国国王派出去的人更早地来到了观星台，和负责守护这根生柱的小队接上了头并迅速地制定了对敌策略。
　　为防偷袭，莱恩他们一早就把观星台周围清空了，留下一大块空旷之地，没有任何的杀手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偷袭成功。防御战很成功，国王派来的那点兵力根本不可能和他们这两支小分队抗衡。大约是国王下了死命令吧，对方无计可施之下，居然煽动城镇居民，将生柱之事大肆宣扬。原本就曼罗国民众就因为涯之国不肯救援，还封锁了曼罗国出逃的唯一通道十分不满，哪还经得起挑拨？群情汹涌，平民百姓拿着菜刀木杆，吼叫着冲进那块空旷之地的时候，莱恩有一刻的恍惚，他忽然想起了关于缓冲之地的历史传说。
　　当年，被涯之国打得几无男丁的曼罗国，老弱妇孺，退无可退，拿着禾叉木杆都要奋起反抗。太祖深受触动，一时心软，未再继续东进，还给曼罗国留下了三十里的缓冲之地，承诺只要曼罗国不入侵则永不再犯。
　　恍惚和感动只维持了一秒，下一秒，莱恩发出一道风刃，锋利而细薄的风刃将当头的那几个农民一齐切作了两半，鲜血和内脏飞溅出来，滩涂一地。
　　对付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的愧疚和不安并没有来得及强化便在一次又一次的出手中变成了理所当然，很快的，莱恩不再去想和战斗无关的东西，只是木然地出手，木然地屠杀，木然地执行命令。没有时间去在乎内心涌动的是什么情感，也无暇去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莱恩有时候觉得操控自己的躯体的那个不是自己。
　　生柱保卫战没有什么悬念，他们是帝都挑选出来的优秀魔法师，不管是能力还是团队配合都完美无缺。在这个还是魔法师各行其是，单兵作战的年代，他们的存在就是奇迹般的存在。团队的力量远远大过于单兵作战的力量。曼罗国不管是军队还是汹涌不断的平民，在这种力量面前都如泥沙城堡般不堪一击。空旷之地被鲜血浸透，不多时，就像被这块土地吸进去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莱恩很多次都好像听到了一种类似于吸面条的“哧溜”“哧溜”的声音。这种声音和那些渐渐失去了血色，变得苍白而腐臭的躯体组合成一幅令莱恩几欲作呕的画面。
　　妖族逼近的传闻传来，剩下的人作鸟兽散了，连曼罗国国王派来的那支队伍也悄悄地离开的时候，莱恩他们和守护观星台生柱的小队告别，赶回了京都。
　　京都已经做好了和妖族决一死战的准备，战线建立起来了，京都除了士兵只剩下少量跑不动或者不想跑的民众，可惜，这一部分人少得可怜。常年的分裂，内战，巨大的贫富差距，伤透了这个国家百姓的心，也磨损了这个国家的意志和精神，那曾令太祖都动容的风骨早已残破得不成样子了。
　　莱恩在城墙下看到那个苍白的魔法师，他是曼罗国唯一的魔法师了吧。莱恩看到他的时候他正站在城墙上远眺东方，那是妖族入侵的方向。莱恩无法想象，这么大的一个国家居然只有一个魔法师。没有配合作战，就算那个魔法师强如大法师大人，又能如何？如何能仅凭一人就扭转形势？
　　不可能扭转形势，倘若那么简单，涯之国不可能如临大敌，不可能一早就做那么充分的准备。这一次要面对的敌人，可能强大得超出想象。莱恩忽然领悟过来，当年太祖手下留情，未必是出于什么感动，而是为今日的一切做好准备。缓冲之地不止是那区区的三十里，而是整个曼罗国，一旦妖族入侵，曼罗国首当其冲，给涯之国留下了反应的时间。死他国的百姓总比死自己国家的百姓好。莱恩甚至可以预见到，就算战争结束，曼罗国成为白地，举国被灭，但涯之国依然会有其他理由不去侵占这片土地，留给其他利益熏心的人在此建国安民，养成另一个曼罗国。
　　为上者的考量永远出乎寻常人的意料之外。莱恩有一瞬间甚至觉得有些恐惧，但下一瞬间又觉得自豪，紧接着又被莫名的寒冷包围着。他不知该对此事做何想法，干脆就什么都不想了，一切等到大战后再说。
　　京都防御战还未显败像，莱恩他们已轻身出了京都。这个国家垮了，没有任何的可能性了。京都一破，曼罗国就不再具备抵抗的能力了，留给妖族的仅仅是屠杀，简单的，没有丝毫难度的屠杀。莱恩想尽快赶回晴无城，这里已不需要他们了，就算亲手屠杀过很多很多的人，莱恩还是想避开那些血淋淋的画面。
　　通往晴无城的道路拥挤不堪，每个人都满怀希望地看着试图从拥挤的官道去往晴无城的人。人们希望这些风尘仆仆，一脸冷漠的汉子是京都派来的使臣或者说客，希望这一次能打动涯之国，放他们这些平民百姓一条生路。
　　莱恩保持着冷漠的表情，不去在意任何。他不是他们的英雄，不是他们的救世主，他尽量避免和任何人的眼神接触。
　　他的衣袖忽然被人抓住了，莱恩低头一看，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大约百来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
　　“叔叔，莱恩叔叔。”女孩叫他的时候莱恩立刻认出了面前这个女孩子，她应该是叫铃玉，是东林村村民，和她的名字一样，她笑起来像金玲落在玉盘上，很清脆很动听。东林村也就是曼罗国工匠村，是最先被袭击的地方，想不到她居然逃出来了。莱恩的心在看到她的一刹那有些动摇。
　　她的脸上身上虽然脏兮兮的，可她居然还是笑着，像在东林村时那样，两只眼睛像天上的星星。“莱恩叔叔，你要去哪里？”
　　莱恩的嗓子像被哽住了，无法说出一个字，他不能说他要去晴无城，要回自己的国家，丢下这些绝望的民众面对死亡，他也无法骗他，随口编个谎言。莱恩只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那脏兮兮的头发却意外地柔软，一如从前。莱恩不能和曼罗国人过从太密，和小队里的其他人又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莱恩本身也是个比较闷的人。在曼罗国多年，莱恩过着几如僧侣的生活，唯一的爱好就是在日暮时分，在鲜花盛开的石桥上，安安静静地沐着霞光吹奏一曲。
　　他经常遇到这个爱笑的小姑娘，大约是她家菜地在这附近，每天这个时候是她会和妈妈去摘菜，然后路过石桥旁边那条小路。小姑娘很活泼，天真无邪，总是欢喜地向他招手示意，不管他表现得多么冷漠都不在意。有时候她还会跑离母亲身边，坐在他身边听他吹完一曲。她活泼，但不闹，很懂事，每次都是听完一曲就默默地离开，从不打扰莱恩，偶尔会在她坐过的地方留下点东西，有时候是一束小黄花，有时候是几颗山里的野果。
　　莱恩知道，只要天气允许，小姑娘的母亲都会带她顺道去村口的生祠上香祭拜。在东林村，对皇后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恩人那么简单了，而是几近于神明一样的崇拜。
　　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回忆，只是不可遏制的回想那个安宁祥和的村庄，总是满怀感恩和欢喜的人们，想起那沐浴在身上的霞光，归鸟阵阵，随着他思乡的笛声往光森林方向去了。鸟儿不知忧愁，并不知什么人类的禁线，不知这些那些的禁忌，不知这些那些的无奈和考虑。
　　莱恩猝然收手，未发一言就要转身去了，小姑娘的声音追了上来，依旧欣喜，天真无邪，“叔叔，你要回涯之国了吗？你会见到皇后吗？能不能告诉皇后，我们在这里等她？”话说完自己就笑了，“啊，不用了，皇后早就听到了。”
　　莱恩逃也似的离开。他坚硬的壳似乎崩裂出一道长长的裂痕。
　　铃玉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这个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的“叔叔”，在铃玉心里却是亲人般的存在。对于东林村的村民来说，所有涯之国派来的人都是亲人般的存在，他们帮助他们建立房屋，给他们工作，维持秩序，让他们摆脱了噩梦般的贫穷，过上了好日子。铃玉想和莱恩多说几句，还想问问他有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爹妈一定是逃出来了，可是铃玉没有看见他们，铃玉想向这个本事很大的叔叔打听打听。
　　可他很快就走了，往那扇紧闭的大门去了。天色一旦暗下来，他们就有办法不着痕迹地飞上城墙，回到自己的国家，而这些，铃玉是不会知道了。
　　京都陷落，妖族便如入无人之境，仿佛为了加快杀戮的速度，光森林那边飞来一群又一群红色的大鸟，鸟背上还坐着类人形的生物。这些生物的到来大大加快了杀戮的速度，遇到的抵抗之脆弱也大大的出乎他们的意料，任务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游戏。消息传回光森林内，妖族大军再也没有什么顾忌，先头部队迅速的涌入曼罗国。峡关被整个的掀翻开去的时候缓冲之地的民众和晴无城上的将士都看到了，人人面如土色，没有人见过那般怪力的魔物，巨大的身躯简直是耸立的高山。在它面前，人类高大的城墙就像闹着玩似的。
　　人潮尖叫着涌向晴无城边关，疯狂地拍打着城门。而城门其实只剩个样子，里面早已被木石封死，这扇门自打关上就没打算打开了。红色巨鸟乌云般飞掠而过，看见这么多活人，怪鸟们兴奋地大叫起来，纷纷扎入人群中肆意撕咬。人们也终于看清了鸟背上的类人形生物，他们很像人，也穿着衣服，绑着头发，但总是多了点什么，那一眼看去就知非我族类的怪异感瞬间点燃了新一轮的恐惧。
　　尖叫，嘶喊，绝望，一阵阵地冲击着这座城池。而将士们已无心去同情或者鞠一把心酸泪了，守护城墙的兵士们拿着奇异的黑头羽箭，但凡有怪鸟想从头顶飞过，入侵涯之国，就用这怪异的箭将它们打下来。在魔法师火力和怪箭的威慑下，怪鸟受到阻碍，前进的步伐停了下来。鸟上的人发出几声短促而尖锐的警报，仿佛是想让后面的部队支援，可缓冲之地虽然聚集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这些百姓也拉缓了怪物们前进的步伐。
　　怪物们只能加快屠杀的步伐，体积大的怪物凭借体型优势，看也不看，一脚一脚地踏过去，还有残肢断臂夹在它的脚趾缝里，可它浑不在意。那些人形怪物能像魔法师那般施用大范围杀伤的法术，迅速地为后续部队开道。
　　近十万民众，在这般的杀戮下也支持不了多久。
　　直到现在，铃玉还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是真的吗？魔物真的杀过来了？皇后为什么还不来救我们？她没有听到吗？仓皇四逃的人将她撞倒在地，数不清的脚从她身上踩过，疼，好像五脏六腑都被踩碎了。
　　铃玉努力地想站起来，一次又一次的被踩下去。这一次，有人踩到了她的头，脑袋像被忽然撞到一个大钟里。呼吸声变得很清晰，周遭的一切反而听不清楚了。铃玉艰难地翻过身，咬牙承受着一次次无情的踩踏，一步步地往前爬。不会的，不会就这样结束，那个人会来救我们的，她是守护神啊。
　　铃玉望向城楼方向。西斜的阳光将生柱巨大的阴影打在她面前。阴影由于人来人往不停的晃动，好像活了一样。铃玉的手终于碰到了影子尖，往前爬，就像能顺着影子爬到晴无城上去。手被狠狠踩了一脚，又一脚，清晰的咔嚓声传入耳膜，然后才是疼痛，也不过是一瞬间便成了麻木。手用不了力了，铃玉用手肘支持着爬过去，不会的，不会就这样结束的，皇后还没有来，不能就这样结束。
　　耳边越来越清晰地传来魔物肆虐的声音，一阵灼热的疼痛，那双已经被踩得血肉模糊的脚好像烧起来了，是那些类人形的怪物施放的魔法。肚子底下的土地震颤起来，一只巨大无比的脚踩过铃玉的大腿，巨山般的身影遮住铃玉的视线，好一会才再次露出晴无城边关的城楼来。
　　这一次，铃玉清楚地看到了城楼上一抹白色的身影，和甲士截然不同的白色披风，沐浴在夕阳中，散发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神秘感。铃玉伸出手想抓住那白色的身影，身上不知哪里又被踩了一下，铃玉感受到什么东西涌到喉头，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视线模糊的时候，铃玉看见生柱上发出一阵淡淡的红色光线，薄薄的闪电围绕着它，迅速在柱头爆发出一道金色的光柱，直指上天。身子底下的土地仿佛有什么力量活过来了，一阵冷，一阵火热，像人类的皮肤般起伏，细小的尘絮怪异地缓缓升腾而起。
　　铃玉努力想看清楚，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想看着她的皇后出手救他们，可眼皮是那么的沉重，她无力再支撑眼皮了。思绪忽然回到村庄遇袭的时候，父母几乎同时猛然放开她的身体，如今她恍惚地想起来了，爹妈出门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引开了要把生祠踩扁的怪兽。
　　爹爹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人，从来，从来就不曾救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