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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6、第一百四十六章 ...

  •   试炼结束了。
      虽然比想象中的曲折得多,还是众望所归,我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诏书未几日就下达了,一队锦绣护卫护送着一身朝服的大学士大人,大学士一身肃穆儒雅,双手平举,捧着一只镶着五色宝石的金灿灿的宝盒,金盒在夏日的阳光下反光刺目。
      远远的,仪仗队还未进北辰宫,宫娥们便兴奋起来了,连小环都忍不住一再的催促。我笑道:“只是宣诏,又不是大婚之日,你们急什么?”
      拗不过小环,被她们簇拥着来到正门前,正好看到仪仗队进来。我率众款款跪下,耳听大学士朗声念道:上奉天命下承德运之皇帝诏:今有女青书系出名门,□□有仪,孝敬性成,德容双嘉,领总事之职,上屡助王朝,下多造福于百姓。虔恭中馈,肃雍之道;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以著协德。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其敬之哉,可不慎欤!
      万岁声中,我接过金色宝盒,慢慢的站了起来。自此后,能让我跪的人和场合,已经不多了。
      大婚定在四个月后,饶是如此,时间还是太紧了些。对于普通的官宦之家来说,四个月的时间不短了,足以完成那些繁琐的程序。但对于立后大典来说,却是太急了些,远些的国家一听到消息就立刻打点礼物派遣使节出发,便是如此,四个月的时间也未必都能赶上大典。对于国内来说,虽然早就做着准备了,但谁也没想到,居然只有四个月的准备时间。不但有一系列的繁文缛节需要举行,还要装饰后宫和帝都,整个帝都好像都忙忙碌碌喜气洋洋的,我反而成了最闲的人。
      总司局我不再去,夏梦寒和凌泽及新近提拔上来的副官蒙蝶,每日忙忙碌碌,穿行于北辰宫。还有那个行踪愈发诡秘的承钧,不时神秘地出现在北辰宫,更是引来不少无端的猜测。按理说,皇帝身体康健,又还年轻,断没皇后出来做事的道理,而今,册封大典在即,我却丝毫没有退出权力圈的迹象。这些举动透露出来的信息,让外界忧虑又恐惧。皇后出来做事,很可能只是皇帝的一次溺爱恩宠,但也有可能是一次大的分权预兆。不管是哪一种,但凡看错想错,站错了立场,只怕麻烦不小,怎能不忧虑呢?
      外界的纷纷扰扰我只当全然不闻不见,四个月的时光很容易过去。帝都也愈发的热闹起来,便是在寻常清静的北辰宫也能听到外面的喧闹声。小环不时和我说今日又有哪国使臣到帝都了,说外面的客栈如何的爆满,一房难求,以至于帝都很多住户都临时在家开了客栈,也赚点零钱花花。我笑问一句:“今日比起当年薇染皇后册封时如何?”
      小环表情有些尴尬,饶是她机变过人,还是愣了一下方强笑道:“薇染皇后册封时,小环还小,并不记得。想来,今日只有比往日更好,更万人瞩目,皇上的眼光再也不错的。”呵呵,真是个狡猾的小鬼,先是说自己年纪小记不得,撇了个一干二净,再安慰我一番,还抬出皇帝来支持自己的说辞。料想,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敢直接说皇帝眼光不行,一错再错?
      我敲她一记,就此放过这个话题。我并无兴趣和一个死人去争什么宠,做什么对比。皇帝不喜奢华,不好排场,为我做到这个地步,已足见他的重视。下娉礼时,箱笼几乎要把北辰宫的整个前庭塞满,各式珠宝珍玩是平生未见。祭祖祭天时,也是极尽考究和肃穆,朝中大臣都说,从未见皇帝如此的重视一件事。
      他足够重视,这便够了。虽然,心里隐约的,总有些不甘和怨愤。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甘心?
      一人独处的时候,脱去那层光环,我的双手会不自觉地收拢,我不甘。
      梦想中的婚姻,从来就没有权力和奢华,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我还,没有甘愿啊。我还,没有撒娇耍赖,没有装傻扮痴,还没有满目笑意的刁难新郎官,还没有爱意浓浓……一步一步,我只是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啊。
      大婚前例行去月晨宫面见圣女,一众仆从簇拥,拾阶而上,道旁的树木已染秋霜,黄的,红的叶子飘飘而落。一路转头看着秋叶和远山,心不在焉地跟着仆从。一个声音忽然从头顶落下,仆从们停下了。
      “青书,你来了。”
      我行礼后方才抬头看她,自上次一别,不过两年有余,可她看起来却成熟了不少,身量虽然还短,脸上却颇有些沧桑之色,记忆中那少女的红晕退却了不少。此时面对这个姑娘我有点恍惚和不知所措,论地位,她是崇高无比的圣女,可论身份,她却是皇帝的女儿,也即将是我的继女。我该敬她,也该爱她,可却没办法准确的调动这些情绪。
      耳听圣女身旁随侍的宫女道:“圣女本该在正室接待准皇后,可圣女等不及了,亲自来迎接准皇后。”我更是愧疚,不知如何是好。圣女笑了,依稀是当年的清脆活泼,“我那屋子太暗了,青书定然不喜欢的。她的事我早就了然于胸,不需要再诘问追溯了。”说罢便来拉我的手,我注意到她的手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是因为长期不见阳光吗?
      “青书,你终于和父皇在一起了!可我……不想叫你母亲呢。”
      我还未答话,那宫女又插嘴了,她好似地位很高,行事较为随意,衣着也较为华丽鲜艳,她抿嘴一笑,插嘴道:“圣女今日想叫准皇后什么都可以,终究是没有大婚呢。”她想说的其实是:其实你怎么叫都无所谓,今日后,你们也不会再相见了。
      想到她要在这幽林古堡中度过漫长而无味的岁月,我不禁心生怜悯,柔声道:“圣女便如往常那般,叫我青书就好了。”
      她笑道:“那你也别叫我圣女了,和以前那样,叫我流月。青书,我还是想念当年在皇宫,和你打打闹闹的日子。”说到此处,不由得黯然神伤。是啊,紫言不过比她大些,如今已经在外面享受爱情的美好,而她,等到待她的却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无聊和孤寂。这个国家权力最大的人,并没有享受到权力带给她的任何荣耀。
      她身量尚短,我便蹲下身来,仰视她的脸,如同哄小孩的语气:“今日,就当此处是皇宫,我还带你打打闹闹如何?”
      她惊喜不已,自是连声叫好。兴奋地拉着我要去看我送她的琴,黑袍宽大的风帽跌落,露出她那梳得精致的发型和一支现下小姑娘里流行的浅粉色玉瓣花簪。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其实她还是个绝色美人。带我去看我送她的琴,这把琴,我自然全无印象,她也说不清此琴的来历,我看了看琴背,记住了琴背上篆刻的名号:辘山居士。对此并无印象,不知我流浪的那些年里,遇到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
      半山上的宫殿并不大,需要层层的守卫还需要满足隐蔽性的要求,留给她的能活动的场所并不算多。一个后院,满地的落叶,还有一个小小的秋千架,就是她的全部活动场所了。此时已是下午,深秋节气,白天较短,日已西偏,她小跑着要去秋千架的时候,随侍一旁的宫女一下子搂住她的肩膀,笑道:“圣女哪里去?现在阳光还烈,小心灼伤。”深秋的阳光,还已是下午,再烈又怎能灼伤?圣女十分泄气,虽是心有不甘,却还是低头回到阴暗处。
      一点阳光都不能晒吗?难怪她的脸色这般的苍白。那秋千在金色和红色的落叶中静静的垂着,山风吹拂,是个极惬意的午后,而她,却只能在日落后才能出现在这里吗?
      贵为公主,她的人生却如此的黯淡。我情不自禁挽过她的手,柔声道:“想来秋千也没什么好玩的,我们去别的地方好吗?我给你讲皇宫里的事好不好?”
      她果然郁色顿解,连声道:“好啊好啊,青书,我弟弟怎么样了?长高了吗?会说话了吗?我的玩具他喜欢吗?”
      这个掌握着许多魔法师的性命,操纵人心,千里杀人于无形的圣女,居然只是个孤独天真的小姑娘。
      我们一起去看了镜月公主,镜月公主已经起不来了,她的房间更阴沉,更黑,药味浓郁到令人窒息。宫娥通报后,我和流月来到她床前,她已经起不来了,一只枯槁的手从帐子里伸出来,流月这才敢分开帐子,悲伤地伏在她身上。昏暗的光线中,我看到一个不似人形的老妪,她的双眼凹陷成两块黑色的阴影,脸上的皮肤松松垮垮的,像被霉菌侵蚀的面包,布满大大小小的黑斑。
      我看看她,又看看如花似玉的流月,无来由的痛苦瞬间侵袭了我。眼眶那么涩,我不知道为什么有眼泪要落下来。半跪下来,像对着一尊神像,握着那只枯槁的手,似在祈祷,一点光落入心里。这个国家的平和繁荣,建立在这样的黑暗和牺牲下,是该结束了,是该寻求新的统治方式了。
      相聚的时光十分短暂,看得到眼泪在眼里打转,流月还是笑着说:“再见。”
      我没有回答,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我多希望告诉她,希望她此生,与我再也不见。若见,必然是在极度不妙的情形之下。可我怎么能和她说这样的话?哪怕只是个无望的期盼,让她保留着也好。
      我没有回答,只是上前,弯下腰来,在她额上轻轻印上一吻。
      回去的路上,看着被夕阳醉了的山林,蓦然发现自己不再不甘,亦不再怨愤,心情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许多。
      虽然奇怪,虽然不可思议,可现在,也许,我可以打起精神来,满怀信心的去期许未来了。
      封后大典在秋末冬初一个晴朗的天气举行。四更才过,我便起来焚香沐浴。六更天,破晓时,宫里送来皇后的喜服。大红的喜服,金丝银线绣了两只展翅的凤凰,衣摆极长,拖曳于地,那两只凤在行动间翩然欲飞,灵气盎然。凤冠上明珠宝石闪烁,流苏摇曳,一刻不停。教养嬷嬷郑重地捧来一只黑檀盒子,打开,里面流光浮动,是九霄佩,亲自为我佩于腰间,看着我的眼睛,“它属于你了。”
      没错,它终于属于我了,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佩戴它。所有皇帝给我的特权和宠爱,至今日起,都名正言顺了。
      帝都已热闹非凡,喜气洋洋。人们鲜衣华服地聚在通往祖庙和皇宫的大道旁,兴奋而又焦急地等着銮驾经过。辰时一到,宫门大开,飞奔出一队鲜衣怒马的仪仗,扛着绣着金龙和彩凤的黄色旌旗,如两道鲜艳的水流,直泄出街。随即,公卿带着金印奉引,以为媒人。身后大将带着金衣甲士,簇拥着一辆八匹一色的大红骏马拉着的光彩夺目的銮驾来。銮驾后华盖翻飞,服饰鲜亮的宫娥内侍次第而出,一脸肃穆。和喜气洋洋的帝都民众相比,整个仪仗队与其说是喜庆,不如说是庄严肃穆。
      队伍到达北辰宫,銮驾落下,接出一个一身华服,端庄华贵的新娘来。众人簇拥着到了祖庙,尚礼大人早在门前等候。尚礼大人抬头看看天,时辰刚刚好,拉长声音道:“恭迎新后,登坛祭祖!”鼓乐大起,祖庙大门缓缓而开。这个族群,这个姓氏,向我敞开了。
      一系列的繁文缛节后,銮驾从祖庙启程,一径回宫,那才到真正的大婚典礼。一路上鼓乐不绝,围观的人们愈发的兴奋,挤挤挨挨的想跟着銮驾。人们欢声笑语,看起来倒比自家娶妻还要开心得多。
      隔着飘渺的帘幕看着兴奋的人群,我自己反倒对此没有多大的感觉。我的欢喜和兴奋,应该是留在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不是给华服和大场面的。我要嫁的是人,不是华服和大场面。九十九级玉阶我要大步而过,不需要故作矜持,更不需要盛气凌人。
      那巍峨的宫殿,那宫殿后的富丽堂皇,自今日后的每一天每一夜,都需要我的矜持和计算,唯独今日,我不想计算。
      乐声中,那人出现在玉阶之上,遥遥的对我微笑。我知道,这是只有在面对我的时候才会露出的卸下防备的笑容,他知道,只有我,是不需要他防备的。不管我做什么,不管我用什么手段,不管我的双手沾着什么样的鲜血,他都知道,就算我行为有偏,就算我,有自己的私心,但我不会做任何有损这个国家,有损他的利益的事。
      秋风起,拂起他的宽袖,我腰间的九霄佩玉石相撞,声音清脆。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不在了,迷梦般的光线中,我大步走上玉阶,风吹起我的衣袖,想象着自己像只小鸟,要飞到他的怀抱。
      他在那高得似在云端的地方,伸出手来。终于,握住了那只宽厚温暖的手。群臣拜服,山呼:“恭贺皇上大婚之喜,永昌帝业,涯之国千秋万载,国泰民安。”
      国泰民安……我不自觉地握紧他的手,只有今日,我不想我的未来和其他东西有任何联系,我只想安静的,含羞带俏的,当一个人的小妻子。
      纵然这个人佳丽三千,纵然这个人,并不会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在今日,只在今日,请允许我当主角,请娇宠我,溺爱我,而不是因为我适合坐在他旁边。
      御座旁今日为我设了凤座,那张华丽得过头的椅子,并不单单是张椅子而已。我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脚步也有些虚浮,是因为饿了么?午时已过,我还没有吃任何东西。
      感受到他回握我的手,我下意识地转头看他。那样一双饱含深情的眼,温柔的对视,心中那点疑虑和不安瞬间消失了不少。于他而言,今日不也是唯一的一次能在众人眼中放纵自己的宠,放纵自己的欢喜吗?今日后,他和我一样,也要撑起为上者的态度,也要继续高深莫测,步步为营。
      接下来进行了什么我已不在意了,迷迷糊糊的如在梦中。都说新婚日是女人一生中最难忘的时刻,而我却几乎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我们不时偷偷对视,偷偷的微笑。
      直到喜宴罢,入了洞房,我忽然倒向他。他伸手揽住我,就这样紧紧抱着,依偎着,周围是一圈尴尬呆愣的喜娘。还有一大堆的程序要过,可我已无力站起。没有兴奋,没有期待,我知道,最美好的部分已经结束。听着他的心跳,无力道:“能不能陪我一个月?”
      “嗯?”他没有听清。我慢慢的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我知道,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夜,这样的眼神,这样的不算过分的要求,他不会拒绝,他怎忍拒绝?虚弱而可怜地:“能不能,陪我一个月?这个月里,只属于我,好不好?”不管我来得多晚,不管我错过了多少,我才是正妻,我有这个资格去争去抢。
      他果然微微一笑,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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