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45、第一百四十五章

　　庙堂里争吵不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湖水掀起滔天巨浪，原本认命，沉寂了的其他利益团体像遇到一场及时雨那样，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既得利益者自然不愿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在朝堂上为我据理力争。王族全程黑着脸，一言不发，皇帝倒是早早的就黑着脸出去了。朝堂之上那么多人，居然没有人发现。吵得脸红脖子粗，口口声声说的是维护朝纲，实则不过是为自己的利益打算。
　　与此相对的是，坊间的看法到是出奇的简单和一致：管她是不是天外客，那个对天外客格杀勿论的做法早该废弃了！涯之国建国三千余年，几乎每一任皇帝都会等到一个有可能会成为贤者的天外客。对天外客的期待和信任早已深入人心，不是一个两个反叛天外客就能改变的。
　　当年，皇帝毕竟是弑兄篡位，在这个也依从仁孝治国的帝国里，可说是大逆不道，虽然在绝对武力面前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但是，要治理好一个国家，只有武力值是不够的。要平服人心，皇帝用了很多办法，其中一条就是装出一副痛心疾首，其实自己也不想篡位，只是兄长疯癫，无可奈何而已。自感自伤太过，以至于许多人都被骗过，不忍责他太切。当然了，这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总之，为了配合这一点，很多表面功夫是很有必要的。比如说，不让史官说兄长的不是。人家还没说呢，就摆出这个姿态，就算本没有什么不是，这下子都觉得必然是有大不是了。再就是，先皇的其他莫名其妙的重大举措都废除了，唯独这条对天外客格杀勿论的最莫名其妙，影响力也最大的举措，保护得妥帖。
　　如今看来，此举是大大的妙。民众对天外客的好感其实是超过了对王公贵族的好感的，这一条对国家来说无关痛痒的做法，却是大大的抓人眼球，掩盖了皇帝把先皇那些莫名其妙的举措全部荡平的事实。
　　可如今，这一条做法却成了我最大的拦路虎。
　　我真是哭笑不得，我从未想过这居然会成为绊脚石。
　　皇帝当然可以金口一开，把这一条也废除的。但是，早不废晚不废，偏偏在封后这当口，为我废除，就算没人反对，皇帝也要落下个笑柄。
　　在这当口抛出这件事的人，很聪明，对时局看得很透。这一招用得也很妙，就好像真的是无意中被人发现，无意中流传出来的一样，不暴露自己，也就不会招恨了。我知道，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很多事都是有意为之，为了权力，为了利益，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
　　朝堂之上的争吵还在继续，虽然和民心相左，但是，废弃我已成为主旋律。此事牵连太广，做得太过，只怕当年先皇的支持者们会死灰复燃，又怕对皇帝英名有损。王族的阴晴不定，不置可否，更为此事增加了许多的不确定因素。
　　朝堂上吵了三天，坊间也谈论了三天，闹哄哄的。传闻，有人见皇帝和总事大人在黄昏昏暗的御花园内相拥而泣，似在告别。
　　虽然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是好像事态已不可逆转。强如猛虎，却输给了一根小小的掌中刺，实在令人扼腕。别的地方还好，北辰宫内那些势利宫娥，风向转得最快，这不，没两天，我这边的人基本上都成了懒骨头，月柔那边的下人喜气洋洋的，扫个地都倍有精神。
　　要说这场试炼中的最大赢家，莫过于月柔。数年来，无功无过，四人中最不起眼的便是她。雷晚晚的贵族光环自不必说，蓝若的才女身份和雷厉风行的做派也是极为出彩，至于我么，总司局和魔法学院的成绩有目共睹。只有她，偏安礼部，无风无浪，若非是庆典时出来走动，人们几乎要忘记这个笑容甜美，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傻姑娘。
　　如今，雷晚晚因事获罪，蓝若自杀身死，我又因为天外客的出身不可为后，只剩了个她。这一次的皇后试炼拖得太久，付出的代价太大，朝堂已无力承受下一次的试炼，下一次的莫名其妙的女人占据重要职权，指手画脚了。这一次的试炼必须有个结果，必须选出一个新的皇后。
　　这个人选，非月柔莫属了。
　　月柔和下人们在花厅，花团锦簇中甜笑着说着什么。见我只身过来，甜甜的笑迎过来，如往常那样，亲昵地抓住我的手，声如黄莺：“姐姐，你怎么来了？我和下人们商量着裁衣服，正说也给姐姐裁两件，可帝都谁都知道，姐姐的品味非同一般，只怕姐姐不喜欢。”
　　我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布料，上好的真丝贡缎，较之以往，大为不同。淡淡道：“有心了。你如今不同以往，裁点新衣也是应当的。”她并未推拒，还开心地笑了。我看着她明媚的笑脸，那么的年轻，那么的无所畏惧，骄傲，自信，一时竟然同情起她来了。
　　“那日你我闲聊，我问你将来作何打算，你说你不想随便找人，要找就找最强大的。我还以为你不过是年少无知，现在看来，是我太轻敌了。”
　　她的笑容慢慢的收了，眼中的温柔乖巧寸寸成冰。那是个诡异的过程，就好像发现众人眼中的乖乖女，好学生，其实是个隐藏很深小小太妹一样。虽然心知肚明，我依然还是震惊于她的变化。
　　四周的下人慢慢的形成合围之势，似乎怕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能忽然发难。或许是受蓝若事件的影响，他们也怕我会拔出匕首对付他们的主子。我有匕首，那把轻巧至极，由曼罗国的顶级匠人打造的匕首就拢在我袖间，可我不会用利刃来对付这个女人。
　　月柔偏头对身边的人温声道：“下去吧。”仆从们依言迅速的退下，将个亮堂堂，花影满地的花厅留给我们。知了在庭院高大的梧桐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这个初夏的午后微有些闷热。
　　我道：“这个帝国，又有谁强得过皇帝？一开始，你就是势在必得，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无所谓。”
　　她得意地一偏小巧的下巴，这个动作以前看起来是既天真又可爱，现在看起来，狡狯任性。“一开始我就知道，皇上要的是你，我们不过是掩人耳目。她们两个，一个太漂亮，一个太聪明，我肯定也是斗不过，不如抱住你这条大腿，既可以装出与世无争的样子避其锋芒，又可讨皇上欢心，何乐而不为？”
　　我平静地：“装一个月两个月都不难，难为你装了近六年，便是我，都忍不住要夸赞你。”
　　她愈发的得意，“这有何难？我能告诉你，装乖乖女我装了半辈子么？你们都认为我乖，认为我笨，那我就乖给你们看，笨给你们看好了。”
　　我叹气，“的确，刚开始还对你有防备，但这么多年过去，还真被你给糊弄住了。你闷声不吭的等着我们斗个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真是好耐性。”
　　“没耐性成么？我拿什么和你们斗？我是想要那个最强大的男人，我也想当那个最强大的女人，可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除了装傻充愣撒娇耍赖，我比不过你们。我知道，雷小姐才是真的无心争这个皇后，而蓝若，她认不清自己，老是以为什么都比你强，必定能压你一头。可惜她忘了，皇上是喜欢你的，你就算千般不好，在他眼里都是好，她就是千般好，在他眼中都是不好。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游戏，她怎么可能赢？”
　　我终于对她有了兴趣，这个女孩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仔细的打量她，没错，她长了一张极易迷惑人的脸，笑的时候，两眼弯弯的，眸子里亮晶晶的，看起来又乖，又温柔可爱。和小环不同，小环的乖，和她相处了才知道，而她的乖，是浮在表面，一开始就能给人错觉的乖。很多女孩子都有这种乖乖的脸，可惜，绝大多数人浪费了这种给人错觉的机会，气质不修，边幅不整，满嘴粗俗，很快的，就把那天生的优势破坏殆尽。若如她所说，她伪装了小半辈子，那她是真的很聪明，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明白自己的优势，给自己下了准确的定位。
　　这个女孩子，再长几年，绝对是个可怕的对手。
　　“你现在不装了么？这么早把真相告诉我，不怕我翻身？”
　　她轻蔑地撇嘴，寻常谁想到这样一个乖巧的女孩子会这样撇嘴？简直像学坏了的太妹。“你还想翻身么？你的那些招数我很清楚，怎么陷害人，怎么污蔑人，真中带假，假里藏真，像你陷害蓝若那样，我清楚的很。我就现学现卖，用在你身上了。自从我的丫头偷听到你朋友说你是天外客之后，我的人就在外面收集你到帝都前生活的轨迹了，比你想象中的还要早很多呢。你看起来应该有两百岁，可是，前四十来年的经历都清清楚楚，再前面就无人能说清你的来历，这不是很奇怪么？你的这些故事现在已经在帝都的大街小巷中传开了，现在，人人都知道你以前当过乞丐，当过别人的丫鬟，后来还当过魔法师，你是天外客已成事实，你还怎么翻盘？皇上是可以废除对天外客格杀勿论的命令，可惜啊，他不能为你废除，不然就是为了女人和先皇作对，莫说他丢不起这个人，王族也面上无光。”她愉快地抿嘴笑了，看起来还是很乖。
　　我叹息：“原本，我还庆幸，我们四人当中，至少有一个人，还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她面色未变，笑道：“我现在不就获得了吗？你没想错呀。”
　　我摇头：“真的很可惜。你的聪明，用在平凡的家庭中，能让你的生活一帆风顺，如鱼得水。没错，时机你抓的很准。可惜，你算错了一点。”
　　她微微的疑惑的语气，看起来很天真：“怎么会？我怎么会算错？”
　　我微微笑道：“皇帝比你想象中的，还要需要我。”说罢转身离去。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满是不信和嘲弄：“需要你又怎么样？他能为你冒险么？”我没有理她，径自去了。
　　她是聪明，可惜，她接触到的都是外围的东西，真正的机密她接触得太少。不然，以她的聪明，她不会不知道，我身后不仅仅是皇帝这个靠山，还有神秘的圣女，还有整个王族，有这个国家最为隐秘强大的力量。在他们还在温柔乡做着美梦的时候，我在策划一场抵御异族的大战。我的一切特权和荣耀，皆来自于此。只要这场战役还需要我，就没有人能坐上属于我的位置。
　　不管我面前是什么样的荆棘坎坷，这些强大的后盾都会强势的踏平，将一切的艰难踩到泥里去，为我踏出一条康庄大道。
　　永远，永远不要试图和国家力量对抗。
　　我安心的等着当我的新嫁娘，每日早睡早起，滴酒不沾，苛刻地保养皮肤。外面风雨再大，我只不管不顾，身边人心再散，我也权当个视而不见。三天后，事情便出现了大逆转。在朝堂之上，然释王爷亲自带领一行十数人上殿。这行人着装古怪，大殿之上，竟然都披着黑色头巾，身上是黑色大大宽袍，罩了个严严实实。古月大人忙迎上去，十分恭谨地对领头的行礼。
　　来人是隐修者，也就是我们那个世界所谓的隐者。不同的是，他们隐修的目的更神秘和多样，时间也更长，也就更有可能形成或大或小的组织。由于这个世界的特殊性，那些人迹罕至，风景如画的所在或多或少都会有魔物盘踞，所以，这些隐修者大多会有些特殊能力。隐修者行了礼，偏头对身旁的古月大人道：“她呢？”声音干涩，像从干涸的隧道中传出。
　　古月大人的示意下，我一身素服走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行礼：“义父。”满堂皆惊，百官们面面相觑，想不到我会和隐修者有此渊源。
　　为首的隐修者摸了摸我的头，那双手粗大有力，这番举动，算是认下我了。
　　古月大人代为解释道：“青书是头领收养的弃婴，自小随我们生活在山上，不通世事。是以，无法查到四十多年前她的生活轨迹。”
　　有人不甘心地问道：“若她是隐修者，必有了不起的功法，怎么还需要行乞为生呢？”
　　古月大人从黑巾底下冷冷地横了那人一眼，那人不禁打了个寒噤。“山上生活艰苦寂寞，她一个小小少女，又得保护周全，这些年来，除了读书写字弹琴作画，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教给她。”
　　还有人挣扎着：“那她后来怎么又当上了魔法师？”
　　古月大人无奈地闭眼，似乎不愿看到那么愚蠢的人。“魔法师的天赋是她流浪途中自行发掘的，连我们都不知道她有此天赋。”这也没什么稀奇，还有魔法师到老了才表现出惊人的天赋。
　　原本艰难的处境，被“隐修者”三个字全然堵了回去，就算我身上的漏洞再多，我说出口的话做出来的事再稀奇古怪，不同于常人，只要推说是隐修者所教，便无从辩驳。毕竟，谁知道这群隐修者上千年上千年的呆在山上，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的支持者们自然是喜形于色，趁机进言，说既然如此，总事大人为后便再无问题了。一帮人的推波助澜，再加上然释王当堂说，王族的意见便是如此。在轰然作响的万岁声中，妃后的试炼就此落下帷幕，只等再择良辰下诏封后。
　　很多人都在笑，支持者们在笑，许多关系好的同僚也在笑，连皇帝也……只有我知道，这远远不是结束，我还笑不出来。
　　郑重的谢了古月大人和隐修者们，亲自送他们回古月大人的府上。王族为了我的身份问题真是煞费苦心，连古月大人所在的组织都请动了。在古月大人府上，又正式地举行了一场仪式，把隐修者头领沧澜认为义父，从此，我多了一群神秘的娘家人。义父与我虽说不到十句话，但看得出来他对此事还是极为重视的。临行前，把一块古老的小木牌交给了我，要我随身携带。我忙收了，拢在袖间。
　　古月大人送我出门的时候才告诉我，那块檀木牌，并不名贵，却是他们这一支隐修者的信物，持此物者，方为此门中人。我身上只带好东西，人尽皆知的，他怕我不够重视，特地嘱咐我，定要随身携带，必有用处，他们这一支隐修者，在世间活动的人比我想象中的多得多。
　　虽然知道王族为此事是出了面的，我还是奇怪：“为什么如此重视我？其实，只要古月大人开口说一声我是隐修者，又有谁敢反驳？”
　　古月大人阴影下的脸浮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幽幽道：“你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