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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第一百四十四章 ...

  •   暮春的夜晚还颇有凉意,武莹握着那件樱粉色的绣花披风的领带,焦急地向路口张望。终于,昏暗的路口驶来一辆黑蓬马车,武莹欢喜地迎了上去。延隆才下了车,少女就拥抱了过去。如今的延隆已经比她还要高些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跟着她屁股后面跑的小弟弟了。延隆的表情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扭曲了一下,我知道,那身干净的衣服下面是什么样的累累伤痕。
      延隆不自在地笑了笑:“别哭了,笨蛋……我又不是去死。”
      “可你再也不会回来了。”说罢,少女就哭了,眼泪一滴滴的滴到他的肩膀上。
      “你说话了!”延隆又是惊讶又是欢喜,也不顾疼得满脑袋的汗,笑道:“太好了,以后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了。”
      “可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延隆,我不想让你走。”少女的哭泣总是有着让人柔软的能力。
      延隆的眼泪流了出来,抽抽噎噎地说出他的不舍:“我也舍不得你,你那么笨,又不会说话,我想照顾你。这一次,我真的错了吗?”年少轻狂的义气和冲动总是要吃到苦头才懂得后悔,可那还有什么用呢。
      两人相对而泣,这份毫不作伪,没有任何私心杂念的少年情,也许以后他们再也不会遇到了。
      最终还是延隆止住了眼泪,握着武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我会保护你的!不管是在哪里,我会看着你,保护你!”不是年少的轻狂,是我的要求。他加入黑袍队后,比起别人多了一项特殊命令,就是要守护武莹,此生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困难险阻,不管多么痛苦不堪,都要默默的看顾她,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伤害。当然,出于黑袍队的特殊性,他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不是年少轻狂随口乱说,是一诺千金的承诺。就算他想改变心意,也没有机会了。黑袍队自然有让成员们死守誓约的方法。
      只要他不死,武莹就不会受到伤害。只是,武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今夜后,他不过是她儿时的伙伴,是她的弟弟,久而久之,他的面目会越发的模糊,渐渐的,成为远方的符号,不时想起,不时祝愿。仅此而已了。
      武莹明显是没听懂的,只当成是他美好的愿望。“你要写信回来给我……以前教你写字,你总是不认真,现在……也不知道你会写多少字。”
      “我会学的。”少年脸上浮现出坚毅的神色,像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会学,会托人带给你。”武莹不知道,这又是一个极其郑重的承诺。武莹会在锦衣玉食中慢慢长大,会长成一个明艳动人的姑娘,会遇到爱情,会结婚生子,慢慢的老去,过完她平凡而幸福的一生。她的生命里会出现很多人,朋友,爱人,孩子,将来还有孙子。她关注的人会很多很多,延隆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而延隆,他的未来只有杀戮,任务,唯一剩下的不那么阴暗冰冷的,只有武莹。唯一能关注的,只有武莹,只能那么近那么远地看顾着一个人。武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收到的那些遥远的书信,是在什么样的黑暗中写出来的。
      我可能,决定了一个少年悲惨的一生。
      少年少女的哭泣和不舍还在继续,而我,已经转身离去了。
      高位者,残酷只是一念的事,而普通人却要用一生去承受。
      没有时间去伤感太多,很多事,做了就不需要再说了。
      深夜的北辰宫格外的安静,静静的回廊回响着我们的脚步声。侍从在前方持灯引路,诺尘跟在我身后。走到回凤廊,我对诺尘道:“武莹想必快回来了,你去等等,送她回房。”
      诺尘应诺而去,只留下我和一个侍从,一盏灯。侍从持灯慢慢的在前面引路,风来,吹得那盏玻璃水晶灯儿摇摇晃晃,我们的影子也就飘忽不定起来。
      那个佝偻着背,一副谦卑姿态的侍从忽然停下来,诡异地看了我一眼,在我反应过来前,一把散发着异香的粉末向我扑来。下意识的抬袖去挡,已然不及,我晃了晃,正要摔倒,被一个人拦腰抱住。黑暗里,一个粗哑的女声鬼魅般冷冷响起:“交给我,你走吧。”光亮随之远去,那粗壮的女仆将我拦腰抱起,像拎只小鸡般轻松。头上的点翠金钗滑脱在地,砸出一声轻响。
      女仆抱着我穿花过柳,在湿滑的庭院中健步如飞。不一时到了一处所在,又是一个熟悉的女声:“成了?”
      “成了。”我被安置在椅子上。女仆似乎还不想走,一手还握在我肩膀上,语带迟疑:“小姐,这样做于事无补,反而会惹祸上身。”这个是蓝若一直带在身边的粗使仆人哑妈,其实并没有人明确的说她是个哑巴,只是没人听过她说话,蓝若又这样叫她,久而久之,人人都以为她是哑巴了。
      蓝若急躁地:“不要你管!下去!”
      哑妈沉默了一会,终于响起她沉重的脚步声。“哑妈。”蓝若喊住了她,语带哽咽,“我就是受不了……我那么努力……眼看我就能一飞冲天,眼看就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眼看,就能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另眼相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好像在压抑着情绪。忽然,一双手忽然揪起我的前襟,口沫喷到我脸上。
      “都是她,都怪这个女人!”
      我倏然睁开眼睛,直瞪着她那猩红的双眸,她明显的受惊,整个人都呆愣住了。
      “想要一飞冲天?你配吗?”
      哑妈怪叫一声,就要冲上来,却生生的停住了,不知何时,我手中已多了一把极为轻巧的匕首,如今,利刃横颈,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蓝若喉中干渴,吐字艰难:“你……你没有昏倒……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我目光如炬,笑得残酷,“你会知道的。蓝若,你错就错在不该与我为敌!你是像我,但毕竟不是我,衣服再像,发型再像都没有用!”
      “我像你?”似乎连自己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整个帝都都在传,你自己反而不知道吗?皇帝要的从来就不是你,是你没有自知之明!哼,还妄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有这个资本吗?你想做白日梦不关我的事,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伤害武莹,做出这种事,就要付出代价!”
      “你想怎样……你要知道,就算你杀了我,哑妈也能立刻杀了你!我今天敢劫持你,就已经不想活了!能拉个准皇后和我陪葬也好,哑妈,动手!”
      利刃再进一分,鲜红的血液无声地流了出来,蓝若不再说话了,脸上开始有悲哀的神色。同归于尽总是说得好听,要真想同归于尽,就不会搞得这么复杂了。
      蓝若目光迷离地呢喃:“你为什么不怕?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带你来会怎么对你,会不会立刻就杀了你,孤身一人,你为什么这么有底气!在曼罗国的时候也是这样……”她的声音像被掐断一样戛然而止。
      我微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派人去曼罗国蛊惑西家主刺杀我吗?事情早就败露了,你以为抱到的大腿,第一时间就出卖了你,和我达成了交易。”
      她面色灰败,咬着唇沉吟不已。外面已隐约的有呼喝声,脚步声,时间差不多了,此时,要稳住她,乱她的阵脚。悠然地:“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有底气?和我是死对头的卫华,早就把你所有的计划暴露给我了,迷魂药也掉包了。你自以为还可信赖的人,早就倒戈相向了。”
      “不可能,他明明恨你入骨……”躁动已接近这个房间,哑妈急了,“小姐,别和她废话了。”我抢先一步答道:“恨?在权力场上,哪有什么爱和恨?能给你带来利益的就是爱,和你利益冲突的就是恨!到了帝都这么多年,还不懂吗?”
      她呆呆的愣着,像个恭谨听训的学生。可惜啊,学生不听话不过是挨顿鞭子,知错改错,还是好学生,而她,没机会了。喧哗声到了门口,已听到有人叫道:“总事大人的耳坠掉在这里,必定是在里面了!”哑妈尖声大叫:“小姐!”嘿嘿,受制于人,就算急躁又能怎样?我冷笑道:“一开始你就错了,错在不知自己的斤两!还妄想一飞冲天?你要去的十八层地狱!我会让你受尽屈辱和折磨,像条野狗一样死去!”我的眼神坚硬狠毒,微微的狞笑。蓝若呆呆的,呆呆的,门外的喧嚣刺耳,败局已不可逆转,她忽然惨笑一声,道一句:“你没有机会了!”忽然眼睛一闭,狠狠的撞了上来。鲜血像泉水一样喷出来,洒得我半身都是。哑妈怒吼一声,野牛一样冲撞过来。我面色苍白心念数转,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想不开,直接撞上我的匕首。那是吹毛即断的利刃,又被我比在颈动脉上,其结果可想而知。她死有余辜不假,可我要当的是个开明爽朗,干干净净的皇后,而不是个手段用尽,居心叵测的皇后。侍卫已经一脚把门踢开,哑妈也对我扬起了极其粗壮的拳头。
      数声怒喝中,诺尘流星般扑至,一脚踢开了那个魁梧的女人。展现在来人面前的是一幅凄惨的景象。血红色染红了我大半身子,华服滴答着血液。金丝麒麟绣鞋旁倒着一个脸朝下的女人,女人乌黑的乱发遮住了她的脸,没人看得见她有多绝望,痛苦,苍白。人们只看见我坐在圈椅上,双目紧闭,一把极轻巧的匕首斜插在我的左胸上,胸前大片大片的血红,连着地上蜿蜒的血流,像扯开了一匹鲜艳的红布。那血也不知是我的还是她的。
      总事大人深夜回府,在府中被前任监察使蓝若挟持,蓝若意图和总事大人同归于尽,刺伤了总事大人后自尽而死的故事,不到一天就传遍帝都。人们痛骂她疯狂和狠毒的同时,怜惜着我的无辜受累。皇帝第一时间前来探望,文武百官自然望风而动,蜂拥而至,唯恐落了后。便是被宫娥婉拒,说总事大人身受重伤不便见客,也以能守在北辰宫外为荣。北辰宫外的大道上车马络绎,拥堵不绝。
      看起来多么众望所归,备受爱戴。
      与此相对的是,秋芜院内的安静和冷清。正是梧桐开花的时候,微风来,千朵万朵雪白芬芳的花朵从高高的枝桠上和着雨丝缓缓的飘落。我靠着男人的肩膀,呆呆的看那打着旋儿飘落的花朵,看着地上铺了的厚厚的雪白,无喜无悲,不知该是觉得惬意还是什么。
      他的声音也如花朵般柔柔飘落,仿佛能轻轻的落在发丝上。“想什么?”这是我第一次听他用这么温和的声音说话,简直,不像是他的声音。
      我疲惫地闭眼,“没什么……只是累了。”累了,倦了,为了成为这个男人的妻子,我付出了太多的努力,早已两手血腥。现在,鼻尖还能嗅到那淡淡的血腥味。那种粘稠的腥热喷出来,糊到手上,又迅速的冷却的感觉,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我不想再想象了啊。可我能停下来吗?我已经无路可退了啊。
      感受到我的倦怠,他的手揽了过来,用力的一握。似带叹息:“自此,你只要安心当你的新嫁娘就好了。”
      我沉默了一会,重重的点头,“嗯。”挨上他的脖颈,贪恋着那份温热,闭上了眼睛。倘若他是个普通人,一开始就对我说这句话多好。一开始就能只是期待,只是等待,只是满心欢喜,多好。
      白花如雨,不知已落下了几千万朵,不知还有几千万朵。这暮春的时节,也不知还能旖旎多久。
      虽名为养伤,却不得清闲,不两日,就要见客。刚开始群情激奋,让人等在路旁当然可以,日子久了,难免心生怨气,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恼。看见我捂着胸口,披衣都要接见,那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分外强烈。都是话说不得几句便劝我回去休息,我定然要送他们出院门,他们一再的推拒。送来的礼物虽然收了,也早就让人早早的预备了回礼。不管对方送的是什么,自有一份符合对方品阶的大礼回赠。
      如此三五天过去,说起总事大人,没几个人还记得以前那个清高自许,目下无尘的总事大人,人们口中的总事大人是谦虚有礼,温柔和气。这些溢美之词到了那些读书人嘴里,又升了一个高度,随着春考结束,随着他们传播到这个帝国的各个角落里。
      虽然出乎意料,但最终的目的我达到了,还超乎想象的完美。
      北辰宫更加安静,更加的落寞了。晨时院空了,锦岚小筑如今也是漆黑一片。只有秋芜院和月柔住的沉香居还点着灯火。虽然并不打算把皇帝的话当真,真就安安心心的等着当我的新嫁娘,但心情确是较之以往不同。就像有了退路和依靠,不需要自己太过拼命了。心境平和了下来,和月柔的相处也多了几分的耐心。月柔礼部那边的工作本就不多,现在也开始慢慢的交出权力,为我这个准皇后让路。她倒是满不在乎,还十分欢喜不用去上工应卯。我在家养伤,也很清闲,她便时常约我喝茶谈天,从市集上带新鲜玩意,新式糕点和我共享。来访的客人虽然识趣地少了很多,我那些朋友却不忌讳这个的。紫言,谦离就时常来看我,玉欢也不时来探望,玉欢每次都极为有礼,以至于有些疏远之感。他们来的时候若是月柔在,我也并不刻意避开她。对于我的转变,月柔颇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在我的朋友面前总有些过分的卖力讨好之嫌。
      从前我一直刻意冷落她,就算她其实并不讨我的厌,也一直对她不冷不热。一来嘛,自然是为了避嫌,两个妃后走得太近,难免会让人有所联想。二来嘛,或许是个性使然,月柔这种甜腻的个性对我来说并不具备吸引力。寻常相处可以,聊起天来却是索然无味。是以就算她一再的示好,我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热,清清淡淡,既不得罪于她,又不接受她。
      现在的我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挑剔了。喝着茶,听她叽叽喳喳地说着那些贵族里的家长里短,评点各家里的小姐姬妾的样貌品性,我虽很少搭腔,却不再似从前的不耐烦。是因为心态平和了,还是,只要是不是血腥味,接触到任何其他的味道都无所谓呢?
      只要不是血腥味就好,我已经被那股腥臭熏得几欲呕吐了。
      北辰宫从未如此平静,日复一日的重复着欢乐祥和。每一天,都会迎来客人,宾主欢聚,笑语盈盈。天气渐渐的热了,梧桐树长满了绿叶,挂着小小的青实。繁花落尽,春华终究结了实,这座宫室的纷纷扰扰,也终于尘埃落定了。
      虽然诏书还没下,但各处已经在着手做着封后大典的准备工作。街头巷尾在谈论我的时候,更多的已经不是唤我总事大人,而是:新皇后。
      似乎一切都要水到渠成了,我只需要安心的当我的新嫁娘。
      这一日,坊间忽然响起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如同晴天霹雳,迅速在帝都炸响。
      有人说:“总事大人是天外客啊,怎么能当皇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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