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夜幕已经降临，清冷的秋风在空空荡荡的王城巷道中穿梭，呜呜的声响。王城各部早已散衙，偶有几个晚走的官吏此时也是急匆匆的小跑着出去。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各处的风灯并没有点上，四下里阴暗一片，莫名的有些凄凉之感。凝夕慢慢的走在步道上，不慌不忙，好像在思考着什么，又好像只是无处可去。
　　一个负责打扫及巡查各处门窗的老仆见了她，停下了脚步，轻咦一声：“这不是凝夕大人吗？怎的这么晚才回去？”
　　凝夕受惊紧张起来，像一只毛发直立的猫，手上微微的白光闪烁。老仆一脸狐疑，耷拉着眉，讨好地笑看着她。认清了来人，凝夕松懈了下来，手上的白光却没有消退，点了点头：“老丈好，这便回去了。”
　　走出好远，那老仆的声音远远的飘来，“路上小心点儿，千万别走小路啊。”风将他的声音拉得特别的细长，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一般。凝夕蓦然回头，那老仆就在原地望着她，笑得诡异。
　　凝夕忽然转身就走。
　　一直到王城前广场，一路遇到的人都好像特别的在意她，不是向她问好就是让她回去小心点儿。她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认识她的人很多，可总司局是独立的部门，和其他部门向少往来，也没有什么需要巴结人的地方，是以她在总司局外的人缘很一般。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向她打招呼？为什么要叫她小心？
　　凝夕越走越快。
　　夜市还没有完全搭起来，各家各户都在吃饭，气氛一片祥和。稀稀拉拉的正在搭架子的市民忽然一齐转过头来看着游魂般的凝夕，画面像定格了一样十分诡异。片刻后，又是忽然的，一齐笑嘻嘻地：“凝夕大人，路上小心啊。”
　　凝夕不可置信地看着又恢复了祥和的街道，拧身往另一个方向跑。
　　回家的路顿时变得那么的长，每个阴暗的角落里都藏着什么？凝夕手上的白光自出王城就没有灭过。跌跌撞撞地穿行在帝都繁复的街道上，去哪呢？哪里算是安全之地？凭她的人脉和资源，又怎么和那个手上握着大量特殊兵力，有大批追随者和私人武装的总事相抗？此时才觉得单薄，才知才高八斗敌不得过一手遮天。权力啊，从来都是能轻易碾碎很多东西的。
　　怎么办？已经不知跑到了哪里，已经跑不下去了。凝夕靠在墙上喘着粗气。一道亮光从斜对面打过来，刺痛了她的眼睛。转头一看，一辆马车摇晃着玻璃水晶灯儿正停在镇守府门口。
　　帝都镇守府？这儿是帝都镇守的府上！凝夕面露思考之色，慌乱和惧怕渐渐坚定成决绝刻毒。平复了凌乱的呼吸，凝夕整了整跑乱了的衣服，寻常那个前途无量的重臣副手的气度又回来了。
　　等了没多久，颜章就从里间出来了。见了她倒也意外，“怎是你？”凝夕纳头便拜，“将军救我！”颜章拧眉道：“这是什么道理？若为昨夜之事，当去找榛轩，咱管不了。”
　　“将军不管，只怕再没人能管了。在下也知为难了将军，若非走投无路，在下也不敢厚颜来求将军。”
　　颜章摸了摸下巴，修剪得整齐的胡子黑亮妥帖。一边思索一边在堂上坐下了。“起来说话。你且说说，怎么榛轩管不了的事我却管的了？”
　　凝夕站了起来，目光炯炯。抱拳道：“在下斗胆。此事除了将军，只怕别人不愿管，也不敢管。”
　　听得出她话中有话，颜章也来了兴致。“那本将军怎么就愿管，敢管呢？”
　　“事关将军之妹，颜妃娘娘的利益，将军难道不愿管么？”
　　“什么？”颜章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怎的和我妹妹有关？”颜章是出了名的疼爱这唯一的妹妹，凝夕这般引入话题确是聪明得很。
　　凝夕不管他的急躁，不慌不忙地按着原先的步调说下去，“再说敢管。将军当年辅佐皇上打下了现下的江山，皇上特赐镇国二字。将军不但是皇上的姻亲，还是皇上的肱股之臣。天下事，只有愿不愿管，哪有敢不敢管的？”
　　颜章愈急，“你快说，你的事怎和我的妹妹有关系？”
　　凝夕一字一字地：“派人刺杀我的是总事大人，也就是现在盛传的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人。”
　　“是她？她竟然如此的胆大妄为？可，这和我妹妹又有何关系？”
　　“谁不知颜妃娘娘自青书当上妃后之后对她一直是照顾有加？可如今，她还未封后，王族不过是有此意向而已，就已经目中无人，不把颜妃娘娘放在眼里。她一向自视甚高，又仗着得宠，从来不知收敛，若她当了皇后，颜妃娘娘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颜章冷哼道：“这是后事，还未有定数。你想蒙骗我为你与青书为敌，想得倒是挺美！”
　　凝夕不慌不忙地：“就算是在下蒙骗，可她要是当了皇后，颜妃娘娘又能落什么好处？雷大小姐是颜家的亲戚，可惜获罪入狱。青书答应搭救，可直到现在无所作为。监察使蓝若并无根基，也一直有意拉拢将军。此人虽然清高，却识趣，也不如青书的野心勃勃。若她当了皇后，皇上正值盛年，并不需要皇后出来主事，她根本得不到任何实际的权力，除了唯颜妃娘娘马首是瞻还能怎样？监礼月柔，单纯天真，对一切杂务并不上心，由她当皇后，也是什么都是颜妃娘娘说了算。不管是谁，都比青书当这个皇后要对颜妃娘娘有利。”
　　颜章又摸下巴，“话虽如此，可王族主意已定。”
　　“这次魔法学院操演失误，伤了十数名兵部官员，小王爷因此受了责罚。如今，她想讨好王族，居然想让在下顶这个黑锅，在下不肯就范便遭暗杀。将军，如此心肠歹毒的女人，一旦让她当了皇后，可以想见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能使出什么手段来！颜妃娘娘善良温柔，未必是她的对手。”
　　“你说的都有理，可是，如今她风头正健，皇上对她是极为信任，她本人又滴水不漏，拿不住什么错处。”
　　“如今不正是个好机会？”凝夕的眼睛又亮了，“王族对操演失误之事十分关注，倘若知道是她在背后促成，以达到重回总司局的目的，只怕她这个皇后也难当得上。”
　　“你有证据吗？别到时候被她倒打一耙，吃不了兜着走。”
　　凝夕顿时沉默了。她所谓的证据都是猜想和推断，实在说不上什么切实的证据。颜章冷笑道：“没有证据皇上会信你的信口雌黄？到时候仅凭一句证据不足就能把你打入死牢。要是谁跳出来咬一口都有用的话，青书早就被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颜章缓缓的踱着步，捻着半短的胡须，沉吟了一会方道：“你的思路无非是就算拿不出证据，只要把谣言散播出去，她也难免要惹一身的腥。可仅凭此，还未能致她死地。还是奉劝姑娘一句，惹不起，就躲吧。连夜出城，躲得越远越好。”
　　“躲？黑袍队要找我易如反掌，天下之大，又哪有我的容身之地？若非逃到将军府上，在下只怕早就沦为臭水沟里的无名女尸了。将军，在下并不敢奢望将军能为在下涉险，只是，在下如今人微言轻，就算有办法对付她也无此实力。”
　　“你还有什么方法对付她？”
　　“将军若肯信在下，必定不会让将军失望。”
　　颜章沉吟了许久。凝夕续道：“在下必不会牵连将军，请将军活我性命！”说罢又拜下。颜章似下了决心，“你打算怎么做？”
　　凝夕阴测测地一笑，“对付她，要先下手为强，明日一早就将她暗算小王爷的消息散播出去。先让王族对她心生猜忌，再一步步的毁她名节，失去皇上的信任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颜章倒是无可无不可。散播谣言这种事是易办难查，一点也不为难他，他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必要。
　　第二日早上，五个农夫打扮的男人从镇国将军府后门走了出来，警觉地四下一望，默契地分散走开。可不到半个时辰，这五个人就急急忙忙的陆续回来了。颜章听了他们的汇报一脸的阴沉。打发他们下去后对凝夕道：“还未出门就被将了一军！”
　　凝夕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想不到她的动作那么快。才一个晚上的功夫，就能弄下批捕文书，还能将我的画像贴满全城。还是小看她了，她是早就已经做对付我的准备了。”
　　“如今你先机尽失，非但不能诬陷她，你的罪行还传了个街头巷尾，众人言之凿凿，如今散播谣言时机不对。”
　　“将军……”
　　颜章打断她，“姑娘不必心急。成大事者需沉得住气。青书此人心计颇深，行事又时常出人意表，再加上深得皇上信任，要扳倒她可不是容易的事。如今外面风声很紧，姑娘就在将军府安住，其他事，慢慢来吧。”说罢便要往里面去。凝夕忙叫住了他，“将军不怕被在下牵连么？”
　　颜章哼了一声，轻蔑地：“凭她？”他当然是有资格轻蔑的，毕竟能拿到镇国的名号的古往今来也没几个。“别的倒还罢了，为了汐儿，我这个当兄长的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她留下一个潜在的祸患！”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大义凛然，好像是个足以做出任何不堪的充分理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目标不同，手段不同，但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
　　通缉凝夕的行动雷声大雨点小，虽然她的画影图形还是满大街都是，但没几天就没什么人提及此事了，她就像那些总也抓不到的江洋大盗那样，只存在于通缉令里了。关于她的罪状倒是一天比一天的清晰地流传了出去，总司局还未发话，但满大街的人都已经绘声绘色地说着她是如何的嫉妒小王爷的才华，如何的设置阵法破坏法屏，欲伤人命。不过，热热闹闹的传了几天后也就消停了，坊间流传着新的新闻。涯之国的老朋友叶国最近麻烦不断，周边十数个小国不知怎的，联手对付叶国，而且采取的是最烦人的苍蝇打法，叮一口就走，对土地和人口好像根本没什么兴趣。但就是这样的打法，闹得叶国疲于应付，不堪其扰。叶国当然也采取过分化联合的方法，可惜全不奏效。谁都看得出来，那些小国背后是涯之国在联合在撑腰，这个看起来松散的联盟不得不比看起来的紧密得多了。
　　人们都奇怪，怎么涯之国会做这等破坏停战协议的事呢？这不像是涯之国一贯的做法。更奇怪的是，就算拿不到什么充足的证据，叶国都可以大骂涯之国破坏协议，在气势上先胜一筹。毕竟国家之间不是平民打官司，用不着拿什么人证物证，有猜测就可以开骂了。叶国竟然连个屁都不敢放，真是出人意料。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心虚当然不敢乱放屁，惹恼了涯之国，撕破脸皮，涯之国对付他就更不用遮遮掩掩了。我知道还有另一个缘由，那就是皇帝并不想置太子于死地。太子行动受挫回叶国，处境本就堪忧，要是再惹来了大敌，难保不会惹来杀身之祸。如今，他虽然处境艰难，但凭他手中握着的权力和他斡旋的本事，想要保命并不难。皇帝只是想给他个教训，并不想真的杀他。
　　对于他的做法我当然不赞同，姑息养奸后患无穷，太子也不像是那种能吓退的角色。圣女制度只能保证在总司局制下的魔法师们不生叛变之心而已，并不能保证下面的百姓和流浪魔法师不生异心，更何况，太子已经在国外寻到了根基。若任由他发展壮大，将来不知是多大的祸患。只是，一来我现在不能开罪王族。二来，皇帝主意已定，我并没有说服他的把握。身为帝王，如此的心慈手软，不管我是多么早就清楚了这个事实，还是觉得意外。
　　凝夕并未抓获归案，但案情已经十分明朗。我派人在宫城重新演绎了一遍操演当日发生的事情。下面画着阵法，可上面不管使用多强大的魔法都无法打破那小小的法屏。观者渐渐的面露狐疑，风系长老慕华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小块法石，注入自己的风系魔法，当那颗品相极差的法石才发出一点微光之时，慕华将它往旁边一丢。法石落地，还未砸出声响，法屏便轰然破碎，里面的魔法师发出的冰冻术失去屏障，径直激射而出。慕华不急不忙地伸掌，幽蓝的玄冰在他掌前被绞成漫天飞雪。
　　那日未曾完成的震撼今日得到了延续。魔法学院的改革取得了巨大的成就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那份荣耀被突如其来的失误一时遮盖了。如今，拂开愤怒和偏见，魔法学院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良好的纪律，崭新的面貌，前所未有的作战技巧，别具一格的配合方式。这种新型的作战模式要说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也不为过。关于魔法学院新的作战技法的传闻一经旅居帝都的外国人传出，周边国家坐不住了。这边对魔法学院的功过还未有评论，外边早已是一片溢美之词。
　　当然，这些赞美和小王爷早已无关了。他现在不过是个闲散王族，我才是引领魔法学院改革并取得卓越成效的正牌总事大人。至于他在其中所付出的努力，不过是我的成功道路上一朵小小的浪花罢了。
　　魔法学院操演失误之事，在没有人证，犯人未到案，只有间接物证的情况下就结束了，如此仓促了事竟然也没有人有异议。除了一道尽快将案犯缉捕到案的文书再无其他命令。于我而言，这件事却还没有结束。操演当日，凝夕全程都站在我身边，如今想来，她是为了避嫌，给自己创造一个不在场的证据。我的座次和兵部的座次隔着皇帝，隔着王族，她怎么能无声无息地将最后一块牵引法石丢到兵部的座次后呢？时间还掐得那么准。
　　她一定还有帮手。
　　帮凶不除，这案子可还算不上结束啊。凝夕自以为做事天衣无缝，事后也没做什么善后事宜。其实要不是我记得在圣宗室的古籍中看过类似的阵法，我也毫无头绪。只要搞清楚了个中关卡，她的谋划就不值一提了。不是没有人证没有犯人吗？我现在就要弄出个人证，将她犯上作乱的罪弄成板上钉钉，到时候就算她叫嚷出任何对我不利的话来，也不过是疯狗乱咬人罢了，谁会信呢？
　　只要再有几日，就能让那个帮凶按照我的意思说话。对付那种小兵小卒，根本用不着什么真功夫。
　　一面和皇帝商量如何秘密的支援周边国家对叶国实施打击，一面做着杀人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