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总司局还是老样子，和我离去的时候差别不大。细看却看得出屋檐门柱有些粗糙的痕迹，想必是临时把那些小王爷喜欢的花里胡哨的装饰急忙拆除了。连桌椅台凳都换回了我在时的样式，小王爷那把厚背镶金红木椅自然也不知道被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人走茶凉，世事如此，也莫怪面前这些人趋炎附势。人都换了，茶自然也是要换的。如今端在我手里的这杯热茶，待我走下这个座位，也是要凉的。毕竟，谁能永远风光呢？就算祖先保佑，自己也运势奇佳，风光了这一世，百年之后，又有谁去记得那一抔黄土？是茶终究都是要凉的。
　　堂下肃立的人中还是缺了夏梦寒，不过，她缺席的意义和上次已然不同。今天的会议也许也是总司局成立以来气氛最为严肃的会议了。我淡淡地扫了一眼堂下诸人，微勾了勾嘴角，“数年未曾在此开会，想不到我总司局如此兴旺了。这些年来，辛苦各位了。”
　　众人齐声道：“不敢道苦！恭迎大人回归，属下等欢欣之至。”
　　接下来，各部门开始汇报这几年的工作进展。理事司和工匠村没什么可说的，这两个部门没有什么改变的必要。尤其是理事司，不过是接受工作和派人去执行任务而已。这些年来最大的改变也不过是托了魔法学院改革的福，对魔法师的管理更加的有效了，现在已经完全不必侍卫去盯着魔法师做事了。不过，相处久了，常驻理事司的侍卫和魔法师们形成一种特殊的默契，很多时候并不是魔法师需要管束，而是较为脆弱的魔法师需要这些侍卫为他们提供安全感，所以，理事司只是把原本的小组中的管事和统筹的内侍退了回去，依然还有许多侍卫挂单待命。工匠村在流裳的带领下愈发的兴旺，如今已然成为涯之国第一工艺品输出地。工匠村那点地方不够用了，在帝都周边大大小小建了近十个工坊，整个工匠村富得流油，已经成为涯之国工匠的圣地，匠人们以成为工匠村的雇佣匠人为荣。
　　这些都没什么稀奇的，他们也知道，是以说得很简单，也很快。轮到魔法学院了，夏梦寒不在，几个长老面面相觑，支支吾吾。魔法学院成立来夏梦寒就没正经的当过一天院长大人，由于魔法学院采取的是新式的管理模式，整个魔法学院从院长大人到下面的长老，没一个知道怎么管事的，一直以来都是总司局在管理魔法学院。今天开会，总司局的负责人不开声，他们也不知该谁出头的好。
　　不一会，凝夕站了出来，将这些年魔法学院改革的进展汇报了一遍。魔法学院虽然是我画的蓝图，可执行者是小王爷和凝夕。小王爷虽然贪玩，前期还是做了大量的工作的，别的不说，单论他那手和稀泥的功夫，就无形中解决了许多的争端。可惜是个不长性的人，对自己又自视太高，不然也不会三下两下就被人撺掇着搞个什么操演了。
　　对于操演会场失误之事，凝夕避而不谈，我也就假装不在意。气氛严肃的会议意外的轻易就结束了。对于他们的汇报我并未表态，只是凝眉细听，不时的点头。下属们虽觉奇怪，尤其是魔法学院众人，更是忐忑，毕竟刚刚发生了那么一件有损总司局脸面的事。这件事我是一定要解决的，众目睽睽的，不了了这桩公案怎显得出我回来的意义？真个把所有的错都推在小王爷身上，就算说得过去，也惹了王族的嫌，我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第二天一早，我才到总司局，凝夕早早相候，说是前来侍奉，助我早日熟悉事务。荒谬，我还需她来相助？分明是想看看我要如何处理此事。斜睨着她，脑子里转过数种念头。忽然抿了抿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如此也好，你随我来。”一径穿过大堂，径直往内室去。到了我的休息室门口，挥手让诺尘守在门外。
　　凝夕有些紧张，强装的镇定止不住双手的微微颤抖。强笑道：“大人是有什么话想对属下说吗？”
　　我先舒舒服服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双手交叠，“说吧，操演出错一事你打算如何善了？”
　　她不自在地，“属下监察失职，罪该万死。请大人发落。”
　　哼，她倒是精明，撇得清。一开口就给自己定了个监察失职的罪，还请我发落。请我发落就意味着这是总司局内部的小事。
　　“监察失职？”我冷笑着：“倒是轻巧的小过错。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弄了什么玄虚？”
　　她跪下了，抱着拳，手也不抖了，语气坚定：“大人若有证据，属下任凭发落！”
　　“哦？你这么有底气就是拿准了我没有证据证明你做了什么吗？凝夕，你是不是也太小看我了？”
　　“大人说什么？属下不明白。”
　　“你虽为风系法师，但灵力太差，为人既谨慎又傲气，与人冲突向来是斗智不斗力。考上魔法院之后，难得的，居然能周旋与各方势力之间，既不同流合污，又不吃亏。虽然我前事尽忘，但我当初能选你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当我的副手，想必看中的就是你的这份难得。”
　　忽然夸起她来了，她反倒不知所措，索性闭嘴不答，脸上声色不动。我神色淡然，续道：“一朝鲤跃龙门，将你从那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中解脱出来，那些灵力比你强之百倍的，很多时候还要看你的脸色行事。任何人面对如此大的际遇落差，必然有一段时间会冲昏了头脑，不知自己值几斤几两。凝夕，你是个聪明人，可我没想到你昏到现在还不醒！”
　　她似乎听出了点什么，语气也没那么坚定了，“大人……什么意思……”
　　我语重心长地：“我知道，你一直以我的位置为目标，这些年来，尽心尽力，也着实做出了不少成绩，我一直当你是心腹，是左膀右臂。可你也该知道，我这个位置意味着多大的权力，只是德才兼备不够，远远不够！小王爷有能无德，皇帝照样想培养他成为我的接班人，你就该知道，这个位置，只有让皇帝放心的人才能坐。就算你整垮了小王爷，还有整个王族排着队，怎么轮得到你？普通人到了你这个位置已经是极限，你怎么就不明白？”
　　“大人说话……好奇怪。什么整垮小王爷？属下不明白。”她这种人绝不是能随随便便就套出话来的人。
　　我叹气，“你还要和我装模作样么？你也曾出过理事司的任务，你灵力虽然不强，但每次危险的任务都要派你作为核心队员引领全队。你对阵法有极为独到的见解，理事司常驻法师谁人不知？你还要我说得明白么？如今是我主事，坦白从宽，我定会为你筹谋，保你万全。”
　　“大人说话属下还是不懂。操演失误是个意外，法石失效属下也很意外。属下无非就是监察失职，大人想让我坦白什么？”
　　我大怒，一拍桌子，“凝夕！你别不识好歹！你以为我真拿不住你么？非要我秉公办理就莫怪我不讲情面！”
　　她暗暗的咬牙，沉默了一会，复又恭敬行礼：“那大人便秉公办理好了。”
　　“你！”想不到她如此油盐不进。我忍了气，“好！既然如此，你下去吧。”她并不动身，保持着那个谦卑的姿态，“回大人，属下还有话要说。”
　　“说。”
　　“大人方才说属下毁了现场，又说了什么阵法，不知大人是何时看出这个阵法的呢？”这下轮到我张口结舌了。她慢慢的抬起眼来，那双眼已经没有半丝的谦卑之态，灼灼的闪着光。“大人说要属下把魔法学院的新面貌展示给兵部看，属下可是做到了啊。”
　　我冷哼一声，“你想说什么？”
　　“属下只想说，这些年来，属下对大人忠心不二，一直以来，属下想上的都是大人这条船啊。”
　　她的意思是她和我是一条船上的人，她要是落水了，我也好不了。她太聪明了，对我现在的立场看得太透彻。现在王族虽然还没开声，但满城都在议论着这次试炼的最终的胜利者非我莫属。然释王已经和王族其他成员交涉，王族内部已经在统一意见。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做到完全保密，多多少少会传到外面。她明知道我现在不能开罪于王族，也急需妥善处理此事来讨王族的欢喜。哪怕她是没有证据，只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就足以让已经大失颜面的王族把怒气转嫁到我身上。虽然我明知道就算如此，王族也无可奈何，当此之势，王族的意见只是个摆设，对结果没有丝毫的影响。可被这么个下属摆了一道，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也只能暗暗的握拳，冷笑道：“只怕我这艘船小容不下你这等人物。”
　　“大人是一飞冲天的人物，属下原也不敢痴心妄想。大人若容得下属下，属下日后定当一心追随，助大人成就大业！”
　　“你？”我故意顿了顿，“你配么？”不等她的回答，径自出了门。诺尘随后跟上，将她的视线挡住。走出好远，我才叫过诺尘，如此这般部署了下去。
　　诺尘领命去了，我在原地站了一会，暗暗的咬牙，来时对她仅存的一点怜悯早就烟消云散了。哼，威胁我？就凭你么？倘若依我的，我可能还会保你的性命，如今，只能让你死了。
　　当下便命人将负责魔法学院操演的准备工作的人员逐一叫来，挨个儿审问。尤其是负责采购避法石的，自早进门，到了晚上还没放出来。整个魔法学院自然是人心惶惶，也不知哪里流出来的说法，在魔法师内部暗暗流传，说什么王族的意思是，绝不能让小王爷受罚，他毕竟是王族公子，是然释王老来之子，又是皇帝的堂弟，深受信赖。就算不接任总事，也要接任某个重要的职位，绝不能让他有不良的记录。这次事件的责任，无论如何都要推到别人头上去的。
　　也有很多人不信，说道：“不会吧，总事大人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为了维护咱们魔法师的利益，总事大人可是做了很多事的呀。”
　　当然也有人会说：“如今不比往日，人人都知道妃后的试炼即将结束，王族正在统一口径，选总事大人为皇后。如此重要的关头，总事大人怎敢得罪王族？”
　　各执一词，议论纷纷，整个魔法学院上空笼罩着不祥的愁云。
　　魔法学院操演的筹备事宜虽然小王爷没有明确说明，但的确是凝夕在负责。刚开始的时候，凝夕也曾不耐烦地打发下面的人去向小王爷汇报，一来二去，小王爷烦了，把事情全推在凝夕身上。凝夕虽然也曾发过牢骚，但该做的事还是很好的完成了。说来也怪，以前，凝夕是不管大小事务，小王爷想得到的或是想不到的，她都很积极的去做。辛苦她受着，功劳小王爷领。渐渐的，小王爷对这个面色有点阴郁的下属越来越依赖，能交给他人做的事都交予她。
　　他哪里知道，凝夕这是想把老虎养成只猫？人都是趋利的，能舒服没几个人想累着，可有时候做人要懂得逼迫一下自己，想要非凡的成就，就要承受一般人所不能或不愿承受的苦和累。小王爷虽然聪慧有加，奈何他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生下娘胎就注定了的，没有经过努力也没有经过苦痛。总事这个位置也的确是他这种王亲的顶点了，能坐到这般位置已无进阶的可能，也就没有什么拼搏的必要了，他所做的只是守成，能守得住这个位置就是本事。
　　他的个性也很容易在一开始的时候给他一种事事顺心，万事都好解决的错觉。毕竟人缘好和长得好的人都是容易得到各种优待的，而他又两样俱全。再碰上个什么困难都帮他挡下，什么麻烦都悄无声息地给他解决了的下属，他这个小总事大人做得当然舒服极了，轻松极了。
　　贵胄子弟，本来起点就极高，自小被光环包围着长大，对自己再没一个清醒的认知的话，很容易自大成狂。而凝夕就不同了，她的经历可说是小魔法师的典型。从小就在底层摸爬滚打，见惯了世态炎凉。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魔法师的天赋，一直为世人所忌。早早的，父母就赶她离家，除了一身衣裳一无所有。别人还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候，她就已经为自己的衣食奔波了。受够了迫害和冷遇，也就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很早就懂得戴面具，很早就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要怎么去争，怎么去抢！
　　就算我当初没有提拔她，没有让她一下子从个一无所有，又无甚前途的小魔法师一下子变成一个重臣身边的副手，她也不会是就久居人下之人。这样的下属碰到这样的上司，这上司不被玩死了才怪呢。
　　失忆后，在我意识到她个性如此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对她还是颇为忌惮的。很快发现她对我并不敢有异心，反倒是极力巴结。后来我才明白她的聪明之处，她知道，就算我当不上皇后，被扫地出门，作为总司局的创始人，我的影响力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得罪我并不划算。再说了，万一我当上了这个皇后呢？巴结我，当我的得力干将，就算抱不到皇后的大腿也无甚损失，要是抱到了就是捡到宝了，何乐而不为？
　　她的确是很聪明，我自妖族历劫归来，人人都知道皇帝另有新欢，我的权力已经全然被架空，虽然我还是神神秘秘的不知做着什么任务，但已没有多少人再将我当做热门选手。一直以来，我对这个皇后的位置表现得也很不在意，而她，却十分敏锐的感觉得到我心态的转变，我急需一个契机重回总司局，重新掌握权力。她来找我，话虽说的不多，但我能感受得到，此番操演对于小王爷来说凶险非常，我的不闻不问，让她心中更是有底，认为此举必然能让讨我欢喜，必然能和我同坐一条船。
　　的确，她的所作所为我是乐见其成，对于现在的结果也是满意的很。我是欢喜了，我是满意了，可她忘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我怎么会留一个知道太多的人在身边？工具永远是工具，有用的时候就用用，没有用的时候可以丢掉，工具不会成为船上的乘客。
　　当此情形之下，她依然是气定神闲，照常进出总司局，并未见一丝慌乱。也是，她跟随我多年，知道我的伎俩，知道我最喜欢虚张声势。也好，就怕她不知道。有些招数，就算老土，可是经久不衰，那是因为：十分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