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我梦见我穿着侍读服色站在一片干涸的田野上，风很大，衣摆被吹起，长发乱糟糟的纠缠着飘到前面。一个老者在我面前潺潺独行，我看到的只是他的背影，但是我感觉到他在流泪。有水汽扑在我脸上，迟疑，然后渗入我的肌肤，滋养着我的皮肤。只是一点点水，我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它行动的轨迹，感觉到身体里每一个水的分子都在欢喜的叫着什么。
　　扬指，一点微光闪烁，凝成萤火，萤火散发出的幽蓝的光芒是我从前最爱的颜色。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全身游走一番，点开了什么窍门，手中的光芒渐稳，平和，安静，那是一点精纯的水之息。瞬时引来了千万水之息，迅速的传达，渗透，化为千万的精纯之息，天地变色，乌云压下，就等我挥动我的手……
　　我惊醒，抱膝坐看黑暗。那边床上的紫言睡得很沉，鼻息细细。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还想着当魔法师吗？
　　就算现在的身份比魔法师还要尊贵，我还是愿意当魔法师的吧。那种力量就在你身体里，随时可操控的感觉太美好，太充实了，就像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从前的我，多少还是有些自大的吧，那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对人虽然也好，但多少还有些刻意的放下身段。
　　只有自以为高人一等才需要放下身段吧。其实我和其他魔法师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也那么的骄傲，不可一世。
　　若当初就这样继续下去，我和今天的夏梦寒又有什么不同？
　　我有些不寒而栗。
　　因梦，我有了一个主意，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好主意。想了几日也不知要和谁商量，索性不想那么多了，径直去了魔法院。魔法院里高阶法师基本上都去战场了，留下的是安已之流，寻常在魔法院也只是跑跑腿受受气。这类魔法师是最可怜的，拥有了特殊的力量，已经不能回到普通人里面去了，在法师堆里又被人看不起。不过就算如此，还是有很多小魔法师往魔法院里挤，能选上，就算是在魔法院当跑腿的，也好过在外面受人欺凌。有一些无耻之徒，不敢招惹厉害的魔法师，就拿他们这种没有什么杀伤力的魔法师来出气。魔法师里能成为夏梦寒那类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只是能催动元素之力，但灵力不足，资质不够，游离在普通人和法师之外。
　　我找到安已，说了我的想法，他沉吟半晌，有些迟疑道：“这倒是可行。”
　　我笑道：“你有什么疑虑？”
　　“只怕那些村民不乐意。”安已脸上有自卑。我有些心酸，我知道，他们和那些厉害的魔法师不一样，他们不能驱逐魔物，又不能像水系法师那样给人治病，普通人对他们不爱也不怕，只剩下厌恶了。
　　现在那些作威作福的魔法师们去战场上建功立业，我还让他们去帮助从前就欺负他们，看不起他们的普通人，是不是有些太不通情理了？
　　安已道：“我去和其他人说说看，看看有什么人感兴趣，明日再回复你。”
　　我拱手行礼，“多谢。嗯，安已，村民那边，不用担心，有我呢。”
　　安已点点头，一言不发进去了。
　　第二日，我带着几个魔法师来到离帝都最近的村庄。这儿受到大战的牵连较少，村里还剩下几个壮丁，田野村庄虽有些荒凉，却还算干净整齐。我让他们留在村口，独自去寻了村中族长，说明来意。听了我的话，族长满腹惊疑，像打量怪物一样看着我，“咳，看你像个读书人，怎的做事这般不带脑子！那些魔法师能帮忙么？他们不杀人就不错了！走走走，快点带他们走。”
　　我一再的解释他们并无恶意，族长只是不听，还让人将我请出去。我一急，就摆出了我是太子宫人的身份。
　　族长闻言忙上前行礼，都说宰相的丫鬟七品官，我再怎么说也是太子身边的人。这时也由不得我客气了，便道：“太子监军，举国皆知。日前太子来了书信，说是战场粮食消耗甚巨，可怜故土千里，丰收之际无人收割，播种之季无人耕种，苦了将士，也苦了父老。着令小臣带着不上战场的魔法师到各地相助，没想到别处都好，只在长老这儿受拒。”
　　族长深受触动，“太子仁厚，身在战场，还知我们这些孤老……”叹气连连，说不下去了。
　　我知他已松动了，便趁热打铁：“太子也是好意，只想为后方乡亲做点事。”
　　拿到了许可，安已很惊讶：“这么轻易就……”
　　“自然，现在是多事之秋，大家都需要帮助。”其中的挫折不必和他们说了。
　　族长虽然同意了，但村民对我们一行还是很是忌惮的，全部躲在家里，并不出来。秋天的田野全是暖暖的颜色，天空蓝蓝的，流云飞逝，是个极好的天气。安已他们愣愣的不知所措，我便当仁不让指挥了起来，让木之术的陌尚和金之术的千年配合，先在一块杂草地上实验一番，再用在麦田上。他们没有能力上战场，遇上身上带有避法珠之类的普通人也无可奈何，但割点麦子翻个地什么的效率还是很高的。
　　他们也没想到自己的能力能在这种地方派上用场，一时惊喜交加。我不时提醒一下，让他们注意控制力度。看到两个小魔法师的效率比半条村子的人还要高，我开心得要命，忍不住拍手叫好，这次出行渐渐的就变成了一次特别的秋游。
　　小的时候母亲很是严厉，说话从来不留情面，有一次偷懒，被她说了一句：什么忙都帮不上，你还有什么用？从此我习惯了主动去帮忙，想让自己显得有用一些，不过也经常帮了倒忙。
　　现在，我希望这次不是帮了倒忙，一想到会连累到安已他们，我就很慌。
　　安已他们也渐渐的开心起来，帮助他人毕竟是一件快乐的事。不到半天，村子里成熟的麦子高粱全部收割完毕，地也翻好了。小山一样的粮食堆在村中的晒谷场上，渐渐的有村民来围观，惊讶地看着我们，我想这是安已他们第一次得到这样的没有敌意和防备的注视。
　　谢绝了族长要招待我们的好意，我和安已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雀跃的情绪还萦绕在我们周围，我看见他们脸上不自觉的微笑，看见他们的茫然，一时也百感交集。奇异的沉默伴随着我们。
　　终于还是安已沉不住气，说道：“天色还早，我们去下个村庄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我笑道：“别急，我们先回去。”
　　“为什么？”
　　我神秘地笑了笑：“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
　　我们这番出来，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今天只能小打小闹一番，这样就算有人告状，也好说是我们几个朋友闹着玩的。反正也没给人带来什么损失，上面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当真计较，顶多骂几句。我是读书人，不归魔法院管，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安已他们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在我头上。至于我这边，那些贵族本来就看不起魔法师，根本不会为了和魔法师相关的事情来苛责我。
　　如意算盘我还是会打的。
　　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是要冒着被痛骂一顿的危险了！踟蹰了半日，为着安已不自觉的期待，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皇帝静静的听我说完，半日不语，我的脸一点一点的烧了起来。那种感觉丢人的很，就像是大人听着小孩子瞎胡闹一般，但是我认为我的设想没有错。强定心神，静静的等待着。
　　“你还真是大胆，什么都敢想。”
　　这句话没有一丝的情绪，我也听不出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
　　“小臣原也不敢如此放肆，只是举国备战，小臣和魔法师们虽不济，也想帮点小忙。”魔法院养着一大堆的闲人，安已这类的魔法师在魔法院不下五百个，魔法院养着他们，一是安抚这些当不了寻常人的小魔法师，二是，这类人里也有一部分只是灵力运用不当，多多提点或者什么机缘巧合之下，也许也会迅速的成长成夏梦寒那一类的魔法师，魔法院不会让这种可能性流落在外。当然了，很大一部分能力十分低微的，魔法院是不会理会的。
　　但是闲人终究是闲人，反正有可用之地，为什么要让他们闲着呢？再说他们也乐意出去，至于其中一部分不愿意和寻常人接触的小法师，不必勉强他们，以免他们和寻常人起了冲突，那这件事就更难成了。
　　“帮忙？”他笑了一下，我看不出是不是冷笑。“你提交的计划里只提到了好的结果，不好的结果你如何承担？”
　　我心中大跳，他所说的不好的结果，我也曾设想过，只是想着前面的工作做到了位，想必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但是也不能百分百的保证。
　　我思量一会，平静地开口：“这个后果，自然不能由小臣来承担。有得必有失，此事若成，对前方将是巨大的支持。粮库余粮虽丰，但这场大战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消耗巨大。若能尽快的恢复生产，民心可定，将士们也放心。”
　　“如若有失，也不过是失去一些民心，只要消息封锁的好，对军心也无损，你说是不是？”
　　我大吃一惊，这样的说法很残酷，但没错，我确实这样想过，若真出现了魔法师和普通人的严重冲突事件，也是这样处理。咬了咬牙，还是点头道：“没错！”
　　这次我明显看到了他眼中的赞许，但是这份赞许却无端的让我害怕。
　　“很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你以前是怎么看我的？一直觉得我是一个很残忍的人吗？我高兴不起来。
　　“这件事就交由你负责，若有差池，朕唯你是问。”
　　我还想说什么，皇帝大手一挥，已不想听了，我只好应诺，忽然有些后悔。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个能挑大梁的角色，微明从前总说我是个动嘴皮子的家伙。
　　这次我也只想动动嘴皮子，让别人去干就好了，没想到跑不掉了。
　　幸好微明还说过：这家伙被逼无奈，无法推脱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两下子的。打起精神来，我也还是糊弄得过去的。如此一想，情绪又高涨起来。
　　回到家里被谦离紫言微明清竹连番上阵，臭骂了我几顿，他们都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要不就是嫌命长了。紫言气得直跳脚：“连我这个小孩子都知道，此事牵连甚广，琐事太多，其中一个地方出了问题，你这次就真别想出来了！”
　　我不敢出声，低头认骂。谦离也摇头道：“你胆子也太肥了，太子宫难道是专门养胆子的？你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
　　微明道：“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和我们商量，你真是越来越任性妄为了。”
　　清竹也道：“没错了，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不操心啊？你要真出了什么差错，你要我们怎么办吧。”
　　等他们骂完了，我慢慢的抬起头来，摆出委屈的表情：“事已至此，我就是想推也推不掉了。我只是提提建议，哪想到皇上真把这么大的事交给我？是我考虑不周，我错了。”
　　微明气极反笑：“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现在举国备战，连地方都无暇顾及日常事务，你还跑去弄出新鲜的花样来，不是你负责还有谁可负责？难道要修文院那些老大人负责？”
　　谦离哼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你是闲出毛病来了。”
　　清竹道：“你就不能安生的过几天日子？这种大事自然有人去操心，用得着你多管闲事么？”
　　我微微的皱眉，又不敢怎么样，只好领骂。还是微明最先镇定下来，“好了好了，现在骂她也没用了，圣命一下，再无更改，还是想想怎么帮她渡过难关吧。再说，她好管闲事，我们也不是一天两天刚知道的。”
　　我讪笑几声，起身正儿八经的向他们作揖致谢，这下他们也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魔法院虽在王城内，却不属于官署，法师们没有官衔，只粗略的分了几个品级。第一阶级是大法师，由魔法院最优秀的法师担当。虽说也由皇帝任命，但若后来者居上，在位者最好主动让贤，不然被人逼退不但丢人还很危险。显然很多大法师不明白这一点，以至于自有魔法院到现在，因私斗而死的大法师不下千人。第二阶级是一干长老，长老们是魔法师中的佼佼者，每种元素法师中选取最优秀的那个担任。长老们不但身负教导魔法师们的责任，据说还是守卫王城的最后一道防线。不过涯之国建立数千年，还没有什么叛民或者侵略者能攻打到帝都，所以直到现在也无人见过这最后的防线到底是什么模样。第三阶级就是大法师和各位长老的弟子及立有功勋的佼佼者们。至于安已这样的，只能跻身第四阶级，平时除了能和弟子们一起练习，和仆役也差不多了。
　　魔法院还有王城派去的统管，也无非是传传话，管管帐什么的。魔法院里的一切纷争自有大法师统管，其他部门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
　　我直接被派到魔法院统管大人处，和老大人大眼对小眼。任命书什么的都已下来了，也在魔法院内宣读了，但是魔法院现在就剩下第四阶级的仆役般的法师，他们平时就不买统管处的帐，只听大法师和长老们的话，现在忽然要管他们，他们自然是不乐意，不配合的。
　　幸好我也没打算让他们听话，倒也不失落。十多年前考魔法院的时候我认识了不少好朋友，除去几个混得好的现在在外打仗，其他的都在这呢。我且去找他们聊天说话，大致的把留在这儿的法师的性格摸了一遍，晚上在家列了个粗略的名单。那种心地纯善，非常渴望过普通人的生活的是最佳人选，立刻就可以派出去了。像安已这样的，未进魔法院之前受尽了普通人欺凌，变得敏感脆弱，但从来不曾有过报复的想法和行动的也是上佳之选，稍稍培训一下就可出去了。那些对普通人心怀敌意，性格扭曲的就算了，那是万万不能派出去的。大部分还是将信将疑，处于观望状态。
　　和他们玩玩闹闹了两个月，名单里已有了一百多号人，作为第一批出去的已经够了。我开始向皇帝那边要人手，两边召集起来，分了组，开始培训。
　　开始前必然要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我看着下面还有些迷茫的眼睛，想起安已和我说过的，当年在外面受的苦。今日他们还肯坐在这里，等着我命令他们去帮助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的父母儿女，不由得一阵感动，也有些心酸。他们是生存在夹缝中的人，不再属于平常人，也没办法成为叱咤风云的高阶法师，庸庸碌碌，战战兢兢。可天底下有谁愿意庸庸碌碌？
　　“我不想说什么为国为民的大话，今日你们坐在这里，是因为你们能力不足，上不了战场，建立不了功业。”这番话十分的无情，直接撕开了他们的外衣，将他们不愿承认的事实展现在他们面前般。我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这么刻薄，虽说我意并非如此。有些烦躁地栽台上踱步，忽然想起我失去力量后那段时间不短的迷茫，失落和愤怒，而他们，也许至今还有这份情绪。“没本事，怎么办？努力的练习，希望哪天能心领神会，迅速成长？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下面愈发的不安，不少人怒目瞪着我。也许是没想到我会说这个，只是想去做好事而已啊，为什么要被人揭伤疤？难道他们该听到的不是豪言壮语，而是这种尖酸刻薄的话吗？
　　当我发现我无法解除夏梦寒下在我身上的封印时那种痛苦和解脱。没错，痛苦，却解脱了，虚假的希望，不要也罢，那只会无休止地消耗我的精力，停步不前，只会让自己陷入迷茫和痛苦的深渊中。尽早转身，另走他途，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能力差，又不能成长，也回不到普通人里面去当当账房先生，或者做点生意，不能去耕田，不能去织布，只能在魔法院里当仆役，被人当成废物轻贱！一百年，两百年，无休无止。”我咬牙切齿地，仿佛说的是我的生活，仿佛能感同身受：“你们愿意吗？”
　　场下先是愣了，随即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不愿意！”几近于愤怒的声音。是啊，愤怒，对着这个世界，对着自己。
　　我勾起唇角，胸中忽然豪情万丈。这份豪情什么时候有过？啊，我记得了，那时候我被师父赶出门来，他丢给我一句：你的能耐已经足以生存，去吧，别回来了！短暂的难舍后，胸中也升腾起今日这般豪情，那是一种，终于，可以再次立足于世界的感觉。
　　没错，没人愿意就此碌碌无为。如今，证明自己的机会到了！我只能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设想。此事若成，就算你们上不了战场，也能为国效力，成为这个国家的功臣，也能受人尊敬，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全场安静，我看到大家羞涩地交换着眼神，他们也许从来不敢想这样的话。安已站起来，涨红了脸，大声道：“我进魔法院，可不是为了刷鞋扫地，也不是充当炭炉的。我没有什么伟大的目标，我只是不想在这里当一辈子的杂役！”
　　“没错，他们能上战场，我们能在后方做事，这也很好。没有我们，只怕他们在战场也不会过得那么舒坦。”
　　“我们真的能帮忙吗？要怎么做？我的灵力可不大行啊。”
　　皇帝那边要来的数十个护卫还是茫然的，有些面露不屑，我假装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