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

  •   一声惊雷炸响在帝都的上空,狂风呼啸,浓黑的云跨着战马般,呐喊着从西北角狂涌而至。石子般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敲在屋顶上,街道上,青绿的蕉叶上,也敲在人们的心头。
      八月十四日,暴雨,诸事不宜。太后被挟持的事最终还是泄露了出去,天下哗然。泄露此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后本人。雨狂风骤,大街上人人惊而奔跑之时,冷清的东门外的官道上,一匹快马乘风飞驰而来,在城墙外百丈处丢下一个人便即逃走。
      待那人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来到城门,守城官兵才认出面前这个衣衫褴褛,虚弱不堪的女人是当朝太后。
      消息就这样迅速的传了开去,人们议论纷纷,愈发的人心惶惶。迎太后回宫的队伍正好与一支押解犯人的队伍相遇。押解我的朴素马车与迎接太后的华丽马车错身而过,隐约中,看见太后虚靠在车窗前,面目模糊。
      雨停后,我被囚禁于避事居的事又引起一片哗然。避事居是一处专门关押犯事要员的所在。当然,这个所在不是什么要员都进的去的,第一,当然是犯事之人要有足够的影响力,第二,就是所犯之事,不可言,不可说,第三,犯事之人,可弃,但不可杀,不可入狱,亦不可自由。正是由于这么多的不可,造就了避事居的神秘。
      外面的纷纷扰扰自然是干扰不到避事居的宁静的,不然,避事二字何来?避事居中心地带有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楼下一圈的空地,遍植香草,每到夜深时分,悠悠的香气便萦绕不去,令人沉醉。我住在楼上的房间,四面开窗,东面窗下一方长案,玉狮镇纸压着一沓白纸,一旁的笔架上竹笔如林。
      我气定神闲,写着方正小楷。左手边上已压着一沓写好的书稿。那些流传下来的对抗妖族的方法和一些上古传说,被我汇总,写成了一本《镇妖集录》。许久不曾好好的坐下来写字了,暂时抛却那些纷纷扰扰,沉浸在墨香里让我觉得十分的安宁。
      这个地方自然是我自己要来的,当此情形之下,将我软禁于此,合情合理,我也符合这么多的不可。负责审理和调查我的官员也正好是负责调查王府失窃案的刑部侍郎柏仓。他是出了名的谨小慎微,从不滥用私刑,又极有方正之名,用他来处理这种极其微妙的案件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早有吩咐,对于我的审问只是做个样子,他虽然几乎每天都来,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但我和他还没有照过面。对王府那边的案子当然不能只是做做样子了,王府那边已经鸡飞狗跳人人自危,从然释王到底下的烧火丫头,人人有份,一个都逃不过严厉的审查。
      由此事可见,皇帝还是信任我的,可说是相当的信任。我和然释王不一样,他乃王爷之尊,又是王族长老之一,手上虽然没有实权,在王族中却也是德高望重,而我,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妃后,任何一点由头都可以废掉。然而他非但没有借此废掉我,还继续信任我,委以重任。此事若处理得好了,只怕我的地位更是无可动摇。
      眼看玄虚弄的差不多了,我让人把柏仓叫来。柏仓见了我,依旧好好的行了下级之礼,他倒是极有眼力见儿,没有真拿自己当审讯官。我安坐堂上,柏仓侍立一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犯人,我才是审讯官呢。
      “侍郎大人,王府失窃一案查得如何了?”
      “回大人,下官尚未有头绪。王爷甚是谨慎,便是王妃也不知他手上管着什么宝贝。下官一时也是无从查起。”
      “我与你指条明路。”
      “大人请赐教。”
      我抿嘴一笑,语态悠闲,“你待会着急赶火的回去,点起人马,大张旗鼓的往北辰宫去,什么都不用问,什么也不要管,只一径去我的秋芜院,把我的房间,书房翻个底朝天,能拿走的东西都拿了去,闹得越大越好!”
      “是。”他且应下了,再挑选着字眼问道:“不知大人可有什么忌讳?”便是问我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上了。
      “没什么忌讳,你只记得不要伤人就好。附耳过来。”他走了过来,我又教了他几句,他频频点头,一一的应了。我笑道:“此事可大可小,虽不能与你明说利害,你也该知道些轻重,不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要和外人说起。”话锋一转:“听说,你在刑部和卫华等人不怎么对付啊。”
      他自然知道我所指为何,也知道我所说的外人是谁。郑重的点了头,道一声:“下官知道了。”说罢告辞而去。
      接下来,北辰宫会闹得鸡犬不宁,堂堂的总事大人被收了监,没几日就被抄了家,仆役充官,好似再无出头之日了。那些痛恨我的人对我的境遇会拍手称快,恨不能推波助澜才好。只苦了我的朋友们,一再的让他们担心难过,当我的朋友也是倒霉的很了。
      现下已没什么需要我筹谋的事了,若我所料不差,只需要静静等待即可。若我料错了,也只能怨自己想错了,智不如人,其命该绝了。
      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反而平静了下来。撇开一切不谈,避事居实在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虽在世中,却与世隔绝,几道砖墙隔出一个清静得如同天外的世界。起风了,窗前纸页乱响,我忙披衣起身,按住那几张欲飞的纸页。窗外树梢挂着一弯残月,算起来,我到这儿已半月有余了。
      再过几日,若那伙强徒还没有动静,只怕我就真的成为这避事居之囚了。
      扑棱棱的一阵夜鸟展翅之声,一个小小的黑影直撞了过来。我无意让它碰壁,任由它直闯进窗。那鸟儿甚有灵性,进了窗,灯火照在它身上后便猝然止步,悬停在我面前。我看那鸟儿甚是可爱,乌溜溜的眼睛红彤彤的小嘴,一身雪白的羽毛,还拖着两根显得累赘却煞是好看的尾羽。伸出食指,它便轻轻站住了,敛了翅膀低了头,身上愈发闪亮,迅速团成一团光,光晕中一张卷成一团的薄薄信笺。
      信是璇歌寄来的,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经年未见,他的字写得好看了许多。倒也难为他了,还不知他在暗地里是怎么偷偷的练习的呢。
      篇幅有限,信不长,璇歌大略说了说最近妖族的动向,又提醒我行事要隐秘些,因为我才出逃五日,妖王便知我还活着,看来妖王对人族的监视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严密。他虽不提,但我知道,为了说服妖王放弃追杀我,他不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的文笔虽无长进,也只是说着正经事,却让我无端的感受到一阵温暖。别的不说,只说他冒险寄信给我,就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冒着多大的险了,这怎么能让我不感动,不心生暖意呢?
      至于分别后,各自遭遇着什么,就不要去想,也不敢去想了。知道了实情又能怎样,不过是徒增难过罢了,倒不如让对方活在想象里。想象里,对方一切顺遂,事事由心。想象里,那边的阳光闪耀,天朗气清。
      也便让他认为我这里的窗外风和雨细吧。
      九月初九重阳日,想必此时街上已热闹非凡了。这儿的人对祭祖没有我们那么郑重其事,只是找个可以团圆狂欢的借口。好在还保留着插茱萸赏菊花之类的风俗,让我还能感受到重阳佳节的气氛。
      今日傍晚时,仆从送饭菜来时送来一小壶菊花酒。除了皇帝和柏仓,也没人知道我不是犯人,难为了底下人竟然想得这么周全。酒还是难得的好酒,酒香清冽,酒色通透,是极漂亮的淡黄色,难得的是菊花的香味雅淡,恰到好处,并没有太过夸张抢了酒味。这怕是我这些年来喝过的最好的菊花酒了。
      是久不见酒了品味降低了么?
      不对,我的舌头一向很刁,这就是难得的佳酿,只怕皇帝那儿也未必有这般的好酒。普通的下人怎么会有这等货色?脑子昏沉起来,面前的景物也晃动起来。是他们,他们果然动手了!心中倏忽的一阵狂喜,非但没有惊慌,反而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头愈发的沉重,失去意识前恍惚听到下面的刀兵之声。
      只怕自己的命要交到别人手里了。此事若成,或许能反败为胜,若败,我死无葬身之地,也不劳人费心害我了。
      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呢?其实我也怕啊,阶下囚我已当怕了,倘若再遇到一个类似于璇阳那样的变态……
      也无法可想了。
      谁让我这么喜欢豪赌呢。
      太后被劫持之时到底透露了多少王族的秘密?想必就算全盘说出也不甚紧要,她顶多是看过月晨宫的壁画,知道些王族和妖族的渊源,知道洛桑王族奇特的圣女制度的由来。但我想她所知的只怕也是些皮毛,因为她当上皇后的时候并不需要面对什么妖族入侵的危机,这些老祖宗留下的传说对她来说只是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秘辛而已,并没有什么价值。而我就不一样了,我从妖族回来,负责准备对抗妖族的事务,进入月晨宫时是做好了一探究竟的心理准备,所知的自然比她细致得多。
      若强徒们劫持太后的目的是为了得到关于月晨宫的消息的话,他们怎么会放过我这样一个最了解内情的人呢?这段日子我先是入狱,再加上抄家,已经闹得个满城风雨,人人都当我这次是必败无疑了。
      前些日子还趁着处理云天国的事出了把风头,不管我是怎么做到一句话就让皇帝回心转意的,至少我有这样的影响力。整个帝都对我是又恨又怕,又不能怎样。如今不到半个月,那个貌似能呼风唤雨指鹿为马的角色立刻就来了个大反转。不过这也十分合理。试想一下,若我是皇帝,底下人风头太健,我少不得也寻些事由,恶狠狠的将他打压了下去!好就好,吓唬一下让他收敛收敛也就算了,不好,就借机杀了了事。如此一想,我如今的境遇可是合理的很,也凶险的很。
      这是白送的肥肉,也许也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再不出手,搞不好哪天皇帝不高兴,直接把我杀了,那他们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沉沉的睡眠后我清醒了过来。脑子隐隐作痛,怕是药力之故。身处之处是个小巧精致的房间,不像是牢房,倒像是个小姐的闺房。窗前梳妆台上还真有些女人用的玩意,胭脂水粉,头饰钗环,不一而足。和送去避事居的菊花酒一样,这些都是上等品,和王室用的并无差别。看来这伙强徒很会享受啊。
      推门出去,门外并无人把守。奇怪,难道他们不怕我跑了么?还是看不起我这个弱质女流?四方院子也是小小巧巧,墙角种了几盆牡丹,墙上探出绿意盎然的一支梅枝,料想飞雪如絮时,定有暗香浮动。
      远远的传来几声琴音。倒也奇了,抓来了犯人不好好的审问,还有心思弹琴。
      循声而去,这院子静得吓人,穿门过户,半个人影都不见。近了,听得出那是把难得的好琴,音色清透,古韵十足,弹的是首没听过的曲子。那曲意孤独哀伤,似有不平之意。
      曲声忽歇,里面脚步声动,一个青年男子倏然打开房门,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似曾相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看他的神情,倒是与我是旧相识了。古怪,古怪,我哪里识得什么外国势力?不过,若是旧识,搞不好这一番身陷囹圄可少吃点苦头。
      他终于开口,略带颤音,“青书……”
      这个语调我听过,是在哪里呢?点点雪白落入我的记忆里,我恍然大悟,“是你!”
      他面露喜色,“你记得我?”
      “记得。你不就是柳叶村那个孩子吗?上次帝都一别,许久不见了。”会在此处遇到他,倒是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一时间心中惶惑,不知是福是祸。
      他的神情瞬间落寞了。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我与他在柳叶村相遇时他是和夏梦寒在一处的,此事难道和夏梦寒有所牵扯?若是如此,事情就糟了。
      “你只记得我是当年那个无知的‘孩子’……这些年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吗?”一拳虚撑在墙上,面露苦痛。我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他所指为何。我和他不过是在柳叶村有过一面之缘,帝都重逢时我已前事尽忘,可看他的神态,与我应当是极为熟识的,要是我与他有能让他如此刻骨铭心的过去,怎么也没人对我说起过?符合这一切要求的,只有……难道,他就是……我忽然有个令我自己都十分震惊的猜测。此时此境,这个猜测是最为合理了,那就是,他就是那个众人讳莫如深的太子爷辰溪。
      这个猜测让我心乱如麻,脑子里嗡嗡作响。他若是太子辰溪,许多事就好解释了。他是未来的王位继承人,王族里的长辈许多事也不会刻意瞒他,只怕他早就知道了月晨宫的奥秘,也知道王族的圣女制度。对我的举动又分外的留心,就算猜不到我在做什么,查也查出来了。他和皇帝的恩恩怨怨足以让他做出刺杀皇帝的不智决定,以他的身份立场,会做出轻易的放太后回去这个愚蠢的决定也说的过去。
      若这个背后的主谋就是涯之国消失已久的太子殿下,这个事情就不好办了。抓了他,伤了王族的面子,不抓,又怕惹来一身的骚,搞不好直接把小命赔上了。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谁知道皇帝对这件事是什么态度呢?当皇帝的,哪个能容忍被人挑衅和威胁?他不但派人刺杀皇帝,挟持太后,还为不知名的外国势力效力,等同叛国。没错,我还是认为这伙势力是外国势力,不然讲不通。太子就算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拉出这么强大的一支武装力量来。这样的一支武装力量,不仅仅是给点工钱管吃管喝的事,没有一定的诱惑,谁会蠢到白白去为人卖命?
      世界上最诱惑人的无非就是钱权色而已了。能收束住这么多有能耐的人,没有一定的权势怎么可能做到?凭他一个落难太子谅还没这个能耐。
      行刺,叛国,足以将他千刀万剐。只是,我可不想当这个出头鸟,招这个怨恨。就算整个王族个个都同意杀了他,待真杀了,可能就要怨我多事,恨我的手沾了他们亲人的血了。就算皇帝的意思也是如此,事后也保不住王族轮番收拾我。要整死一个人,方法太多,明的,暗的,怎么防?何处讲理去?
      和不用讲道理的人讲道理是绝对讲不通的。
      这样一个抓不得又不能不抓的人,可让我怎么办呢?我有些哭笑不得,现在的状况可比原本设想的最坏的状况为难百倍,复杂了百倍。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