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16、第一百一十六章

　　云天国女王以戴罪之身，派遣特务潜入涯之国，阴谋窥探涯之国的机密，罪大恶极。本来，人质就是弱国派往强国作为抵押的，她比起一般的人质更是不同。一来，云天国太弱，没有和涯之国翻脸的底气，二来，她是有罪之人，比起一般的人质还差了一层。涯之国只是出于礼节，没有对她这个女王太过苛刻，更没有软禁她。想不到她不知好歹，不但不知感恩，静思己过，反而图谋不轨，意图刺探涯之国的机密，是可忍孰不可忍！
　　对她的审判很轻易的就结束了，罪证确凿，她也无可抵赖。此事传了出去，天下哗然，市井之民都忍不住咬牙切齿，痛骂云天国不识好歹，闹哄哄的要请愿重重的惩罚云天国。云天国收到涯之国的申斥书，自然是惊慌不已，一再的派人传信过来，哀求涯之国网开一面，不要杀他们的女王。
　　对云天国女王的判决迟迟未下，民间对于重罚的呼声很高，不但想要重罚，还想把云天国夷为平地，以儆效尤。朝堂上的意见虽然没有这么偏激，但也是倾向于重罚，只是怎么个重罚法，一直争论不下。这里面只有我这么一个不同的声音。我的意见是：可罚，但不可重罚。依例审判即可，更不可祸延云天国无辜百姓。
　　我这番言论自然引发朝廷上下的不满，纷纷斥责我妇人之仁，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上次你是当事人，发发善心，表现一下大度还情有可原，现在是国家大事，哪里轮得到你在这里卖人情？”
　　在一片倒的责骂声中我的日子当然不好过。下了朝，谦离靠近我，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回事？你明明不用上朝，今天跑来凑什么热闹？现在群情激奋，你说出这等惊天之语，不是故意找骂吗？”
　　我神秘地一笑，“找骂就找骂呗，我受的起。”走寻常路线怎么能得到关注？想要得到大的收获，自然要付出额外的努力。
　　博人眼球的招数我们那个世界太多了，这借用的还是最简单的一招就已经闹得这么大，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让责难来得更猛烈些吧！
　　在朝堂上与众人的意见相左，又讲不出道理来。下朝后还积极游说自己的好友及下属为自己声援。别人倒还可，流裳不问缘由，第一个站出来与我同一阵线。流裳虽说只是个村长，名头听上去又土又没什么了不起的，但她可不是一般的村长。她是涯之国第一工艺品工坊村的村长，仅在去年，为国库创造的财富就抵上一个一般城市半年的税收。这是个十分惊人的数字，流裳的身价和地位也就随着这个数字扶摇直上了。这个工匠村村长的位置也成了最诱人的香饽饽，尤其是这个职位不需要读书，不需要功名，可以想见，多少人对着这个位置口水直流了。
　　尤其令人不敢小觑的是，这个位置代表的不仅仅是财富，它所能调用的武力值也不是一般的军队能比拟的。有钱，有武力，又声名远扬，谁敢小瞧她？更别说我背后那些隐约的支持者，总司局，魔法学院，理事司，明面上他们不敢出声支持，但是他们会站在谁这边人人心知肚明。前段时间的逼宫事件已让人明白了，就算小王爷暂代我的职务，掌握着我的权力，可我的影响力却是不可抹去的。
　　在朝在野，无数人恨我恨得牙痒痒，又不能拿我怎么样。就是那些一直都信任我的，也只能摸着头，讪笑几声，说一句：“总事大人或许有自己的打算。”
　　人人都等着我解释，不管是对是错，多少得为自己惊世骇俗的举动来番说明。而我迟迟没有半句解释，让朝野对我的不满越来越强烈。
　　皇帝也曾叫我去问过，问我搞些什么名堂，我故意吊他的胃口，“臣当然有充分的理由，但现在手头上的证据还不够。皇上不如多等几日，臣准备好一切自然先向皇上禀明。”
　　他也无可无不可。本来嘛，这个皇帝就没什么好奇心，又很沉的住气。很多时候明明知道下面的人在搞鬼，但一开始都是不动声色。皇帝越是这个样子，下面的人就越心虚，才在背地里搞出点什么就禁不住想：皇上是否已然知情？他今天脸上的笑是什么意思？寻常他都不看我的，今天看了我一眼代表什么？
　　这是他行事的风格，倒也不是出于对我的纵容。不过，哪一天他忽然一语道破我的小算盘我一点都不惊讶。
　　如果我所做的一切会让他发火，恨不能杀了我，那我也认了。心甘情愿的认了。
　　不几日，听说云天国的公主带着大臣来涯之国请罪了，请皇帝开恩，就算要杀要罚，也请让他们见他们女王最后一面。话说的可怜，堂堂一国的女王，落到如斯境地，虽说是罪有应得，但给死囚犯一个见家人的机会也是情理之中。
　　又过了几日，算算云天国的使者团还在日城附近。一天傍晚，一队做派神秘的人物敲开了北辰宫的门，给了门房一个信物，求见于我。我见了那信物，不禁心花怒放，立刻让人放他们进来。
　　一行七人，为首的是个全身裹在披风里的小个子，瘦瘦弱弱的。见了我，那小个子扑通一下跪下了，余人也忙跪倒。
　　我笑着伸手去挽，“公主，何须行此大礼？快起来，下官受不起。”
　　那女孩抬起头来，风帽下是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已满面泪痕。她只看着我不说话，也不起来，那神情像是一只饿了好多天的小狗。
　　我也不强拉，只对她身边的人说道：“公主身份尊贵，不比寻常。在涯之国，除了皇帝没有人可以让公主下跪。此举若是让好事者知道，只怕要说我僭越了。”
　　余人如梦初醒，这才合力劝着公主起来。小姑娘才起来就忍不住嘤嘤哭泣，听起来十分的可怜。一名老者扑通一声又对着我跪下了，“总事大人，公主的跪您不肯受，我们这些臣下的跪您总肯受吧。老臣也知此事万不可恕，不敢有什么指望。来的路上便听说总事大人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我国女王求情，为云天国的百姓求情，我们……实在是感激万分，不知要如何报答总事大人。”
　　除公主外，其他人也跪下了。“总事大人，上次云天国首席法师得罪总事大人，我云天国本已做好了灭国的准备，可总事大人轻轻的一句话就消了我们这灭国大祸。您在我们云天国百姓心中，简直就是神明般的存在。若说上次事件我云天国并不知情，只是无辜被那乱臣贼子牵连，也还情有可原。此次……总事大人还是出言替我们求情，我们实在是不知要怎么谢大人。云天国上下，但凭大人差遣，大人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叹了一声，“你们也别拿这个来唬我，我是替你们说了几句好话，可现在，事情还没有个结果，最终涯之国要怎么处置你们女王，要怎么处置云天国，还未可知啊。要是你们被灭了国，又何来的听我差遣？你们这般说话，不是哄我去给你们卖命是什么？”
　　那老者忙不迭的摇手，“不不不，老臣怎敢！只是老臣的肺腑之言，一时没想到其他，就此说了出来。老臣愚昧，老臣惭愧。”说着说着，老泪纵横。“当然，不敢欺瞒大人，老臣的确心存妄想，希望大人能帮云天国一把。”
　　“帮？怎么帮？你们犯下的罪，足够让涯之国出兵剿灭了。我虽有心，但却无力啊。云天国的百姓，毕竟是无辜的啊。”长叹一声，好生悲天悯人。
　　“老臣也不敢过多指望。”看了一眼在边上埋首哭泣的小公主。“公主是我王族血脉最后的继承人了。此番，老臣已将整个王室成员带来，连边远旁支都没有放过，任凭涯之国处置。”
　　我反倒是惊讶了，“你们不打算救你们女王的命？那何须来求我？”
　　“便如大人方才所言，云天国的百姓是无辜的。他们并不知道女王下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决定……”
　　小公主忽然开口，满带哭腔：“姐姐也是想让云天国强大起来。若是能得到涯之国控制魔法师的方法，我们就能留住魔法师，不会发生像璟树叛国那种事。我们，我们也就不会一直受制于人，低人一等了。”
　　“公主，莫要瞎说话！”老者连忙喝止她，随即战战兢兢地看着我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还小，自认为其情可悯，殊不知，国家之间没有什么可怜悯的动机，只有利益交换。你们为了强大就可以来盗取我国的秘密，那我国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或者仅仅是为了震慑他国，同样可以把你们碾个粉碎，杀鸡儆猴！
　　我恼怒地一拂袖，“若你们坚持认为所做的没错，何须来求我？自求多福吧！”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小公主蓦地一声凄厉的哀叫，待我反应过来，她已扑过来紧紧抱住了我的腿。一声一声，嚎啕大哭，闻着莫不动容。
　　“别走，别走！我知道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们这种弹丸小国，得蒙上朝护佑，本该感念于心，不该心生歹念。求求你，别走，我知道错了。此番前来，我已经做好了被千刀万剐的准备，我不怕死，也不怕痛。只是，只是，父亲临死前告诉过我们，云天国，民为大，君为轻。便是王族不在了，统治被推翻了，也不能苦了百姓。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就算不要这个国，也绝不能害了百姓……我不要，不要这些百姓死在我手里……求求你，别走，救救我们，救救我十万的百姓吧！”泣不成声。
　　云天国如同世外桃源，君不像君，民不像民，上上下下一团和气我是知道的，只是想不到为君者可以为百姓做到这一步。我的心猝不及防的被一阵柔软击中了。曾几何时，我也想过，若是为大多数人的利益，牺牲自己算什么？一天天的过去，我越来越会为自己打算，别人的命，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为一个英雄的虚名去牺牲我自己？我做不到，不代表我不敬重能做到的人，不佩服能做到这点的人。
　　长叹一声，我拉她起来。“好了，别哭了。我也不想无辜者受牵连，但你们王族，我就……”
　　她忙道：“不敢妄想，我们已做了必死的准备。只求大人能让我见姐姐最后一面。”
　　“我尽力而为吧。”
　　“谢谢你，谢谢你。”她终于瘫软在地，终于懂得怕，全身发抖。忽然间把头埋在双膝间大哭起来。其实她也怕死，如花似玉的年纪，还来不及享受美好，又有哪个不怕死？我让她的家人把她扶起，又道：“此地你们不宜久留，外界本就对我帮助云天国的动机有诸多猜测。你们进了帝都不先去向皇上请罪，却先来了我这，传扬出去，被有心人利用，只怕事情更不好办。若我都不能为你们开声了，整个帝都不知道还有谁会为你们说话。”
　　小公主吓得哭也不敢了，大睁着泪眼，任由人把她扶走了。余人向我拜别，我对老者道：“还有些细节须得商议，老人家你留下吧。”
　　老者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迟疑了一下，答应了。他当然会答应，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待人走后，老者复又行礼，“不知总事大人有何吩咐。”
　　我慢慢地踱着步，微笑道：“天女一族，原为神之乐师，能歌善弹。传闻，天女一族清歌一曲，能通天外，令万物动容。我说的可有错处？”
　　老者错愕非常，结结巴巴道：“大人，这，这是什么……”
　　“天女一族在三千年前大战前夕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为其他族人所不齿。直至今日，依然无声无息。曾经飘渺若仙的天女一族，如今偏安一隅，甘心为他国奴役，苦苦挣扎求生，真是可悲，可叹。”
　　“大人……您，您在说什么？”
　　“不对吗？听说天女一族的歌声拥有能抚慰灵魂的作用。方才我真想让小公主为我清歌一曲。想必，我这个总事大人也还受的起。”
　　他面色变了，他当然知道，要是现在和我单独待在一起的是小公主，那就不是只是唱个歌的事了。
　　极其艰难地开口：“总事大人……”我也不逼他，就静静的站在那儿等他开口。
　　像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般，老者长叹一声：“大人知道得这么详细，只怕也瞒不住大人了。没错，我们是天女一族，曾经的神之乐师。不过，这个称号带来的荣耀已经离我们很远了。如大人所言，我们哪里还有这个种族应有的模样？千百年的苦守不过是为自己的族人争一块存活之地，实在不敢奢求其他了。”
　　我沉吟一会，“按说，你们的战斗力应该不高，不然也不会什么国家都能欺负你们。奇怪的是，在追捕水蓝这件事上怎么却表现出如此强的实力？”
　　“那是因为幻术对我族的影响微乎其微，若是一般的幻术，我族都可直接无视，那位姑娘太过强大才会导致行动一再受挫。”
　　我一下子来了兴致，“哦？为什么呢？”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或许是因为两族的能力有共同之处吧，天女族也是擅长营造幻觉的种族，只是，我们能营造的是一种虚幻的感觉，并不具备太大的杀伤力。”
　　“除了营造幻觉之外，你们还有些什么能耐？”
　　他面露难色，似乎不愿透露。我面色一整，厉声道：“你们凭什么让我认为值得出手相救？”
　　他猛然一震，惊恐地看着我。
　　要不是他们追捕水蓝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奇怪战力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也不会着意去调查云天国的背景。大贤者为守护一族写过一本小册子，其间收录了所有他能找到的守护一族的资料，其中，天女一族的能力和追捕水蓝的人十分相似，其实我也不敢十分确定，只是诈他一诈，没想到他这么痛快的就承认了。
　　洛桑王族，也就是巫族分支，要是知道天女一族人丁如此兴旺，估计会羡慕得说不出话来。云天国的子民，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走夫贩卒，全部同出一脉，是天女一族的后人。现在的王室是当年的族长的直系继承人，所以才得承袭王位而已，但在云天国内部，根本没有阶级可言。走夫贩卒累了可以到王宫讨杯水喝，和女王在树下饮茶谈天。王公贵族要是没有一技之长在身，也得和寻常百姓一般下地干活，靠双手养活自己。云天国没有律法，没有监狱，只有约定俗成的道德规范着人们的行为。一旦有人跨过这些底线，不必惩罚，举国的唾弃就能让他抬不起头来。
　　那是个类似于乌托邦的地方，一年四季，百花长放，蝴蝶鸟兽，穿行其间，和人类和平共处。遇上一棵生病的植物，一只受伤的动物，云天国的子民想到的不是将它们带回去照看，而是蹲在他们面前，为它们清歌一曲。试想一下，枯萎的花草在歌声中颤抖着，缓缓舒展开枝叶，奄奄一息的小动物在歌声中安静下来，澄澈的眼睛倒影着蓝天白云，似乎一切的苦难都离它远去了。
　　他们的歌声能令万物生长，能让灵魂得到安宁。情真意切，技艺高超者甚至还能令干燥的天空无端流泪，缓解旱情，也能让饥寒交迫的人们心生暖意，抵抗寒流。
　　真是个如梦如幻的国度。
　　当然，这样的梦幻国度并不是完美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国家，实力永远是排在第一位，没有实力，就没有安宁可言。当相邻的国家争相扩张，这个地处要塞，物产丰富的国家就成为一块可口的肥肉了。立国一千多年，前一千年几乎是在战火和奴役中度过的。战争中肯定会有痛苦和死亡，奴役中必然有屈辱和饥饿。一开始，天女一族不知收敛自己的能力，流着泪对着满地的尸体或者是地牢中饥肠辘辘的同伴们唱出那能令天地动容的歌曲。显示出这种不同凡俗的能力，让他们的日子更加的难过。在掠夺者们眼中，他们存在的意义等同于一只金丝雀。后来，云天国王室下令，令所有的子民不可对外人开声，宁死不屈。失去了当金丝雀的意义，掠夺者对云天国就只剩下奴役了。若非云天国周边势力复杂，相互牵制，只怕云天国早就被灭国了。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涯之国的前王后薇染出逃，路过云天国。当时的云天国国王并不知她的身份，只是出于对流浪者的善意收留了她，奉为上宾。前皇后以美貌闻名，一路来，那惊为天人的美貌曾为她招来过不少的麻烦。云天国国王无意中得见真容，也是赞叹不已。但也仅止于此，自此后，依然如常对待，并未因此而心生不轨，也未给予特殊待遇。
　　前皇后感其厚意，被涯之国寻回后以喜欢云天国的香膏为名，要求皇帝庇护这个弹丸小国。当时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拒绝，毕竟皇帝是出了名的节俭务实，和前皇后也是貌合神离，并不十分恩爱。想不到他却答应了，直到现在，也不知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答应的。自此，云天国才能过上几百年的安生日子。
　　这份安宁对于长期处于战乱和被奴役的云天国来说珍贵非常，云天国上下感恩戴德，把涯之国当成是救星，把前皇后当成神一样来供奉。云天国女王会往涯之国派遣特务，窥探涯之国的秘密，打破这份难得的安宁，云天国的普通百姓都很不理解。虽然不理解，但还是没有一句怨言。云天国的统治者为求给百姓留下一线生机，以最大的诚意前来涯之国请罪，也着实令人惊叹。这就是这个弹丸小国令人动容的之处吧。试问天下间有几个国家的统治者能如此为百姓牺牲？又有多少个国家的百姓真心的拥戴他们的统治者？
　　不管是什么生物，草木也好，鸟兽也好，刻在灵魂里的使命便是存活和繁衍。没有任何东西高于生存，而云天国的统治者，能为百姓放弃生命，这份牺牲不得不令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