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10、第一百一十章

　　像开国元勋，首席大臣，传说中的大贤者那样的人当然不是谁都能遇到的。三千多年来，天外客中能深受器重，掌握大权的屈指可数，能名留青史的虽然不在少数，但大多是因为他们在文化，艺术和生产上的贡献，最值得称道的也不过是在行政制度上的改革了。
　　近四百年前，那时还是先皇当政，他也等到了属于他的那个天外客。那是个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年轻人，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对于毫无理由的落入这个世界他也曾满腹怨怼，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算了算，四百年前，我们那个世界所处的时代是战火连绵，民不聊生。读书人空怀一腔报国热血，奈何奸党当道，朝廷上下一片污浊，报效无门。哪个读书人不想做官？不想一展抱负，翻手成云覆手为雨？只是没几个人有这个机会罢了。便如太白之豪放，也曾因偶得当权者赏识而兴高采烈。这个世界没有朋友亲人，甫入此境自然不高兴，不适应，但是这里有那个世界得不到的信任和崇敬，皇帝无条件的信赖也还罢了，万民还将他当成神仙来敬仰，更别提还有漫长得几近于永恒的寿命，他当然很容易想得开了。
　　“他才到涯之国不久就做了几件大事，整顿吏治，开办官学，削减老派贵族的权力，样样都做得有声有色，朝堂上下，莫不拜服。当时大哥还得意洋洋的说，太祖之下，只有他，得了真正的天外贤者。”
　　我疑惑道：“那后来先皇怎么却下令对天外客格杀勿论了呢？”
　　壁画看完了，镜月公主扶着我的手慢慢的走了出来。“唉，大哥怕是得了失心疯吧。大哥这个皇帝越做越不像样，才把位置坐稳，脾气就越来越大，一意孤行，刚愎自用，还挥霍无度，沉迷酒色。贤者一再的劝诫，他不但不听，还数度为一点小事将贤者打入死牢，最终，逼得贤者谋反。”她一脸郁色，神情悲痛，“贤者猝然发难，直捣宫闱，如入无人之境，大哥也险些命丧其手。经此一事，大哥更是癫狂无状，变本加厉，还下了个对天外客格杀勿论的荒唐命令。群臣怨声载道，民怨四起……本宫，本宫也是无可奈何啊。”说着几乎恸倒，我忙扶住她。我还有许多的疑问，比如，圣女的职责到底是什么？为何地位如此的崇高？既然王族和巫族同出一脉，那为何王族现在看起来和平常人差不多？知道了这些也就能解释为何有外国势力要生擒水蓝，也好猜测到底是哪方势力要揣测王族的秘密。但这些是王族的机密，连同方才镜月公主给我讲解的那些历史，都是王族成员才能知晓的秘事。我既非王族，又不是待嫁的皇后，本没资格知道，现在已是擅越了，看到镜月公主这个样子，更不好再问下去了。
　　门外凉风习习，山川林泽间雾霭渐起。镜月公主抹干眼泪，收了悲容，多少沉痛往事也不过是化为这淡淡的叹息。
　　“想不到已是这个时辰了，不一会你就要回去了。今日一别，你我恐无再见之日了。”话说来有一股子将暮的伤感。按她现在的情况来看，只怕她时日无多了。想来真是令人唏嘘，本是金枝玉叶，千宠万爱的公主，正是盛年，却无法享受到这尊贵的身份带来的富贵荣耀。在这深山老林蹉跎了半世的岁月，只能带着这么个残病之身孤独的死去，王族连提都不会向外人提起。
　　猛可间，一个清脆明快的声音推开这漫天的郁色，明珠落玉盘般清脆，“青书，你来了！”门开处，走出一个明艳少女，明眸皓齿，笑意盈盈，一身宽大的黑袍也遮不住她的光彩。年纪看起来比紫言还要小些，但神情从容，一举一动，优雅自信，在众人的陪伴中女王般走了过来。
　　除了镜月公主，余人忙跪下行礼，恭敬道：“圣女。”
　　她便是新任圣女？也就是忽然消失不见的，传说中的王族明珠，流月公主。我忙跟着行礼，唤声圣女。她且向镜月公主行了一礼，乖巧地唤了声：“姑姑。”
　　镜月公主强撑起的威严掩不住那浓浓的疼爱之意。“不理圣坛，私自外出，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姑姑无须担忧。”小手一翻，几股紫色光丝自掌心升腾，瞬间凝成一个小球，球体中间几点白光闪烁，莫名的威压充斥在这个空间。
　　镜月公主喜道：“你已练成了？”
　　“是。小侄这才敢离开圣坛来见青书的。”话锋一转，带着几许娇嗔，“姑姑，要是侄女没有练成，你是不是悄悄的就放青书去了？”
　　镜月公主笑道：“哪敢。谁不知道你心心念念这个青书姐姐。她还有许多疑问，须得你这个圣女才敢解答，正要带她去，你就来了。”
　　圣女甜甜地笑道：“果然是姑姑最疼我了。”言罢，她转而对着我，小手抚着我的脸颊，“青书，我看见你哭了。”
　　我愣了愣，不知她所指为何。
　　小小的年纪，却像大人般无奈的叹息着，“我不忍心看见你那么难过，就放过她了。”
　　我的脑中轰然大响，难道……强定心神，问道：“公主所指的，莫非，是伊琳？”
　　“是她。怎么，父亲没有告诉你吗？”
　　我呆立当场。伊琳没有死，太好了……虽然当时看见她受尽苦楚，但我没看见她咽气就被带走了。叛国者当然不会有什么葬礼，我也不曾见到她的尸体。
　　“放过她？”我不解地喃喃道：“伊林是毁誓受罚，这个罚，便是圣女控制的？”
　　圣女脸上有些苦痛之色。镜月公主将我扶起，叹道：“这便是我族圣女留在此间的意义。凡是举行了效忠仪式，誓约效忠我国，喝下誓酒之人，终身不得叛离我国。”
　　“可她……可她只是想而已，还未采取行动。”
　　“便是想，已是罪过。本来，她连这个想法都不会有的，王族秘术，便是让人连背叛的想法都不会兴起。可她，不知为何，忽然极其执拗的想要离开本国，这才触发了禁术，引起流月的注意。若不是不忍看你伤心如斯，她早已经脉尽断，五内化为脓血了。”
　　这就是王族神奇的控制人心的秘术？第一步，类似于心理暗示，就算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就算过得极其凄惨，也不会兴起一丝一毫背叛国家，叛离出境的想法。第二步，若已有此想法，便会引发痛感，先是大脑疼痛难忍，若就此放弃也就罢了，若是执迷不悟，便引来深宫圣坛上的圣女的注意，用王族秘术，千里隔空，将其咒杀而死。
　　整整一个帝国的特殊兵力，生死存亡，就掌控在一人手里，这是何等的可怕？连想都不敢想，也不能想，就更别提还找人商议，群起哗变，要圣女无法一下子对付这么多人了。这就是这个国家控制魔法师的方式，也是镜月公主这个金枝玉叶会被反噬和诅咒的原因。这个秘密要是传扬出去，必定天下哗然。都以为这个帝国的权力是牢牢的掌控在皇帝手里，却谁知，实际上皇帝要看圣女的脸色过日子呢？若无圣女的支持，当今皇帝如何能让当时的魔法院众人听从差遣，令先皇后院起火，两头难顾，最终在困守中绝望自尽呢。
　　这个国家的权力，实际上是掌握在面前这个娇美可人的少女手中啊。
　　我心神激荡，久久难平。看着流月公主，实在是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不沾纤尘的少女，却能在惨呼和哀嚎中，一寸寸的让人感受到噬骨之痛，剖心之苦。想来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可见她面色苍白，面露痛苦之色，心知她也不忍如此，只怕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
　　我勉力笑道，复又行了一礼。“如此，多谢圣女了。”
　　她眼睛一亮，“青书，你不怪我？”说罢来拉我的手，我的手僵了一下，随即强定心神，拍了拍她那苍白若雪的小手，扯出一个笑容，“当然。圣女职责所在，如今已经是网开一面，我还有什么可怪呢？”
　　“我也知道我别无选择，我的责任就是惩罚那些想要叛国的人。可是我一直放不下，尤其是，想到你当时哭得那么伤心……现在听你说了这番话我瞬间轻松了许多！”
　　看着圣女甜甜的笑脸，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她心中我一如往昔，可谁知她在我心中已和侩子手无异？就算明知道她也别无选择，也知道她不会加害于我，可面对这样一个诡谲强大的力量，多少会让人心生惧意。
　　这不就是普通人面对魔法师的感受吗？面对无法与之抗衡的强大力量，会选择保持距离，敬而远之。就算勉强自己靠近，也不过是有所依，有所求罢了，又有几分真心呢？她的亲昵，令我有些无所适从。
　　镜月公主适时出言：“好了，人你也见过了。你那禁闭之术才刚成型，不可过度倚仗，还是回圣坛较为妥当。”
　　圣女依依不舍，“可……我还有很多话想和青书说。我还想带她去看看她送我的琴。”
　　“又不是再也不能见了。”镜月公主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她不是还有一次机会和你相见吗？到时候姑姑就不打扰你们，让你们整日待在一起，可好？”
　　圣女无可奈何，不得不与我告别，一步三回头地带着侍从们离去了。
　　天色暗了，寒风渐起，已经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镜月公主送我下去，令侍从远远跟随，不许靠近。沉重的脚步声回响在寂寞的长廊间。
　　“你或许一时难以接受，作为一个普通人，只要关心和自己休戚相关的人和事就够了。身为王族，有很多的事不由得自己做主。作为统治者，最先考虑的便是统治的安稳长久。你也知道，魔法师数量庞大，是极不安定的因素，为了控制这些人，太祖和大贤者便想出由圣女祭祀，以咒文和誓约约束，以酒为媒，控制心神的法子。你可知，为了这三千多年的安定和平，王族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同时控制成千上万人的心神，圣女需要极其强大的精神力。为了实现这一目的，早在三千多年前，王族便放弃了子孙后代天生的能力，将血脉继承得来的能力统统集中到圣女一人身上，举族变成了普通人。”
　　镜月公主的声音越发的哀伤，“以女子为祭的后果就是诅咒了本族的生育能力，一代一代，王族人丁渐少。圣女得到的能力也愈发的不足，到了我这一代，三百多年便将我的生命消磨殆尽，到了流月这一代……”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过来，“所以王族才把原属同族的巫族抓来，以补不足？”
　　镜月公主微微的颔首：“你很聪明。不错，的确如此，巫族关系重大，不能放走。至于蝶族，同是受神明委派，守护人族的力量，也确实不可全杀。妖族卷土重来之事本宫已然知晓，二哥让你来月晨宫就是让你知道些前因后果，做事也能分些轻重缓急，莫为眼前小利误了大事。”
　　我咬了咬唇，艰难道：“我明白。”我明白，怀着好心未必就能做好事，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可以牺牲少数人的利益。皇帝，是要我学着当一个合格的上位者。
　　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接下来的事怎么做了，请公主放心。”
　　镜月公主点点头，“蝶族与王族同为守护人族的力量，不该为敌，可他们枉顾法纪，挑战皇权，不可不罚。蝶族收藏有大量的大贤者手书，对付妖族的方法或许就在其中，又不可开罪。其中的干系你既已知晓，该怎么做你明白了吧。”
　　“是，我明白了。”
　　说话间已到山脚下，镜月公主停住了脚步。“此事交由你负责，本宫很放心。倘若你所料不差，我们要面对的，是一场比三千多年前还要严酷的战争。如今人族的土地上，小国林立，政权更替频繁，庸庸碌碌，皆为一己之私利，有几人将整个种族的安危挂在心上？除去东方那弹丸小国曼罗国，我涯之国首当其冲，为抗击妖族入侵之前线。除非涯之国亡国，妖族入侵到中心地带，不然，只怕难以得到其他国家的帮助。现在情势未明，不可让国人知晓，免得乱了方寸。”镜月公主执起我的手，“此等大事交予你一个女子，其中深意，你应当明白。”
　　我心中一颤，我当然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强笑道：“只怕是公主想错了，皇上对微臣委以重任只是出于信任，并无其他。”
　　镜月公主哂然笑道：“他的心思，本宫怎会不知？他对你的关注可比你想象中的要早得多，自你第一次出现在帝都，他对你的注视就从未停止。为你的痴狂，为你的忍耐和纠缠，你又知道多少呢？”
　　“可他现在，已无当时之情！”无名怒火升腾而起，若他真有外人所说的那般专情，怎会这么轻易的移情别恋？还是在我生死未知，担惊受怕之时！选的还是那个惺惺作态，惹人厌烦的蓝若！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了，行礼作辞。“天色已晚，微臣这便告辞了。”
　　走出月晨宫，我才觉出了累，疲累不堪。今日接触到的信息量太过庞大，原来蝶族和巫族还有这么一个隐秘的身份，日后处理这两族的事更需谨慎。
　　至于镜月公主最后所说的那番话，若是真的，则令我怒气难平。倘若他对我有如此真情，怎的在我落难的时候移情别恋？若是假的……只怕我得小心着我的项上人头了。
　　蝶族乃是囚犯，对月晨宫的隐秘就算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也是有限的很，可王族依然不肯让这样一个知之甚少的囚犯逃出囚笼，为他人所用。我知道如此秘事，若皇帝有心将我立为皇后，成为洛桑王族的一员倒还好了，如若不是……只怕，我的下场比那些让圣女不满意的准皇后好不了多少。
　　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不管我为这个国家付出多少，贡献多少，在他们的统治面前，在他们的秘密面前，我依然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什么大贤者神奇的凭空消失，到底是凭空消失呢，还是鸟尽弓藏？这种把戏要是放在我们那个世界的确会很神奇，但是，放在这个世界来看，就稀松平常的很了。
　　就算我为这次妖族入侵的危机立尽汗马功劳，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但如果我不能成为皇后，不能成为洛桑王族的人，就算青史留名，最后，只怕也会落得个神奇消失。今天对我言笑晏晏，和蔼可亲的圣女和公主，将会亲自操纵，让我死无全尸。
　　在送我来之前，皇帝就知道了我会面对这样的局面，是有心，还是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