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天涯梦》阿枝阿蔓

109、第一百零九章

　　同样是与世隔绝的所在，这儿的寂静和白鹭林的别有不同。白鹭林的静是静中有动，人睡了，世界醒了，微风吹过树梢，鸟儿掠过窗前，虫子悠闲的鸣叫声，声声入耳。而这里的静，是一片死静，静心听，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仿佛风都睡了，空气都是静止，仿佛除了见到的人，这个宫殿的其他地方没有任何活物。
　　前方引路的侍女停了下来，微微的转头，那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个浅淡的笑，“大人稍候，待我入内通报。”月晨宫内的仆从地位极高，一路行来，见到的人不是倨傲就是冷漠，面前这个已是极有礼貌了。我忙行了一礼，“有劳。”
　　月晨宫占地不大，外围层层守护，更有数道气息强大的魔法屏障，蝶族和巫族当初就算能打到面前也决计讨不到好。如此一想，我更是惭愧，据承钧所说，当初因为我的自作主张，暴露了月晨宫的位置。现在看来，我不是在帮助他们，而是害了他们，还把自己推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当初的我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我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就算和蝶族和巫族的感情再深，深如微明和清竹那般，我应该也不会惹祸上身才是。
　　简直，是故意和王族作对。
　　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我曾经那般不智吗？
　　不一会，沉重的石门再次打开，先前那名侍女走了出来。“大人，圣女相召，请大人入内。”
　　我谢了她，忙跟在她身后进了石门。门内是一派阴暗惨淡之色，和门外的世界简直不在同一个空间。一条向下的石阶通往一片黑暗中，宽阔的大殿只有星星点点袅袅的烛火，犹如森罗地狱般的黑暗压抑让人浑身不适，直欲逃离。
　　阶梯尽头的黑暗雾气缭绕，恍若虚空，一脚踏上，却是实地，一股寒意透过鞋底，顺着脚心往上攀沿。我不禁一颤，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里怎么和圣宗室外的魔法防护感觉如此相似？圣宗室外的魔法防护能清楚的感受到力量流动，黑暗叩击心灵的感觉，而这里，完全感受不到力量，有的只是一种冰冷的恐惧。没来由的恐惧。
　　我注意到两壁昏暗的灯火下刻着大量的壁画，只是光线太暗，走得又太快，看不清都刻了什么。
　　数日前，皇帝在书房说是时候让我知道一些秘事了。可他似乎对此极为忌惮，一向决断利落的皇帝竟然也露出了犹豫之色，沉吟半晌，方叫我先回去休息，有了消息会派人通知我。
　　他的消息便是今天一大早的派人接我到月晨宫。
　　月晨宫，王族的禁忌。当初我派人调查巫族的去向，承钧带人查到了月晨宫，此后，除他之外，其他的知情人全部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虽然他不说，但我能猜到他能活下来必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至今，提到这个地方都瑟瑟发抖，面无人色。
　　重重的帐幔后不断的传出苍老的咳嗽声，浓浓的香薰味中还掺杂着令人不适的药味。这个大殿不像是供人住的地方，倒像是供奉神佛的所在，这里竟然会有人住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阶梯前一个厚厚的锦缎蒲团，引路侍女严肃地：“跪下。”
　　若非大型庆典或者是祭祀，我这个级别见到皇帝都是不用跪的，寻常觐见更是施礼足以。可这里是月晨宫，我依言跪下，磕了头。帘内一道佝偻的身影隐约地挥了挥手，“罢了，免礼。”
　　侍女忙入内挽起她，站起后她轻轻一挣：“本宫起的来，没你的事了，下去吧。”侍女走后，一个老妇颤颤巍巍的从帘内走出。帐幔前暗淡的烛光打在她脸上，一张苍老不堪且溃烂如魔鬼的脸。
　　惊惧在我脸上一闪即逝，可她还是捕捉到了，与外貌截然不同的温柔笑容浮现在那张脸上。“不用怕。”作势要拉我起来，我哪能让这么虚弱的妇人动手？告了罪，自行站起。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我一番，那个眼神就像是在打量未来儿媳般。
　　“你便是青书了？”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她微笑道：“本宫是当今皇帝的妹妹镜月公主，第九十代圣女。”
　　我暗暗心惊，她是皇帝的妹妹？那她的年纪……
　　她拍了拍我的手，“你有很多疑问，别急，慢慢来。这儿很少有客人，本宫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外面的人了，本宫也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呢。来，请坐。”她的声音虽苍老，但语气神态还是个青年女子的模样。看得出她很虚弱，但说起外面的世界便兴奋了起来，说起皇帝，说起帝都，说起那些名目繁多的庆典，她一脸的向往，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口编贝般的玉齿。说话间她不时停下来大口的喘气或一阵猛咳，就像个病入膏肓的老妇人。
　　从她的叙述中我知道了王族直系公主们的悲惨命运。涯之国立国以来便有个传统，公主们长到一定的年纪就会消失，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实则，公主们是被秘密送到月晨宫，除了成为圣女的，其余的便成为仆人，一世不得离开。至于现在见到的那些年轻的仆从，则是以前那些未成为圣女的公主们的后代。王族对于此地一直讳莫如深，只有即将接受册封的皇后，在成为洛桑王族的成员前方可进入月晨宫接受圣女的审查，若圣女不同意，等待那名准皇后的便是极其悲惨的命运。
　　在这个国家，没有人比圣女重要。
　　镜月公主拍拍我的手，“这个你自然不用担心，如今接下这个重担的是流月。自她来了这儿，提得最多的是你，连她的父亲都没这个待遇。”
　　我苦笑，流月公主，又是一个遗忘了的人，又是一段遗忘了的美好记忆。“公主误会了，下官今日此来，是……”
　　她打断了我的话：“本宫知道你的来意。见到客人，本宫太兴奋了，实在是抱歉。月晨宫向不留客，天色不早，早些做正经事吧。”说罢在一旁拿了个烛台，我欲代劳她也不让。她是不服啊，皇帝比她还年长些，现在还是英俊潇洒，神采奕奕，而她，看起来已比太后都要苍老了。她不想服老，是以用事事亲力亲为来证明自己没有老吧。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地位极高的圣女，为什么会弄成这副模样？她脸上的溃烂分明是反噬的痕迹，她做了什么会受到这么严重的反噬的事？
　　镜月公主一手秉烛，一手拉着我，烛火摇曳，暖黄的火光移到最近的一幅壁画上。“你现在看到的是这个帝国最为机密之事。除却王族重要成员，只有新任皇后才能得见。”
　　壁画很大，费力地举起烛台，勉强能看到一些体型高大的虚影站在虚空中，昏暗中看不清他们的脸，莫名的他们给人一种十分神圣的感觉。这些虚影下一群人呈人字锥形站立，最中间那个一身黑袍，宽大的风帽遮住了眼睛，两只手向虚空中张着，两道气流自手中升起。那应该是巫师了，传说中的神之代言。
　　镜月公主指着上面的人物一一道来，“这是幻术师，这是空之魔法师，自然契约师。其他的是各系的魔法师，术师和其他有特殊能力者。在很遥远的过去，这些人类的强者团结在巫师的身边，听从巫师的指派，听从神的召唤。人类的地域没有等级之分，没有国家，没有金钱的概念。人人崇拜神明，神明所在的地方即是国度，巫师即是神明委任的管理人族的君主。”镜月公主的眼神落在那不知多遥远的时空，语带向往：“那是个美好的时代，没有战争，没有私欲，没有饥饿，也没有你我之分，大家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亲人。”
　　“直到……”镜月公主带我走到下一幅壁画前。画中，那原本静立在虚空中高大而神圣的虚影不见了，人们茫然四顾。巫师还是罩着大黑袍，神秘莫测，可他疑惑地仰头看天的动作暴露了他的惊慌。镜月公主将过往的尘烟一一道来。
　　失去了信仰的人会怎么样？没有神，便以自己为神。失去了管束，便创立规则并用任何方式让其他人听从规则。属于人类本源的东西，失去了神的压制，肆无忌惮的滋生，蔓延，如贪婪，妒忌，愤怒。人，越来越像人了。
　　可这些人里有很多比普通人更加接近于神的人，他们虽无神的大神通，却能轻易的置普通人于死地。最初，这些人成了主宰，为人类提供保护，享受原本给予神的崇拜。
　　接近于神，却并不是神。神不可取代，不可挑衅，而人，可以。
　　漫长而混乱的时代开始了。文字创立了，城市建立起来了，文明建立起来了，但很快又湮灭在战火之中。人类遭遇过几次灭种之灾，政权的更迭更是简单。漫长的岁月里，人类的鲜血一层层的浸透土地，一座座城堡在白骨上建立，又化为了废墟，为下一座城池的建立提供腐败的养分。
　　混乱的状况一直持续到妖族的入侵。
　　莫名其妙的，妖族便带着恨意大举入侵人族的地域。初时，一盘散沙的人族节节溃败，望风而逃。一般来说，战争都是为了某些利益，或是为了土地，或是为金钱，也有的是为了复仇。可妖族的入侵完全没有道理，好像仅仅是为了杀戮而来，如暴风般席卷人类的地域，留下漫山遍野的尸体后，妖族如来时那般迅速离去。
　　自此后，每逢人族混战，妖族都会趁火打劫，到人族地域来大肆的杀戮一番后飘然离去。一再的如此，人族的有识之士怒不可遏，放下积累已久的内部矛盾，开始研究起对付妖族的方法来。终于，妖族对人族的战争有胜有负，人族也积累了大量的对付妖族的经验。在对抗妖族的过程中，一个叫巫族的族群频繁的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凭着强大的实力，成为人族的领军人物。
　　神之代言人，在失去了神之后，并未失去自神得来的能力。不仅仅是巫师，其他的自神得到力量的特殊能力者，他们的力量并没有随之消失，而是通过血缘一代代的传给了后代，形成了自己的族群。这些特殊的族群在与妖族的大战中充当重要的角色，保卫着人族的安危，在很多大型阵法中他们的能力不可或缺。今日的蝶族便是当年的幻术师的后代，王族对此心知肚明，是以就算他们触犯禁忌，王族依然不能将他们杀了了事。
　　我迟疑了一会，还是问道：“王族和巫族的关系……”
　　镜月公主笑了笑，“想必你也猜到了，王族便是当年的巫族。”
　　“那被囚禁的巫族又是……”
　　镜月公主叹了一声，无奈道：“也是巫族……我们，同出一源。”用沉重的语调将一段王族秘辛缓缓道来。
　　巫族得自于神的力量十分玄妙，其操控人心的秘术更是天上地下独此一份，诡秘莫测，令人防不胜防。在团队合作中，巫族成员的存在极其重要，就算实力并不突出，也不可阻挡地成为团队中的领军人物。
　　三千多年前那场惨烈的大战中，巫族出现一个天才级的人物，也就是后来的涯之国的开国皇帝洛桑流湘。当时的洛桑流湘并非巫族的族长，对于和妖族的战役他和族长的观点也并不一致。在能力上，洛桑流湘更胜一筹，族长也奈何不了他，只能任由他带着一批族人离开巫族，另起炉灶。凭借着强大能力，很快他便吸引了许多的追随者，当然，这份吸引是纯粹的以强大的能力和人格魅力做到的，还是靠巫族独特的力量做到的，就无人得知了。
　　总而言之，在当时，他提出了一个和以往都不同的，十分激进的，一劳永逸的对付妖族的方式，赢得了很多人的心，聚集在他身边的强者越来越多，他的团队也越来越强大。
　　按照他的理念，对妖族的战役不但比以往艰难，还变得异常的惨烈。不再满足于暂时性的将妖族赶出人族的地域，还要寻找让他们永不入侵的方式，这期间需要大量的实验和验证。有时候不得不为了一个理论而放任整个地区的人类被妖族杀掉。这些强者，完全有能力抵抗的强者们，只能在一旁做笔记，写心得。
　　若是一般的团队，这时候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声音。从小矛盾开始，越来越多的不满累积起来，直到击垮整个团队。
　　可这个不是一般的团队，这是由巫族主导的团队，在巫族的团队里，绝对不会有不一样的声音。就像所有的人都会为了首领考虑，为首领的理想，为首领的将来，理所当然的，全心全意的。
　　最终，他们成功了，也和其他族人渐行渐远。
　　在那个团队中，有一个人十分特殊，他是来自于其他空间的天外客，这也是第一次有记载的天外来客，自此后，那个空间就一直有客人造访。这个人也就是后来的涯之国开国元勋，首席大臣。此人极具传奇色彩，传说中，自他加入太祖的团队，这个团队才有了一个新的目标：建立一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帝国。在对付妖族的同时，也一路收买人心，建立政权。待到大战结束，这个国家已初具雏形。也是他，给王族定下了姓氏，以区别于其他的族群，宣示高人一等的身份。当然，那时的皇帝不叫皇帝，叫王。国家初立时除了普通的国人，还有大量的通过战争掳来的奴隶。城池土地除了属于这个国家，还属于受赏的大贵族，也就是后人称为老派贵族的那些人。
　　他的传奇色彩不仅仅是他对这个国家所作出的重要贡献，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神秘的消失方式。自古以来，伟人们最后的结局一向牵动人们的心。若是寿终正寝自然是好，遭遇迫害悲惨死去也自让人唏嘘不已。这位开国元勋却采取了一种很独特的方式：他消失了。没错，在十万大军的注视中，在太祖面前，如烟尘般消失了。
　　镜月公主抚摸着壁画上那点点烟尘，感叹道：“可以说他奠定了这个国家的基础。自他以后，几乎每一代帝王都能等到天外客，都希望能遇到他那样的贤者。”忽然回头，抚上我的脸，慈祥的老者般：“你就是二哥一直在等的贤者啊！”
　　我黯然神伤，轻轻地拉下她的手，无奈道：“公主大概是误会了……”或许，这就是他一再对我大开绿灯的原因？不停的给我机会，帮我揽下我犯下的过错，不管我多过分多无知都一再的纵容，仅仅是因为他想看看我有没有成为传说中的天外贤者的可能？原本，我以为他为我做这些都是出自于爱意，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如今他放弃了，是终于明白我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了吧。或许他现在在后悔着，若是当年苦心栽培的是微明就好了。不管怎么看，他都比我更有机会成为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