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风太微

2、良姊

　　进入初夏后，天气像发酵似的，开始热起来。店子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以花或芽入药的草药此时将储存一季的宿根的养分充分吸收，叶嫩，茎壮，花泽。乡人零零散散前来卖入夏枯草，婆婆丁，紫堇，大蓟等。草药需要经过散收，晾晒，分类，入库，防潮等工序，店子里常常人手不够。往年这时候，恩芝常被父亲要求辞学在店子里帮忙。自从去年秋天，恩芝小学堂毕业后，一直在家呆着，时不时在店子里帮手，倒是连辞学这道也省却了！
　　待到初夏药草全都入库后，又是月余，天气愈是炎热，恩芝时常懒懒的。云江镇一如往日异常平静，但是一封信件到来，却让恩芝极其雀跃。
　　信件是小姑母写来的，言及表小姐心怡即将学期结束，然山东境内政局屡变，土匪猖獗，杀人放火，大肆抢劫。表小姐欲自上海直接归济宁府，路途遥远，恐其遇险，故遣其赴云江镇舅父家度夏之类云云。
　　恩芝自小是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亲姑母的，源于相距太远以至于极少往来。直到她八岁那年，祖母病危，极想念远嫁的小女儿，去信求其归省。那时，恩芝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小姑母，待见到温婉秀丽姑母以及比她还小两岁的像个瓷娃娃似的表弟，恩芝有着极大的好奇心和仰慕之情，想知道如此好看的小姑母怎么住那么远，怎么不像大姑母就在镇子上，可是大家都忙，也没人理会她。忙完祖母后事，姑母就带着小表弟回济宁府了。后来，恩芝问母亲：“为什么小姑母不住在镇子里？”母亲正忙，“小丫头，找敏慧去玩，娘忙着呢！”不过恩芝有的是办法，她缠住店子里的老伙计福伯，终于似懂非懂地知道了缘由。
　　小姑母原是谢府的一个大丫环，只是生得极标志，一次随着谢夫人去杭州公差之余采购皮货时巧遇该皮货店总店的少爷于此店盘点业务，被该少爷看上，后来小姑母嫁作妾室。
　　亲戚住的远，恩芝家又非大富大贵之家，联系就少，一两年能有封信件或者口信已是不易。倒是两年前，姑母遣人送了些毛皮物资回来，源于姑父原配三年前病逝，积年之期已过，小姑母做了继室夫人。
　　恩芝于是日日盼望表小姐来，听说表小姐长像与姑母相似，也是一个标准的美人，恩芝更是欢喜，依稀记得八年前刚见小姑母仰慕。只是，恩芝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她凤眼杏唇，鼻腻鹅脂，柳眉微黛，却是不折不扣的美人！
　　这年的四月十七（公历1928年6月4日），北方发生了一件大事，以至于四月末在云江镇的恩芝也听说了：张作霖被日本人炸死了！不过小老百姓并不知道张作霖何许人，恩芝也没什么兴趣，谁都知道这年头外面世界一直是兵荒马乱的，处处皆有伤亡。只是云江镇一如先前一般平静，至于军阀混战，帝制官制，并没有改变云江镇什么，云江镇的老百姓还是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马上就要端午了，走街串巷的货郎挑胆子卖黄酒已经另卖粽子了，谢家捐钱给镇子上举办龙舟竞渡。恩芝爹娘在商议，表小姐来了要好好招待，是以家里采购了一些茶器等用具，连被子都是棉花新打的。恩芝摸摸这个，捏捏那个，心内十分欢愉。
　　如此盼着，竟觉得日子过得极慢。闲来无事，恩芝便绣起了香囊，花样子是照上次向敏慧借的花筏中选取的，端午选用了二虎一孩，待绣毕着实精致。香囊内装棉花及白芷、丁香、木香、佩兰、艾叶等中草药末，香气浓郁清醇，经久不散。恩芝打算送给表小姐，又怕表小姐不喜，另绣一金鱼香囊，想着，端午时让表小姐选择好了。
　　千盼万盼中，表小姐终于到了。
　　那天，如同往日，黄昏时，太阳隐下镇子的那一边，但是周边热气还是没有散去。屋后院子里辟了一小块地，种了些时令菜蔬，小白菜绿油油一小片，芸豆的缠绕藤见开出一串串白色的蝶形花，黄瓜秧已经爬满了架子，一个个挂着粉刺，头顶花絮的黄瓜分外惹眼，。恩芝正在菜畦浇水，这时听到门前父亲的叫喊：“丫头，快出来，看，你表姐来了！”
　　恩芝匆忙放下瓢，提起裙子，匆匆跑向门前。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把式把挂在马车前的凳子拿到车门下。门里的人小心翼翼提了裙子，在车门初张望，待看到恩芝，微微一笑，恩芝立即领会表姐很是亲切。
　　下得车来，心怡径直走到恩芝前，牵起恩芝的手，不待父亲开口介绍，已先笑着说：“你就是恩芝表妹吧？娘常说她这个侄女可聪慧了，七八岁就识字，抓药，称重，算账了，我一直想见见来着，终于见着啦！可是娘竟然没提及，表妹这么漂亮呢！”
　　恩芝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倒是娘替她说了：“你表妹顽皮的很，此番聚在一起，正好多向你学些！”
　　安顿好心怡后，恩芝的爹娘于是去厨房忙碌饭菜。虽然心怡落落大方，恩芝也不惧生人，起初还是没法深入，只是聊些平常琐事，如，来得路上可平安否？小姑母怎样，表弟怎样，表姐学些什么，，如此种种。
　　晚饭自是丰盛，饭后，父亲体谅心怡从上海过来一路颠簸2天，让其先去歇息了，恩芝竟有点失望。
　　翌日，恩芝自是陪伴心怡，两个女孩子慢慢熟悉起来，恩芝最喜欢听心怡讲外面的世界，听着学堂里的趣事，洋人怎么说话，上海的夜色，爱国学生的演讲。。这一切让恩芝极有兴趣，又极像天方夜谈。恩芝对这位表小姐简直仰慕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