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傻为谋》一颗青梅

6、第六章

　　最后一抹绚烂的晚霞隐入天边，夜色袭来，傻子却仍看得清前方的路。

　　胸前佩戴着的东西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且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自己。耳边听得到各种奇奇怪怪的声响，虽是有点心慌却并不至于害怕。

　　傻子不自觉又伸手握了握胸前戴着的东西，触感虽是微凉的，但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傻子在一棵大树下停下了脚步，他隐隐觉得是该在此处停下，可他又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究竟为何会被指引到了一棵大树底下来。只好呆愣愣地站着，茫然无措地仰起脸向上看着。

　　“竟给你找到了。”交错粗壮的树枝上，闪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傻子木了一会，才开口问道：“你为甚么在树上？”

　　姑越仍是站在高枝处，只微微低下了头看着站在树下的人：“我晚上在此处歇息。”

　　傻子的脑袋反应了半会才有些明白过来，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点头道：“对了，你不是人。”

　　姑越颔首：“嗯，是妖，不是人。”

　　“不过你是人。”姑越顿了顿，忽而又添了这么一句。

　　傻子不解，仍是仰着脸问：“可昨晚你并不在树上歇息。”

　　姑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脏兮兮的皱紧眉头的脸，心里明白傻子打的什么算盘，这么高的树——傻子根本就上不来。

　　“可我今晚便是要在此处歇息，你若上不来便在树下歇着罢。”

　　傻子自是不肯，正要开口争辩，却发现树上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只好又委屈又气愤地抱膝在树下坐下：“明明说好了……”

　　然而还不待傻子自我抱怨完，傻子的耳边便传来清晰无比又疏远十分的声音：“我从未答应过、许诺过你任何事。”

　　“你……”傻子委屈万分，却又辩驳不得，眼泪在眼眶里打了转，下一刻便掉了下来，傻子胡乱抹了把自己的脸，咬了咬唇，半天才愤愤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欺负人！你欺负一个傻子！”

　　强烈的控诉并没有得到回应，肚子却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傻子咽了口口水。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何况……自己现在连个屋檐都没有，傻子抬头看了看遮在自己上方巨大的树的阴影。

　　“我饿了……”

　　没有回应。

　　傻子把自己的态度放得更软了些：“我饿了，很饿很饿很饿。算上今天我已经七八天都没吃上一顿饭了……”

　　然而这样的态度却并没有换来对方的同情。

　　傻子听到一声轻笑：“七八天没吃上饭，不该早饿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你知道什么？！我这七八天吃的都是树皮、草根……我”意识到自己过激的态度，强烈的愤怒，傻子又立刻把声音低了下来：“我是说我这七八日里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你能不能……”

　　“那巧了，桃花山上多的就是树和草，你随意，无需客气。”

　　傻子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我是疯了才会想着跟着你！”

　　“你现在要走，没有人拦着你。”相比于傻子怒气冲冲的语气，姑越的声音显得波澜不惊。

　　毕竟，自始至终，他都不打算与眼前这人再有甚么瓜葛。

　　他们之间的牵扯早在几百年前便已经结束了，所谓的爱恨情仇、七情六欲在时间的磨移下也不过是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存在，更何况他姑越对那人并未有过情爱，有的只是短暂的欲念和浅薄的怜悯而已。

　　情爱脱不开欲念，但欲念却可以脱开情爱，怜悯之情亦同。

　　“走就走！”傻子愤然地从地上爬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狂奔离开。

　　“不错。”对于这样的结果，姑越感到很满意，微微勾了勾唇角，安心地合眸睡去。

　　然而安稳入眠的心愿并没有实现，姑越睁开眼侧过身看着大树下方蹑手蹑脚回来的傻子：“不是走了？回来作甚么？”

　　冷不丁的声音出现，傻子被吓了一跳，怀里的野果滚落了一地，一边慌忙地捡着果子一边抬起头来回姑越的话：“我……我我吃饱了……就回来了。”

　　“啊！我还采了一些的果子回来，你要不要吃……一点？”

　　姑越背过身：“你不必回来也不必讨好我，我不会留下你。”

　　傻子白了脸色，依旧维持着手心捧着果子的姿势，手心里红红的果子在视野中渐渐模糊……

　　手腕突然被捉住，手心里的果子散了一地：“我的果子……”

　　姑越却并不理会，只继续抓着傻子的手腕。

　　傻子看着离自己有点距离的地面，忐忑地问道：“我们要去哪？”

　　姑越还是不答，傻子正困惑，却觉得自己整个人猛地往下坠，吓得他连连高声尖叫起来：“救命！救命！”

　　扑腾飞溅的水花，惊慌失措的尖叫，姑越终于忍不住地一把擒住温泉水泡着的人的双臂，不耐道：“又不是沉下去了，你好端端地浮在水上，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姑越，姑越！”傻子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一样，牢牢地抱住姑越，整个人都紧紧贴着、挂在姑越身上：“姑越，你抱抱我……抱抱我。”

　　突如其来地被对方唤了名字，又被紧紧抱住，饶是姑越一个妖也有些发懵：“你……怕水？”

　　话一问出口，姑越自己都觉得犯蠢。几百年前，他与眼前这人在水中欢好多少次都不记得了，玩得过的时候都曾潜入水底体验濒死的快感，这样的人又怎会怕水？

　　姑越下意识地想把黏在自己身上的人给扯下来，可自己怀中的人却是死死地抓住了自己，认定了死不放手的架势，身子连带着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抱抱我，姑越。”

　　“我怕的……，傻子怕的……。”直至颈侧传来一阵湿热的触感，姑越才发现傻子正埋首在自己脖颈处哭着。

　　姑越身子一僵，再次抬起的右手生生停悬住。似乎正是这湿热的触感引出了长久被掩埋的记忆，现如今耳畔听到的这一句抱抱我与百年前某个时刻某个人口中所说的某一句完全地重叠。然而百年前，那人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是用着什么样的语气，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态——自己早就不记得了。但自己是什么样的神态，用着什么样的语气回复的对方印象却很清晰。

　　这样带有很明显色彩的示弱的话从那样的一个人口中蹦出来，实在是让人惊疑。但若是这背后有什么特殊的目的那也就不足为奇了，于是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姑越很快便冷静了下来，用着平静的目光看，用着平淡的语气问：“孟出尘，你又想出了什么诡计？”

　　背过身的那一刻，却有一双有力的手臂环在了腰间：“你不肯抱我，那便只好我抱你了。”

　　百年之前自己未能如那人所愿，百年之后……到底也是不能的。姑越平了平心口那莫名的情绪，淡淡开口道：“下来。你身上脏得很。”

　　傻子抱紧了姑越的脖颈死不肯放手：“我不！傻子怕！”

　　多说无益，意识到这一点后。姑越直接伸手扯住傻子的衣领子想将人从自己身上分开，却听得“刺啦”一声，手里骤然轻了一份重量，只留下了一角轻飘飘的破旧衣布。

　　……
　　姑越伸手将人从水里捞了上来，然而不一会他就又觉着自己的脖颈上攀上了一双手。

　　姑越皱眉看着再次像条八爪章鱼一般死死粘在自己身上的傻子：“成了傻子，事变多了，人也跟着麻烦了起来。”

　　刚吃了教训，又听到这么带有明显情绪的一句话，傻子咬了咬唇后一点点放开了环在姑越脖颈上的手：“傻子不抱就是了……你别再把我扔水里……”

　　“……”姑越看着那一双委委屈屈盯着自己瞧又红通通、水汽蒙蒙眼睛，竟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忍和内疚，奇异的心理感受让姑越难得地开了口解释：“我没有想把你扔水里，我刚刚只是失手而已。”

　　“你真的……”傻子一愣。

　　“信不信随你。”虽是解释，姑越也没指望傻子会信，只是自己说完了便是罢了。

　　傻子吸了吸鼻子，抹了抹脸，傻乎乎地对着姑越一笑：“我信你。”

　　傻子低头打量了眼自己身上的情况，的的确确是脏得没眼看了，好像自己上一次洗澡是在什么时候自己完全没了印象了。想到这，傻子不由热了脸，点着头小声地说：“傻子……是该好好洗洗了。”

　　“傻子不抱了，那你……可不可以在旁边陪着傻子？”傻子稍稍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没有回话，没有点头，可是对方也好像一直在原地……没有走。这样的认知显然鼓舞了傻子的士气，他大着胆子慢慢地向着姑越靠近。

　　只剩得一拳的距离了，也丝毫不见对方避让的样子。傻子高兴地转过身子，心安理得地往背后之人的怀里一靠，语气十足的欢快：“傻子这就洗！一定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

　　“……得寸进尺。”姑越不悦地皱起眉头看着靠在自己怀里洗着澡的傻子，却到底没有动手把人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