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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饭堂,宿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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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口吃完一个包子,苏三省走到陈深那边儿敲敲桌子,伸出手道:“陈深,钥匙。”
陈深嘴里塞了大半个包子,嚼得正起劲,苏三省的声音一响,他就被噎着了。
“唔……咳咳咳……”陈深憋的脸通红,手忙脚乱地去拿汤碗,但碗已经空了。苏三省觉得“被包子噎死”这个死法太便宜他了,于是帮他打了碗汤过来。
好容易把包子咽下去,陈深喘着粗气直翻白眼,“同学,不带你这样吓唬人的!噎死我了!”
“那你怎么还没死。”
虽然嘴上在咒他,但苏三省还是好心地给他拍了拍背。
陈深舔舔嘴唇,问他:“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叫陈深?”
苏三省转过头一脸“你傻啊”的表情,问道:“吃完了么?我要回宿舍了。”
“吃完了吃完了!等我一起!”陈深把手里那半个包子也塞进嘴里,跟上苏三省。
一回宿舍,苏三省便把自己扔到床上,捧着书旁若无人地看了起来。倒是陈深,回到宿舍以后趴在苏三省床上里外地看。
“同学,原来你叫苏三省啊!你也是上海的?咱俩是老乡哎!”
已经开始习惯陈深这样说话的苏三省波澜不惊地回,“嗯。”
互通了名字,陈深显然有些高兴。他回到自己的床上,从小包裹里拿出一把剃头剪子,别在制服的腰带上。
他俩的床紧挨着,苏三省伸手把陈深腰上的那把剪子取下来,边玩边问他:“你为什么来黄埔?”
陈深说:“为了信仰。”
又是信仰。
“那你呢?为什么来黄埔?”
苏三省说:“我没你那么大抱负,我只是听说这里管吃管住,还能学本事,我就来了。”
这是今天苏三省跟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陈深接过那把剪子,重新别在腰上,准备休息一下,他是半夜赶火车来的,贼累。
陈深这一觉睡到了中午。
要不是苏三省把他踹醒,就误了饭点。
吃过饭后,校方把甄别考试的成绩张贴了出来。学员们也开始陆续到校。
苏三省想去看看陈深第几名,奈何陈深一直捧着碗,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话都顾不上说。
同样的年纪,这食量的差距也太大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苏三省拖着陈深来到布告栏,却发现那里挤满了来入校的学生,乱哄哄的。
陈深看了一阵,想着这么等着人们自己散有点难度,于是灵机一动,想出一招,正准备把自己编的话喊出来,旁边的苏三省却飞快地拍了他一下。
陈深不解,扭过头来看他。
苏三省低声道:“旁边有教官在,别出风头。”
陈深四下里看了看,果不其然,布告栏不远处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位穿着军装的教官,或多或少地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哎,你说这几位□□到底是什么意思,这都快过饭点了,怎么还不过来维持秩序。”陈深站在苏三省边上,皱着眉道。
苏三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军校晚上不提供饭食。”觑见陈深蓦然睁大的眼睛,苏三省心情颇好,接着道,“这应该是他们故意设下的,为了观测学生们的潜力。”
陈深目瞪口呆地,“这……就能看出潜力?”
“如果一个人在饥饿的时候还能保持很高的水平,那么这种人就是他们重点栽培的对象。”苏三省道,“陈深,你觉得这儿的□□喜欢什么样的学生?”
陈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咂咂嘴说:“苏三省,我怎么觉得我又饿了……”
苏三省说:“要不趁着饭点没过,你再去吃点?”
“不,我开玩笑的。”
“……一点儿也不好笑。”
过了一会儿,人渐渐少了,他们俩便凑过去看那几张单子。
苏三省从上到下地浏览着,终于在中间部分找到了陈深的名字。
成绩中等。但苏三省知道他有多优秀,毕竟能在汪伪的组织里卧底那么多年,也不是一般人。所以他这肯定是——藏拙了吧?
苏三省想着,暗自点头,陈深果然还是那么深不可测。
殊不知,陈深此时心里却是震惊的。
苏三省竟然排第一!
甄别考试的项目别的还好,有一项是关于枪法的,他就栽在这项上了。这人看着瘦瘦小小的,射击那栏居然也是第一。
“苏三省,你有没有专门练过枪法?”陈深低声问他,眼睛里满是好奇。
“嗯。”上辈子陈深没在苏三省面前用过枪,但他知道他的枪法应该很好,看他的眼睛就能知道,他最擅长的应该是狙击。
这辈子陈深显然还没练过枪法。苏三省不禁有些迟疑:也许,他应该推翻刚才的那个理论?
陈深却说:“那你有空教教我呗?”
苏三省没答应也没拒绝,扯扯嘴角,迈开步子,道:“看完了,走吧。”
“切!没劲。”
……
天色已晚,宿舍的床位已经满满当当的了。
苏三省合上书准备睡觉,却听到旁边床上“咕噜”一声。
苏三省道:“陈深,你饿啦?”
陈深一只胳膊被头枕着,不以为意地说:“还行,以前我在乡下的时候经常挨饿,习惯了。”
“从前家里穷,过年过节能吃上顿饺子,就很不容易了。”陈深眼睛放空,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有的时候,还有土匪上村里抢粮食,不给就要挨打,能活活把人打死……”
这年头,穷苦人家多的是,这话题一起头,学生们的话匣子也就都打开了。
同宿舍的刘壮男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做了好几代了,有些闲钱,自然没体验过吃不饱饭的滋味,所以颇疑惑地问:“有那么苦吗?”
“苦!”光头的颜田有盘腿坐起来,道:“有一年我家乡闹饥荒,有很多人都饿死了,有人实在饿不住,卖儿卖女的也有……我父母,就是那年饥荒饿死的。”
刘壮男脸上露出不忍的表情,“天呐,太惨了……”
“这算啥呀!”个子最矮的“小木匠”也坐起来,笑嘻嘻地说:“我是个孤儿,六七岁的时候就被卖进棺材店当学徒,有一次半夜饿狠了,偷了老板的半个窝头,结果被打个半死,现在一到阴天下雨就腿疼……”
他笑着,笑得让人心里疼。
宿舍里静了一会儿,苏三省瞅了一眼专注听同学们说话的陈深,斟酌着开口:“你们……听说过共产主义吗?”
陈深眼睛动了一下,震惊地看着苏三省。
颜田有问道:“啥叫共产主义啊?”
苏三省扯起一个不明显的笑容,想起在延安生活的那段日子,语气飘渺地说:“就是大家聚在一块儿,一起吃饭,一起学习;没有地主,地都是大家一起种,一起收成;要是有坏人来了,大家就一起把他们打跑;人们顿顿都能吃上白面,孩子们还能念书识字儿……”
大家都被他说懵了,“小木匠”神情恍惚地说道:“要真有这样的日子,那咱中国的老百姓福气可就大了!”
陈深坚定地说:“会有那么一天的!到那时候,所有的土地咱都能从外国人那儿要回来!什么英国人日本人,都让他们滚回家去,不敢再来侵犯我国领土!”
比起苏三省干巴巴的叙述,陈深的这番话激起了同学们的热烈回应。霎时,屋子里响起了有关“信仰”的高谈阔论。
苏三省插不进话,却喜欢这样的氛围。
他们年轻的脸上仿佛都泛着光芒,苏三省慢慢地,让这些光尽数照在心上的那个窟窿里,暖和暖和冰凉的手脚。
……
“吱——”
尖锐的哨响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宿舍里的同学们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却发现少了一个人。
“苏三省呢?”
话音刚落,苏三省脖子上掸着毛巾,左手拎着一个纸包,右手端着脸盆就进来了。看到他们都起来了,把纸包放在桌子上,说道:“包子,一人两个。”
陈深大惊小怪地:“你什么时候起床的?”
苏三省的声音毫无起伏:“半小时前。”
众人拿着包子,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门就“哐哐”地响了,教官有点粗旷的声音传进来:“集合!!”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两个字成功地让他们放弃了洗漱,直接把包子塞嘴里就连跑带颠地赶往校场。
等他们到的时候,校场里已经站满了人。
天还是黑黢黢的,只有远处透着点亮,几粒星子兀自闪着微弱的光,自在极了。
高台子上一位黑瘦的教官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许久,才开口道:“你们,都是从各个地方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入了我们陆军军官学校,就要遵守规则,努力学习。下面,请宣誓。”
“不爱钱,不偷生。统一意志,亲爱精诚,遵守遗嘱,立定脚跟。为主义而奋斗;为主义而牺牲。继续先烈生命,发扬黄埔精神。以达国民革命之目的;以求世界革命之完成。谨誓。”
这样慷慨激昂的誓言听到耳里,心不由得跟着剧烈跳动起来。
这些年轻的学生,这样天真又无畏的神情,让苏三省那久久沉寂在内心深处的渴望和志向,在这一刻重新悸动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