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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书,金手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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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二月的时候还是挺冷的,屋里生了炉子,手上捧着热水,苏三省觉得自己一下子从身上暖到了心里。
“三省兄弟,是这样的。”周恕坐在那儿,搓着手道,“我想问问你,你这本书……能不能给我借几天?”
苏三省被问蒙了,“周政委……你原来是要问我借书?”
周恕憨憨一笑,道:“是啊,我这个人,平时就喜欢看书,我见你的这本书这么好……不知道是写什么的?”
苏三省没有说话,这本书是他的“剧本”,关乎身家性命,自然是不能给他看的。
周恕却以为他不愿意,毕竟这样好的书,珍视一些也是应该的,于是主动岔开话题,问他:“三省兄弟,你不用勉强,是我这话说的不对——我听说你家是从广州搬过来的,怎么样?住的习惯吗?”
苏三省神情柔和地说:“这里很好。”
时间不早,两人略坐了坐,苏三省就起身告辞了,周恕也没留他,把他送出门就回去了。
苏三省回到家,翻着书,反倒有些过意不去,心里想着,要是自己确实有一本好书,肯定不会吝啬不给他借的。
正恍惚间,却见那书里的字儿变了一下,他怀疑是自己看错了,又里外翻了翻。过了片刻,原本厚厚的硬皮上的楷体“麻雀”两个字,竟然慢慢变成了隶书体“铁流”。
《铁流》是苏联共|产|党|人写的书。
今年是1927年,据他了解,这本书刚刚完成才三年时间,中文译制版也才完成,还没在中国大量流通。
苏三省又疑惑了,对于这本书,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他晃晃头,又翻了翻,书上的字却还没有换回去。
苏三省开始慌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重视一本书。虽然书里的情节走向他已经倒背如流了,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变得不安起来。
苏三省疯了一样地里外翻着书页,祈盼它再变回来。
过了一会儿,“麻雀”果然又变回来,他长出了一口气,抖着手摸着那些熟悉的字,久久回不过神。
天快亮了。
苏三省在桌子前枯坐了一个晚上,好容易才睡着。可迷瞪了一会儿,他又醒了。
左右睡不着,苏三省摸着书页,使劲把“铁流”变出来,看了一遍。
这真是本“好书”。
他从前不看这种类型的书。
当兵的那几年没有条件,他只能看些旧报纸什么的;后来进了上海区,国民党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公子老爷派头,他没日没夜地苦读,不想被他们看低,却忘记了自己都读过些什么,只记得怎么“剿匪”、怎么处理文件了;再后来投了日本人,遇到了太阳花,倒是读了几本有价值的,不过是汗牛充栋,只把字练得好看了些……
苏三省没来由地觉得,如果把这本书给周恕看,他一定会喜欢。
……
天一亮,苏三省披着棉袄就跑出去了。
他跑到平时听课的那个小院子,门口的两个警卫员把他拦下来,问他要干什么。
苏三省抿抿嘴,说:“昨天周政委说想看书,我给他送过来了,麻烦两位长官……啊不……同志,替我通报一下。”
看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那个矮个子警卫员这才想起,昨天周政委要和他借书,结果没借成,今天这小子却自己跑过来了。于是乐呵呵地把他扯进去,道:“原来是你小子!政委就在院子里,你自己进去找吧!”
苏三省摸着左耳朵后面的皮肤,笑了一下,然后迈开长腿进去了。
周恕正在组织一帮人学习战略战术。
看到苏三省来了,把手里的半截石笔放好,问他:“三省兄弟,你怎么来了?”
苏三省右手夹着书,冲着他扬了扬,立在原地,也不走近,道:“我是来给您借书的!”
周恕愣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问:“真的?!”
“嗯。”苏三省点点头,说:“昨天我拿的那本不好,就没给您借,我觉得……这本书好,您肯定喜欢。”
周恕大喜过望,走过去要接,却看到苏三省白皙的手指,又对比了下自己还沾着灰的手指,顿时往回倒,说:“我手还没洗,等我洗了手,再看!”说着便“噔噔噔”跑回屋去洗手。
周政委这么可爱的时候很少见,坐在地上听课的红军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苏三省没憋住,“噗嗤”一声跟着笑出来。
有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咧着嘴边笑边问他:“小老乡,你叫啥名字啊?多大了?”
苏三省回答道:“我叫苏三省,十七了。”
那年轻人惊道:“十七?看着真面嫩!像十四五。”
这话题不好接,苏三省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那年轻人却自顾道:“我叫来顺,今年二十一!”
旁边有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跟着说:“我叫牛全,二十五。”
“我叫福子,今年也十七!”
“我叫张艾国,十九了,大家都管我叫秀才。”
“我叫……”
没有想到他们开始自我介绍,七嘴八舌的,苏三省一懵,小声说:“呃……你们好。”
那个昨天给他倒水的小红军跑过来,扯扯他衣服,在地上写了两个字。苏三省跟着念出来:“毛毛?”
来顺说:“他叫毛毛,今年十一了,早年被地主打哑了,不会说话。”
苏三省这才了然,怪不得昨天一句话也没听他说。
“你们这么年轻,就都当了兵吗?”苏三省问,“不在家陪父母?”
来顺道:“这世道,不当兵就只能等着坏人来欺负,连老子娘都保护不了。等把坏人都打倒了,再陪爹娘不迟!”
听了这话,苏三省有些鼻酸。
早些年被抓去当兵时,他也这么想,想着等把仗打完了,就回老家陪姐姐姐夫,时间虽长,却有盼头。没想到仗打了一半,日本人就来了,还把姐夫侄子给打死了,从那以后,苏翠兰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自己也……
“三省兄弟!你眼睛咋红了?是不是这帮兔崽子欺负你了?”周恕洗过手出来,看苏三省眼睛红红的,以为是自己不在,这帮小子看他年纪小,欺负人家了。
苏三省连忙说:“不不不,来顺他们都挺好的!我这是沙子迷眼睛了。”
周恕乐呵呵地说:“哟,就这么会儿功夫,都知道名字啦!看来你们聊的挺好啊!”
苏三省笑着把书给他,说:“政委,您看。”
周恕捧过书,这才看清了书皮上的字,惊道:“铁流!你原来有这本书!”
“您看过?”
苏三省正懊恼着,却听周恕嘿嘿地笑:“我哪有那么大福气!只是听团长提过这本书,倒没看过。”
苏三省闻言又高兴了,说道:“那您看着,定个日子,我到时候来取。”
“中!”
……
那书,周恕管他借了三天。
没书的这几天,苏三省老觉得心里不安,却又不敢硬想,怕把原版变回来。
第三天一早,不等苏翠兰招呼,他就过去了。
这天正是老乡们听课的日子。
苏三省早早地来了,见周恕他们正在布置场地,就跑过去帮忙。
周恕接过他递过来的板凳,道:“起这么早!”看着苏三省羞赧的神色,他反应过来,跑进屋把书取出来。
苏三省看着封皮上大大的两个隶书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接过书,触到了跟以往不同的感觉——好像,更平整了些?
他的书本来有不少折角的地方,现在都被一一抚平。
苏三省将书夹在右胳膊里,鞠了一躬,道:“谢谢政委替我补书。”
周恕却拍拍他肩膀,笑道:“哎——谈不上补!就简单地压了压——这可真是本好书啊!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苏三省细细思量了一会儿,道:“嗯……这书的来处不便明说,还请政委谅解——不过您放心,这书肯定是从正道上得来的!”他停了一下,又道:“如果以后我有了新书,就拿过来和您一起看!”
周恕心道也是,谁还没个小秘密,于是回道:“那行!”
两人又略略聊了几句,听课的时间就到了。
苏三省看到苏翠兰拿了两个小板凳正左右张望,便和周恕告辞,去迎苏翠兰了。
听完课,两人慢慢地往家走。
苏翠兰拎着板凳,问苏三省:“三省啊,你觉得红军怎么样?”
苏三省道:“挺好的——姐你怎么会问我这个?”
“我和你姐夫商量好了,我们也要参加红军,打地主,灭土匪!”
“……”
看着姐姐跃跃欲试的神情,苏三省问:“姐,你一个女的,他们会要吗?”
“要,怎么不要!红军里的女同志多着呢!”
苏翠兰说完,侧着头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三省啊,从小你就有主意、要强。自从搬了家以后,你天天魂不守舍的,姐姐能看得出来,你有心事——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别闷在心里,会把自己憋坏的……”
苏三省吸吸鼻子,说道:“没有,姐……我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太幸福,有点不真实……”
苏翠兰点点头道:“是啊,没有地主土匪,还有人教着念书识字儿……确实有点不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