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宫GL》林霭

2、第二章 沉香亭北倚阑干

　　第二章沉香亭北倚阑干

　　一袭月白长衫华光流动，倚在庭廊圆柱上的女子右手拈着一朵血色蔷薇轻轻嗅着，宛如月中神人带着月华临世。
　　眉若远山，眼眸流采，一颦一笑，天下在手。
　　妖娆邪肆，偏有风华绝代。
　　“若我说不同意，祁老人你还有什么法子可施呢？”月中神人漫不经心说道。

　　祁老人惊。
　　涉江凌御雪，红颜第一人。
　　祁老人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挟持沈梦白以保自身周全，可他发现他动不了，他感觉周围的空气像墙一样朝他挤压过来，他不止不能呼吸，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被压成肉饼。
　　祁老人惊骇，九宫涉江阁阁主凌御雪究竟是怎样厉害的人？
　　祁老人只想跑了，他也真的能跑了。凌御雪竟然没为难他，祁老人真想痛哭流涕、谢天谢地。
　　祁老人一直跑出好长一段路他才发现自己的心跳没了。
　　凌御雪是什么时候下的杀手，为什么要等到他跑出来这么长的一段路才死亡？
　　这些问题却没人替他解答了。

　　“沈姐姐这次你可不能轻易离开了。”
　　那个人浅笑着看着她。倾国倾城的妖异容颜，飞扬略带戏谑的笑容，风华如日月却在对着她有那么点孩子气的人。
　　凌御雪啊……
　　这个思之五味陈杂，想要冷淡对待、偏又刻骨铭心的名字。沈梦白一时怔忡，分不清人世梦里。离别后，再相逢，相思太深，只恐相逢是梦中。
　　沈梦白腰间一紧，那个人搂着她，前额抵着她的额头。绝世的容颜近在眼前，那个人笑容更甚。
　　“沈姐姐，御雪可好生想念你呢。”
　　沈梦白的眼泪“滑”地流下。
　　“沈姐姐别哭呀……”
　　那个人慌了手脚，欲伸手替她拭去眼泪。那个人的手指纤长柔软，带着蔷薇花的香味，她的鼻尖萦绕着这样暧昧好闻的味道。
　　沈梦白眼泪更甚。
　　“御雪……”
　　“御雪……”
　　她使劲地靠着她，摄取那个人的温暖。
　　呢喃般的，她说：“御雪……”

　　蜀中唐门以暗器名闻江湖，但梦雨公子的暗器却都使成了名器。只有他的手可以编织出让人耽于死亡的如梦幻影，只有他的暗器灿烂如花雨、绚丽如诗歌。
　　唐南宣双手交叠、幻化手影万千，暗器交错飞舞，宛若天女散花。他右手缠绕一根红线，红线尽头系有一枚十字尖铁。那些迷人的美丽梦境不过是掩饰红线，真正夺人性命的是手上跳跃十字尖铁。它会像落日残照一样轻轻吻过你的身体，凄迷地送你上地狱，偏偏避无可避。
　　霍完惊鸿剑在旁，剑光流烨、映照着南宣公子温润的面庞。十字尖划过雷寻的脖颈，霍晚刺穿雷厉的胸膛。再一个错身，霍晚挑伤夏华坊手腕，十字尖透穿雷风心脏。然后……
　　然后霍晚跳出战圈。
　　唐南宣闪过雷提一记掌风，疑道：“霍晚？”
　　霍晚看好戏一般地坐在一旁吃葡萄，“阁主说了，这些小角色唐公子自然是应付的来，受点小伤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南宣道：“胡说什么！”
　　霍晚笑道：“阁主还说了，南宣公子收拾完这些个小角色后可别在客栈里晕到，出了‘悦来’客栈一里路左右，然后向右转，要晕就晕在摆着一盆兰花的门前。”
　　唐南宣咬牙切齿：“凌御雪你怎么不去死！”
　　霍完吐掉嘴里的葡萄皮，“这句话我会替你转告给阁主的，到时候梦雨公子可别后悔就行了。”

　　唐南宣想，如果下次见到凌御雪他一定要想尽办法让她生不如死。唐南宣感觉他的五脏六腑没一处是好的，他的血也快流尽了吧？
　　兰花，兰花，那该死的兰花到底在哪？
　　唐南宣意识越来越模糊，模糊得让他看到一个他找了好久却找不到的人。
　　“宣儿？”有着如兰花一样温婉馨香的女子轻轻抱着她。
　　“呵呵。”是要死去了吗？竟然可以看见她。
　　“宣儿你受伤了？”女子颇为焦急。
　　还是这样的宠爱啊，唐南宣靠在女子怀中只觉得心安了。江湖如此寂寥，我只想在你的身边。师傅……
　　“师傅，雨下的好大。”
　　“师傅，宣儿好疼啊。”
　　昏迷前唐南宣想，若下次见到凌御雪他一定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好生感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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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涉江凌御雪生性不喜和人亲密，又怎么肯带一个陌生人在身边，所以由我带沈姐姐回去没人会怀疑。” 沈梦白持笔在南竹的脸上细细地描绘着，而南竹的脸也越来越像她自己。
　　“南竹是最熟悉沈姐姐的人，由她扮成沈姐姐我自然是放心的。这一路上可不太平，你们定要护她周全。”
　　凌御雪淡淡道：“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语气中透出的一丝寒冷让人心悸。
　　沈梦白持笔的手微微一顿，无人察觉。

　　“御雪也不曾想过隐瞒身份，只需将眉目画得粗狂些就可。”
　　凌御雪乖乖地闭上眼睛任由沈梦白在脸上操作，直到沈梦白停了手。凌御雪睁开眼瞧去，但见沈梦白盯着她的脸发怔。
　　“怎么，画坏了吗？”凌御雪拿过镜子照看，只见镜中的白衣公子色若春晓，端的是一个神采飞扬的美男子。
　　凌御雪拿开铜镜，笑道：“莫不是沈姐姐看我这风采过人的男子模样看呆了？”
　　沈梦白脸上一红，羞恼道：“御雪红妆时妖娆绝代，男装时俊美无双，到底是男是女呢？”
　　凌御雪抢过沈梦白手中画笔，笑道：“御雪宜男宜女，那就把沈姐姐画成个不男不女吧。”说着就要朝沈梦白脸上画去，沈梦白急忙躲开……

　　雨初晴，惠风和畅。金陵的繁华在清朗的天气中逐渐显现出来。春雨洗垢后，柳条发新，河岸旁鳞次栉比的朱阁雕楼在这新绿映衬中显出一派清丽雅致。即使现在正值晌午，然而金陵秦淮河已有笙歌热闹的景象。
　　一艘画舫的船头站着一位俊逸非凡、风华无双的公子，公子虽身着儒衫，然而负手望前，那似是与身俱来的月华流淌周身、眼中是睥睨天下的傲气，儒衫公子竟是皇者般的华贵倨傲。这样精彩的男子自然引得秦淮河的歌姬艺伎们争相竞看。
　　书生打扮的沈梦白坐于船舱中看着那些肆无忌惮看向凌御雪的女人们，心里有些窝火。沈梦白伸手欲拉下帘子，不想眼见心烦，因这个动作怀中藏着的物事抵到肚子，沈梦白豁时觉得周遭一阵寂静，抬头看去，立于船头的那个人依旧那般引人注目。
　　凌御雪这样的女子，纵使身在尘埃中亦有与日月争辉的锦绣。可就是这样的女子自己越是倾慕越是得不到。沈梦白隔着衣物摩挲怀中的玉簪，明明隔了这么厚的衣物是摸不到玉簪上繁密的花纹的，但沈梦白还是觉得自己摸到了玉簪上深深浅浅的沟壑拼凑成她说不上来的图案，像是异型的八卦纹理和佛教手印结合而成的玄异形状。这个玉簪是药王给她的，她其实不喜欢却还是要一直带着不敢让它有丝毫损伤，这么想着她又有些厌恨如此做作的自己。
　　这时前方忽有歌声传来：
　　“春林花多娟，春鸟亦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这是一首乐府民歌，说的是一个怀春少女思慕多情少年。沈梦白一怔，却见凌御雪面有窘色弯腰躲进船舱，原来是一个大胆歌伎向凌御雪唱情歌表心意。
　　沈梦白适才心里那些忽悲忽喜的忧愁被这么一唱全都散了干净，朝凌御雪调侃道：“御雪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惹得众人不分男女皆为你倾心呢。”
　　凌御雪却是一笑：“可御雪只敢要沈姐姐的倾心，若要了其他人的倾心，只怕沈姐姐不许。”
　　沈梦白一呆，“我哪有不许。”
　　凌御雪玩味的笑道：“那御雪这就找几个‘倾心’相伴畅游秦淮河。”
　　沈梦白挥挥手：“去，去，去。”
　　凌御雪却凑到沈梦白耳旁呵气如兰：“可是御雪只有对着沈姐姐才有玩的心思，这可怎么办才好？唉……”凌御雪说完便又出去了，留下沈梦白一个人在舱内欢快。这世间只有她凌御雪一个人可以让清冷淡然的神医方寸大乱啊。
　　这时从岔道处划出一艘画舫，正停在凌御雪前面。
　　“在下诚邀凌阁主共饮一杯，一谈天下英雄。”画舫船舱内，躺在榻上的唐南宣笑吟吟地举杯相邀。
　　凌御雪便扶着沈梦白改上唐南宣的画舫，淡淡道：“唐门小主为南宣公子特地配制的药酒，那样的‘好’味道可不是常人敢随便喝的。”
　　掀帘入舱，药香扑鼻而来。
　　唐南宣向船舱一头苦道：“师傅，你的御雪侄女也说这药难喝了，宣儿可不可以不喝了？”
　　专心研药的紫衣女子闻言抬起头轻轻瞥了一眼唐南宣，梦雨公子立即噤了声，反倒是沈梦白道：“唐蘅小主可在药酒中加少许君迁子果子的汁液，既有去烦热、静心、润泽的功效，又可让这药酒好喝些。”
　　唐蘅略一思付，问道：“你便是御雪时常说起比她大了九天的沈姐姐吧？”
　　沈梦白应道：“是。”
　　唐蘅道：“姑苏沈氏大小姐，第一神医沈梦白？”唐蘅面色沉静，却在说沈梦白这三个字时有了一丝颤抖。
　　沈梦白有些疑惑地看向凌御雪，后者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沈梦白答：“是。”
　　原本温婉如兰的紫衣女子眼中突然渗出巨大光彩：“唐蘅此生有两大心愿，遍览天下风情、研习世间药物。我刚回中原就听说沈国手医术超群，慕名已久，今日得以相见，还望沈国手于药理方面指点一二。”唐蘅说着握住沈梦白的手，鼻间却闻到一丝极微弱的类似雨湿气息的味道，唐蘅惊讶道：“你……”
　　沈梦白打断道：“在用药大家唐小主面前，梦白哪敢谈什么指点，能与唐小主研讨药理是梦白的荣幸。”说着递给唐蘅一个恳求的眼神。
　　唐蘅会意，正待说话就听凌御雪有些委屈的声音：“唐姨，我可是你侄女，你却只顾和沈姐姐说话，不曾理过人家。”
　　唐蘅温柔笑道：“你生气的是我霸着你的沈姐姐吧。”
　　凌御雪被说中心事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冷静道：“唐姨这一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甚至也没让人给御雪报个平安，害得御雪足足担心了七年。唐姨与御雪情同母女，隔了那么久才见面唐姨竟连招呼也没跟御雪打一个，御雪自然生气。”
　　此番话凌御雪说的有理有据，但唐蘅是极了解她的人，又岂会听不出她只是欲盖弥彰，唐蘅也不说破，温婉笑道：“唐姨给你带了礼物，你可不许再生气了。”
　　唐蘅从袖中取出一条银质的项链，项链制成一个十字架模样，上面还有一个似是被捆绑在十字架上的人。凌御雪接过这条怪异的十字架项链，奇道：“这是什么图案，好生奇怪。”
　　唐蘅道：“这是我在一个遥远的西方国度游历时，一个当地神父送我的。初时我尚不把它放在心上，直到我所在的商队遭遇一场噩梦，那些商人死时脖颈上有两个骇人的黑洞，全身的血液都被妖物吸光了。”唐蘅说到这里语气有微微对死者惋惜的难受，“整个商队只有我逃离劫难，后来我才知晓是这个项链保护了我。所以我把它转送给你，愿它也能护御雪平安、快乐。”
　　凌御雪珍而重之的把项链收好。
　　入夜的金陵灯火阑珊，更显华丽壮美。沈梦白站在窗前看向天上一轮朗月，听着远方的秦淮河传来奢靡的丝竹声。突地，一阵凉意从指尖迅速传到心窝，一阵冷过一阵，犹如毒蛇的信子舔舐她的身体，沈梦白身上的雨湿气息也越来越重，她周身被寒冷所侵，万物皆冷湿。
　　沈梦白急忙从怀里掏出一个乳白的小瓷瓶，从瓶中倒出一粒银白的药丸吞下，然而那样冰冷的痛楚并没有立即退下，反而是一点一点反复缠绵消散，其过程让人生不如死，连沈梦白这淡然的人眉间都涌出一抹怨恨。好容易等它折腾完了，沈梦白已是浑身虚弱地倚在窗檐上。
　　初随林靄动，稍共夜凉分。窗迥侵灯冷，庭虚近水闻。
　　“这可是绝世奇毒“夜凉”啊，当初您怎么下得了手？”沈梦白尽量保持语气的平和，可自问到这儿终是渗出了无可回避的悲。这悲压抑、想忘却的久了，绕了千转百回出来竟成了这样的恸。
　　“您怎么下得了手啊……娘……”
　　敲门声响起时沈梦白刚刚缓和了“夜凉”发作时带来的痛楚，沈梦白道：“唐小主请进，梦白已恭候多时了。”
　　唐蘅进来的时候沈梦白身上的雨湿气还没退全，唐蘅在心里一阵叹息。沈梦白递过一杯茶，道：“若唐小主是为了‘夜凉’而来，恕梦白不能据实以告。”
　　唐蘅只道：“御雪父母的事你应是听说过的。”
　　沈梦白点点头：“二十六年前，九宫少主凌弈、唐门之花唐焉共结秦晋之好的消息传开，江湖人都说‘人中龙凤，天作之合’，谁也想不到三年后……”三年后唐焉入魔，在武林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凌奕与之共投烈焰而亡。二十二年前那一场武林浩劫沈之恒不久前对沈梦白提起都不由心悸。
　　唐蘅怅然道：“其实也不是谁都想不到，那样骄傲的两个人会互相倾慕是注定的，会反戈相向也是注定的吧。焉姐姐和凌少主应是早就料想到结局的，只是两个都是不服输的人，所以才会有后来的事发生。毕竟都是人中龙凤有谁愿意收敛羽翼看对方翱翔，都不肯放下终归有那么一天会刺伤对方。”
　　唐蘅似是要调整心态沉默了一会方才继续道：“我的母亲早就不在人间，焉姐姐一直如母亲一般照顾我。焉姐姐夫妻死时我才十二岁，御雪更是尚未满岁，那时我就想我娘欠我的焉姐姐替我娘还了，焉姐姐欠御雪的我便替她还，所以我疼惜御雪自然更不许御雪受伤害。”
　　“‘夜凉’是无药可解的奇毒，凭你的医术或许可以压制个十几年，但十几年后呢？若你二人是真心相爱，只有这十几年对御雪来说也是足够的，只是沈小姐你可曾真心待御雪？”
　　沈梦白低垂着眼，唐蘅瞧不清她的神色，就这么沉默了许久，久到唐蘅准备离去时，沈梦白轻声道：“唐小主，御雪待我又有几分真心？”
　　唐蘅那句“御雪定是真心喜欢你的”竟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了解的凌御雪聪颖自持，又怎么会让自己被情所困。
　　沈梦白却轻轻道：“我和她或许会互相对不起，我也不知她究竟待我几分真心，我只知道……”
　　沈梦白抬起脸，眼神坚定起来，“我只知道沈梦白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喜欢别个人了。”
　　唐蘅只觉得这一瞬这个一向清逸如仙、处世淡定的神医身上多了些凄苦，唐蘅不由一阵怜惜，道：“纵使皆身为女子，御雪能得到你的倾慕倒是她的福气。”
　　沈梦白微怔，女子相爱自古以来就有悖伦理，饶是唐蘅如此不凡人物也不是说接受就接受的，所以唐蘅才更怕凌御雪受伤害，她也早想好唐蘅借口‘夜凉’逼她离开时的措词，却不想唐蘅只听了一句她真心喜欢凌御雪的话后就信她到了十分，这让怀着目的接近唐蘅的沈梦白心里着实不好受。
　　“既然前人能出‘夜凉’奇毒，那么我和梦白也定能解了此毒。”唐蘅却又笑着道。
　　沈梦白开始明白这个年逾三十的女子为何能让风华绝代却倨傲淡漠的凌御雪敬之如母，让温润如玉却眼高于顶的唐南宣悖理相爱。这个温婉如兰的女子虽没有惊为天人的容貌，却自有一股让人折服倾心的气度，和她在一起有一种那些江湖争斗全都于己无关了的安心。
　　沈梦白笑道：“有唐蘅姐姐帮忙想来是不难解此毒的。”
　　唐蘅听得沈梦白也换了称呼，亦是一笑。
　　唐蘅既然回来了便得及早到蜀中向老祖宗请安，这日凌御雪扶着唐南宣在前走，沈梦白唐蘅在后。唐蘅对沈梦白耳语道：“唐门应该有关于‘夜凉’的记载，这次回去我正好去找。”
　　沈梦白的目光不经意掠过挂在唐蘅腰间的璎珞，谢道：“有劳唐蘅姐姐费心。”

　　暮春的青草深深浅浅绿了一地，已能没马蹄。凌御雪沈梦白二人同乘一骑奔于赴洛阳的官道上，见了官道附近这一片望不到头的草地，都是欢喜莫名的，便策马奔了进去。
　　暮春的凉风灌了满满的衣襟，便是这样，只这样，就是一场快活的生。
　　白色大宛马似是撞到了一个无形的气场上，震得嘶叫着向后翻去，凌御雪手中运劲拉过大宛马硬生生转向另一头才不致翻倒，大宛马逃过一劫在一旁“呼呼”喘着粗气。
　　前方上突然站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