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山火海（修改版）》令狐葱

6、第二章 一顶绿帽（1）

　　黎淼现在的生活习惯就是每天下午四点就去敲周志勤的办公室门，只要他没在忙，两人就出去打牌。至于和谁凑牌局，那自然是很多上赶着的人，他们都要看黎淼的脸色。周志勤觉得黎淼现在俨然都已经代替了办公室的职责。当然，只要财务上的事不掉链子，他乐得黎淼给自己当私人秘书，安排下班后的活动，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交给黎淼来安排。
　　今天黎淼也照例过去敲门，只不过提前了几分钟。
　　周志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他：“今天很闲？没忙着应付审计上的人？”
　　“金处长多懂事的人啊，哪让我们忙，他一个人都忙得七七八八了。”
　　“是啊，个个都能干，只有周毅天天给我惹事。”
　　黎淼一听是敏感话题，即使内心十分想吐槽，但还是把嘴上的拉链拉住了。
　　周志勤抬头，见黎淼一脸憋住不敢说话的样子，心里一阵轻松。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看来黎淼就像个刚毕业分配来工作的小孩儿似的，明明也就比自己小七岁，但是总能让他“刮目相看”。对着他，好像有些话也不用考虑那么多，就能直说了。
　　“坐吧……”
　　黎淼的屁股上跟沾了502一样，立刻将屁股稳当地放在周志勤面前的沙发上，仰着头，小脸绷着，兴奋地等待周志勤说下去。
　　“其实我也知道周毅这人烂泥扶不上墙。”
　　黎淼立刻一脸认真地安慰道：“话不是这么说，周局。周处长也就是人年轻，脾气冲了点。烂泥，说严重了嘛。”
　　“就这一条，我都给他收拾了不少烂摊子了。要挣钱，那也是脑子够用的挣。有的人吃一辈子盐都没事，有的人吃一颗盐就噎死了。”
　　黎淼由衷地点点头，他很同意这个道理，而且周毅一看就是那没脑子的，如果没有周志勤罩着，指不定早“死”了。而且周志勤也算费煞心思了，把他放在没什么油水但是也不完全死清水衙门的审计部，要是换了营销部或者农电部，那还不出收拾不了的娄子才怪。
　　其实黎淼也很好奇，为什么周志勤这种人会一直护着一个堂弟。别说是堂弟，在黎淼看来周志勤是个心狠手辣得连亲兄弟都不会管的人。
　　周志勤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颗烟，黎淼一看，立刻用龙卷风一样的速度起身，把打火机打燃，凑了上去，那速度，周志勤都愣了一下。他把烟低下去，手指点了点黎淼微微张开的虎口，心里很是满足，决定以后多在黎淼面前点点烟什么的。
　　“当年恢复高考的时候，我还在下乡，没转回城里，第一年都没赶上，第二年考试还分春秋，春天就差16分。当时太想从农村出来了，每天天一亮就起来看书复习，周毅比我小三岁，跟我在一个地方下乡插队，他从小就身体好但是不爱读书，大字都写不全多少，他就每天帮着我赶鸭子，拿着十来斤重的竹竿子，一赶就是五六个小时，手要酸一晚上，小臂肿了都不会消的。如果不是他当时帮我做农活，我根本没时间复习，也考不上大学出来。”
　　黎淼也不是没吃过苦，当然知道那种坏境的难处，他也有些理解周志勤对周毅还情的心理了。
　　“后来，我政审材料又调不上来，眼看录取都要完了，没办法，当时还是周毅的妈，背了一背篼针线小商品什么的过来，帮我求了村书记。那时候如果不是他妈在百货公司上班，谁能拿到那些东西，我根本就走不了那年的录取。”
　　“哎，那时候真不容易，一句话卡死人一辈子……”
　　“你们这些后生，不懂那个年代的苦。”周志勤摇摇头，喷出一口烟来，觉得黎淼也就是应景说说漂亮话，那时候的绝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共情。
　　黎淼也跟着沉默了，要说人在官场是不该相信有感情的，知恩图报那是笑话，但是看着周志勤的表情，黎淼又忍不住想要去相信自己眼前这个人是个很重情义的人。

　　金一武八面玲珑，整出一份大家都不粘锅的审计报告，但是细究不起，尤其不能下去现场看工程。
　　周志勤跟线路工区的主任很快就去北京述职了，黎淼后来知道了周志勤跟国网公司的人事部长关系很铁，所以他也不担心这回去北京周志勤搞不定局里的问题。
　　黎淼觉得周志勤这个人也很奇怪，不晓得是强迫症还是什么，每天晚上都会给自己打个电话，来问问局里的工作。
　　当然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四天之后，黎淼觉得这可能是周志勤在向自己表示——自己是匹被看重的好马。
　　于是，黎淼每天晚上除了去接女儿回家，又多了一个习惯，等周志勤的电话，多晚都等。
　　周志勤除了询问局里的情况，也时不时地给黎淼透露一些上面的消息。其实这倒不是他没话找话，想多听一会儿黎淼的声音，他不过是想小试一下黎淼，看看这人的嘴巴紧不紧。
　　黎淼每天跟领导汇报完之后便会独自坐在沙发上思考问题。自古混官场，揣摩上意是最难的。这个做好了，当不了“和珅”也至少是个“司礼监掌印”。有时候周志勤透露一些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信息，他也要思考对方特意说出来的用意，生怕自己听漏了弦外之音。

　　黎淼整理了一堆餐饮发票，也就是之前请金一武吃喝玩乐的时候产生的，他拿着这堆发票去了林副局长的办公室签字。
　　平时这些他都找周志勤签了，周志勤一般也不看，都由着黎淼贴上厚厚的一沓餐饮发票。
　　但是那天要轧账，而黎淼并不知道周志勤提前回来了，这事儿刚好被撞到。
　　林副局长已经过了五十五了，算是个退居二线的年纪了，按照局里的规定，五十七岁所有的局领导和中层干部就要当调研员，也就是交出权力保留年薪。林副局长以前在局里呼风唤雨，现在也没多少人给面子了，都知道他下去不过是一两年的事。
　　黎淼也就是挑中这一点才去找林副局长签字的，这些冷灶，但凡热情点，立刻就能点着火。结果没想到，林副拿起那一叠贴得整整齐齐的发票，看了看，又翻了翻，并没有立刻签字的意思。
　　黎淼立刻讨好地笑了笑，凑过去，小声说：“这是最近请客的发票，外审的时候安排了一些节目给专家们……”
　　“我看看先。”
　　“林局，这有什么看的，肯定在局里的公关费用之内，不会超的，你就把字签了吧，我好做账。”
　　“你都当处长了，还亲自做账？”
　　黎淼嘴巴也皮，张口就接：“您还不是每天亲自上班。”
　　林副笑着白了黎淼一眼，然后忽然手上翻发票的动作停了下来，“这是什么？在寒舍吃了三万七？一顿？你这发票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敢拿这个开玩笑哟？”
　　“哪个领导请的？”
　　黎淼随便胡诌了一句，“杨书记请客的。”
　　林副一瞟下面的时间，嘿嘿地笑了，“24号嘛，我跟杨书记在一起的啊，不是寒舍吃的吧？”
　　“哎呀，签字吧，林局长！你行行好，我今天要轧账，银行不等我的。”黎淼凑过去，把笔递到林副的手上，一脸笑得出水儿了。
　　“你不是买的假发票吧？”
　　“哎哟！埋汰我哟！”黎淼脸上一阵发红，他至于为了两三万块钱去买假发票么？！
　　“行行行，我也就是问一下。签签签！”
　　之后黎淼靠得很近了，直捉着林副局长的手去签字，两人还因为字签歪了哈哈大笑。就在这会儿，忽然有人敲了两下门，就推门进来了。
　　黎淼和林副局长一起抬头，同时看到了周志勤。
　　林副局长立刻低头刷刷地把其他几张的字签了，不再跟黎淼拉拉扯扯。黎淼拿着签好字的文件夹迅速溜到周志勤身边，谄媚地笑道：“周局，这么快回来了啊，北京的事，还顺利吧？”
　　“顺利。”周志勤的音调听起来不太高兴似的，黎淼以为他是看到自己跑来找别人签字不高兴，立刻拍了句马屁：“有您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事情。”
　　“我有事情和林局长说，你先回去。”
　　“好，好，你们忙。”说着，黎淼还给林副局长笑了笑，眨了一下眼睛。
　　等黎淼给他们带上门，周志勤还没忍住，恼了一句：“这鬼小子，又到你这来签差旅费了？”
　　“不是，就是请客的那些，哎，杂七杂八的，我逗他几句。”
　　周志勤撇过头，脸更黑了。

　　坐在麻将桌上，见没有外人，黎淼就开始跟周志勤吐槽了。
　　“你说林局怎么想的啊，居然问我是不是买的假发票？我能那么狗吗？为了两三万块钱还去买假发票？”
　　“他开你玩笑而已。”周志勤忍住了没说——你们关系还真不一般。
　　“那也不能贬低我的人格嘛。”
　　“呵。”
　　周志勤笑了笑，忍住了原本想出口的调侃，他觉得自己面对黎淼的时候心里越来越猥琐了，要控制一下，万一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黎淼可是个很敏感的男人。
　　“周局你说，我像是那么穷凶极恶的人么？”
　　“你不像……”周志勤打出一张牌，接着道，“你像是弄虚作假的。”
　　黎淼瘪瘪嘴，接着摸牌，“我这人这么靠谱。”
　　“你倒是和谁都开得几句玩笑，跟群众和领导的关系很不错。”
　　“那工作呢？”黎淼扭头看着周志勤，像是等待班主任表扬的学生一样，看得周志勤血压有了上升的趋势。
　　“还有待提高。”
　　黎淼立刻绷起脸，他虽然知道周志勤这是在跟他开玩笑，但是还是有点面子挂不住。
　　“工作能力还要周局多多培养嘛……”
　　周志勤因为不高兴黎淼和老林关系那么近，于是说话的时候没有给黎淼留面子，自己话出口了，见了黎淼那个反应，又觉得过了，何必呢，黎淼肯定自尊心受不了被人这么说。他沉吟几秒转了话题：“今天晚上你连个精品都没做，脑子在想什么呐？”
　　“想工作呗。”
　　“你啊！”周志勤笑了，黎淼就是喜欢嘴上不饶人。他看了看黎淼打出来的牌，果断地截住，胡了一个七小对儿。
　　“啊！又是小对儿？这个牌针对我的嘛，风水不对，风水不对！”黎淼像是不信似的抬手去翻周志勤面前的牌，一股薄荷味的洗发水的味道蹿进周志勤的鼻腔里。
　　“成双成对嘛……”周志勤笑着推开了在自己面前瞎抓的手，趁机摸了一下黎淼。那手背有些发凉，周志勤佯装不经意地问，“要不要加点茶水，都凉了。”
　　黎淼正觉得口渴，忙站起身招呼服务员来添水。可刚起身就看见背后的小茶几上放着一个保温水壶，他便自己过去拎了水壶来给大家加水。
　　周志勤随手拿出一只烟，没点。
　　麻将被大家搓开，重新码好。就趁这个空档，黎淼赶紧拿出打火机给周志勤把烟点上了。周志勤斜着眼角瞟他微微躬身的姿态，心里想的却是有些不大上得了台面的事。
　　他在黎淼的手背上点了点，火苗顿时收了回去。
　　黎淼自然地坐下码牌，周志勤的眼神却没那么快收回来。
　　他想看就看，不怕谁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