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山火海（修改版）》令狐葱

5、第一章 领导在上我在下（05）

　　既然决定不去找周毅，黎淼只能自己想办法先把一些地方的账调整一下。
　　他加班加点地重新在账本上动手术，勉强凑出一个新版的，可还是需要发票来把这栋新大楼的地基搭稳当。谭丽芸话说得难听，可事情也还是帮他办了不少，给他弄了三十多万的防水漆发票。他自己没别的路子，只能下分局去想办法。
　　以前他也经常要下分局去，那些分局的财务人员素质很低，常常做些离谱的操作还理直气壮。对他们这些主业上来的普通财务人员并不礼貌，只有副处长、处长下分局，才待遇不同。
　　所以黎淼对下分局是有点抵触的。
　　但是这次下来，他却如沐春风。不但分局的局长和书记亲自来接待，给他吃喝拉撒全安排得比皇帝还舒服，更是有求必应。他说要点发票，原本以为对方会给说困难摆难题，结果对方却一口就应下来，一点儿不迟疑，好像哪怕他是要月亮，这些人也能马上变出一套宇航员服，给他演一出现场登月。
　　这权力的春药，真是把人熏也熏醉了。
　　黎淼对下分局办公这件事有了新的体验，也忍不住喜欢起来，难怪大家都喜欢下基层视察工作。
　　又隔了两天，周志勤开完早会回办公室，发现桌上放着一个不起眼的黑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块表，跟前两天他夸过的黎淼的那一块是一个牌子，甚至外观看着也很像，就是多了些钻石。周志勤嘴角牵起一点会心的笑容，随后关上了盒子，随手放进公文包里。
　　周志勤既没有给黎淼再提起手表的事情，黎淼也没见他戴那只手表。他当然没想到因为自己买了一块跟自己戴的那块同一系列的手表，所以周局长很好地收起来了，没戴出来落人口实。若是换了别的领导，大概都会责怪黎淼做事不够低调，思虑不周，但是周志勤却没责怪，他挺喜欢这样的。不是要高调，而是处处让黎淼觉得自己在小事情上不苛刻他，两人之间自然会慢慢形成一种特殊关系。周志勤这个人不是诸葛亮，他不相信领导能用所谓的人格魅力征服下属，让人心甘情愿地给自己卖命。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命好过刘备，下面的人都没有私心。他要做的，是控制，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去控制给自己办事的人。金钱也好，权力也好，在这上面他并不吝啬。
　　只是黎淼的理解能力能不能跟上，他还是打了个问号，总觉得这个人有些地方脑子有点短路。

　　然而那些吹得天花乱坠的分局局长最后也没能兑现发票的事。他们零零散散凑了十几万的给黎淼，怎么看都是一股“我们也尽力了”的味道，让黎淼不好发火，只能怪自己经验不足，不懂下面这些人的滑头。
　　还好当初谭丽芸一席话让他心里有了底，反正账面能做的他都做了，那些空工程他也没办法遮掩，到现场一看就露馅的，就等着查吧。他想明白局里不止一个领导牵扯进了线路工区的工程，国网公司要查，那也是有一定的证据，否则这种事情劳民伤财。那么他一个小小的财务处长在那儿怕个蛋啊，猫腻大的人自然会去跟上面角力。他要做的是让周志勤把风险最后平分在自己跟周毅的头上。不能只有自己扛雷让别人都欢实啊，黎淼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周志勤看着办公室送上来的审计报告，第一次想呼黎淼一巴掌。
　　他很信任黎淼的，也很信自己的，所以他觉得在给黎淼那个暗示之后，黎淼应该很清楚自己是摆明了要把周毅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面撇出去的。结果黎淼来了个消极应战，不少问题还摆在明面上，看起来这六千多万的工程状况就是——烂马蜂窝，哪儿都捅不得。
　　其他几个局长这会儿也看到这份审计报告了，幸灾乐祸的有，担惊受怕的也有。不过大家表面上看起来都很淡定，没人乱阵脚。
　　意料之中，黎淼被叫去了杨书记的办公室，接着又是一把手王局长召见，最后才轮到周志勤。
　　前面两位都知道黎淼是周志勤的人，所以说话难免比较隔山打牛，没有太直白。哪晓得他一进周志勤办公室，就被骂了：“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乒乓球啊？！”
　　黎淼立刻摆出了无比委屈的样子给周志勤。
　　周志勤这便骂不下去了，因为黎淼的表情让他浑身有点潮热。他大脑已经无法集中精神生气了，有些别的小气泡冲了进来，搅乱了他骂人的状态。
　　黎淼穿一件深蓝色的薄毛衣，里面是白色的大领衬衫，漂亮的倒三角身材，包裹着紧实的肌肉，本来就好看的他被这身衣服衬托得更加儒雅高贵，周志勤之前一直没仔细看他，这会儿一打量又舍不得移开眼了，当然嘴上更舍不得骂了。
　　“周局，我也尽力了，这些东西又不敢让下面的人帮我弄这些账目，已经加了好几个晚上的班了，严重的都盖住了，其他的，我真是顾不上来了。”
　　周志勤知道这些是假话，当初账都敢交给下面的人做，这时候还怕什么，不过黎淼既然这么说，就是给彼此搭个台子。他也不能总站在上面不下来，该下的就下吧。
　　“我知道财务工作不好做，才把你放在那个位置的。你要好好给我把关，这种事情不能出第二次了。”
　　“我知道的，周局，以后我会小心的，临时抱佛脚的事情不会再有了。”
　　周志勤看了黎淼一眼，心想这人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到头了还给自己栽一包责任，好像是说自己来个突然袭击，他还无力回手一样。周志勤被这么一顶，心里的邪火又蹿了起来。
　　“我不管你以后是临时抱佛脚，还是平时就抱佛脚，这种事情不能再有了。我不喜欢收拾这种事情。”
　　黎淼背上的肌肉一紧，从他进来这话周志勤是第二次说了，看来是真的很生气了，黎淼立刻把自己放低，恨不得低到地上去，道歉加保证：“这事儿都是我没处理好，以后一定都做好。”
　　“回去吧，我会让金处长出内审自查报告，然后我带到北京去述职。该怎么做，你看着办……”
　　“我马上回去处理，金处长那里我去交代。”
　　“我希望这次你拍了胸脯保证的事情不会有问题。”
　　“相信我一次吧，周局。”
　　周志勤再次一愣，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错觉，还是大脑的反应发生了偏差，他竟然觉得黎淼那句话的口气里透着撒娇。撑了撑眼眶，周志勤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黎淼这才将一颗提起的心放回了心房，灰溜溜地出了他的办公室。
　　黎淼知道最后事情还是要落在自己头上，自己就是个卖命的贱命，不过有了周毅还有金一武来一起垫背，他的心情还是很畅快的。这种情绪大概就是觉得自己暗地里跟周志勤过了一招，还险胜了，有那么点儿小人得志的味道。
　　要说金一武，黎淼可是跟他打了五六年的交道，论了解，那比他了解周志勤要多很多。
　　金一武是属于典型的工作上没有本事、只会搞人际关系的那类人，而且面带猪相，心中嘹亮，别人还不敢小瞧了他去。
　　黎淼原来在财务部门的时候跟金一武的关系马马虎虎，因为他是唯一的注册会计师，所以上面的领导都有点忌惮。当然最后这份忌惮还是成了真，坐了原本该轮到金一武的位置。被君子记恨不可怕，被小人记恨才是要倍加小心。
　　对于金一武会不会搞什么小动作，黎淼是盯得很紧的，当然他也不怕，毕竟如今这事牵连这么多领导，不怕金一武乱下绊子，最多不过就是出点血嘛，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
　　周志勤又把周毅叫来耳提面命一番，叫他配合黎淼。其实他不是不放心周毅，他是担心黎淼，这人虽然年纪三十五六了，可当中干才半年，周志勤不是对他没有信心，而是他知道这个局里条条蛇都要咬人，黎淼这人有时候说话还是太直了，给人绕进去都不知道。
　　黎淼这头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已经想好了一系列拿下金一武的方案，甚至还想借此跟金一武缓和一下上次竞争中干时候的尴尬。
　　金一武是老油条了，局里什么情况门儿清。所以黎淼送上门来的时候，他是一点都没客气，该拿的拿了，该吃的吃了，该享受的一样都没落下。当然他也没为难黎淼，黎淼现在是周志勤跟前的红人，他没必要去和这个局里的“新贵”结梁子。
　　他的态度既在黎淼的意料之中，又多少有点儿过于配合了，让黎淼不安。
　　有些人，得罪一丁点，一辈子都咬住你不放；有些人，貌似一辈子都不跟你计较，结果一上位就整死你。局里无非就这么两类人，金一武很明显是后者，但是他拿不准黎淼是哪一类。
　　再说周毅，这边一帮人为了线路工区的工程忙得屁股不沾板凳，他倒是逍遥得很，又下去跟包工头吃吃喝喝，更少不了伸手要信封，贪得无厌到了极致。这些事周志勤也从别人嘴里听了几句，他想，果然周毅是长不大的，在哪儿跌倒吃了一嘴屎，都还会在那儿继续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