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夏》四藏小佛

32、第六章[1]

　　第二天的上午，苏扬乘坐十点十分的城际列车离开了A城。

　　出门的时候，天空仍旧下着不小的雨。

　　简树送他出门，走出校门口之后交给他一把浅蓝的雨伞。

　　“这样糟糕的天气，为什么急着要今天就走呢？不如再多呆一天吧，兴许会天晴。”

　　“不了，打扰你们太久也会令我过意不去。况且，公司这次任务的汇报工作还等着我来交差。”

　　“嗯，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勉强。”简树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轻轻笑了笑，“路上当心一些。”

　　“这一次，多谢你了。”苏扬说。

　　“没什么的，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也替我谢谢韩诺，真是很感激她。”

　　“嗯。”

　　“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苏扬撑着简树给他的那把蓝色的雨伞，转过身去朝着马路上带着水花飞驰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车到达城际列车站，苏扬付钱下了车。他稍微调整了一下肩上的背包带子，走向进站的通道。刚走到通道口，还未来得及走进去，苏扬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

　　他回过头，看见原来是韩诺正在雨中朝他跑过来。她的头发和肩膀，已经沾满了水。

　　“你还是赶来了。”苏扬有些抱歉地笑笑。

　　“那是当然，说好了要来送你的嘛。”

　　韩诺不介意地回报一个浅浅的笑容，并没有因为苏扬没有告知她出门的时间而不悦。她今天很早就起来，简单地进行了梳洗之后就一直在等苏扬的电话。尽管昨夜一直熬到很晚才睡，没睡几个小时便又早早地爬了起来，但她并没有感到明显的困倦。只不过，心里面一直怀揣着些许不安。

　　忐忑就如一只在她胸腔内的小鼓，有些急迫地敲动着。

　　直到时间已近十点，还没有收到苏扬出门的消息，韩诺开始真正焦急了起来。再也坐不住的她，拉开门就冲下了楼，一路朝着简树的住处跑去。

　　跑到半路，遇见了走回来的简树。

　　“韩诺？你怎么……”简树有些疑惑地看着没有打伞而神情急切的韩诺。

　　“苏扬是不是走了？是不是！”

　　“是……是啊……刚走。”

　　简树的话还没有说完，韩诺就擦过他的肩膀，朝着北校门的方向用力跑去。雨比起早晨已经小了一些，但淅淅沥沥的水点依旧看得十分真切。韩诺的脚步踏在浅浅的水洼里，溅起一朵朵白色的水花。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猛地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师傅，用最快速度去城际车站！”

　　司机被她说话的样子给唬了不小的一跳，愣愣地看着她。

　　“麻烦您快一点！我有急事！”韩诺意识到自己的鲁莽，顿时放低了声调。

　　到达车站后，她一路奔跑，远远看见了正要走进通道口的苏扬。此时她终于稍稍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抹一抹脸上的水珠。

　　“你其实不用来的，”苏扬说，“这样糟糕的天气，让你淋了一身的雨，实在过意不去。”

　　“没什么的，来都来了。”

　　韩诺深呼吸了两口气，平复下一路奔跑的急切情绪。然后她抬起头，静静地看着苏扬，表情变得有些凝重。

　　“执意要赶来并非只为了送你，而是，有更重要的一些话要告诉你。”韩诺认真地说。

　　“嗯？”

　　“这个东西交给你，你回去后看了就会明白了。”

　　说着，韩诺从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深色封壳的日记本，递给苏扬。她手指上残留的一些水渍，沾到了日记本的封面上。

　　苏扬看着她微微皱起眉头的面孔，有些茫然无解，伸出手接过了这只不算太轻的本子。

　　韩诺捋了捋两鬓湿漉的头发，定了定神，继续说到：“一年多之前的那个秋天，你可还记得？”

　　“秋天？”

　　“是的，确切说起来应该是秋季相当深的时候了，日期应该是在11月左右。那时，你和筱夏一同去了西南的一个山区，做一个志愿服务的考察。”

　　“嗯，这个我清楚地记得。”

　　“大概就是从那一次回来之后，筱夏感到身体出现了一些……不大好的变化。”韩诺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

　　“不大好的变化？能否说得具体一些？”

　　“呃……应该说，是那次回来之后，筱夏就生了一个奇怪的病症。对身体方面而言，一切正常，十分的健康。而对于人的思维和记忆来说，却是一个相当糟糕的事情……她的记忆在流失。”

　　苏扬没有说话，只是一脸冷白的颜色，他静静地看着韩诺，甚至连眼球都没有动一下。他有些不明白，什么是记忆的流失。

　　“并不大像通常所说的失忆，在一瞬间丢失记忆的片段。她的情况是另一种，很奇怪，每天每天地一点点遗忘过去的事情，而这种流失的速度很不稳定，有的时候记忆一连两三个星期都没有太大的变化，有的时候却在两三之内丢失许多。而她的情绪也随之受到影响，常常变得有些不稳定，严重的时候便只是不停的哭，什么话也不说。”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苏扬有些不愿相信地嘟囔。

　　“我们也不清楚，去了医院，也检查不出任何原因。医生说他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通常的失忆，是瞬间的刺激照成记忆功能的出错，从而导致大脑怎么也搜寻不到被隐藏起来的某一个片段，但如果通过适当的还原性的刺激，还是很有可能重新恢复记忆的。而筱夏的情况却是，几乎类似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记忆像水一样流失掉，这样的感受恐怕更令人无法忍受和释怀。”

　　“所以，她为了不让我因此而为她伤心，做了疏远我的决定？”

　　韩诺抬起头，看了看目光渐渐变得哀伤的苏扬，慢慢地点了点头。“可以这么理解吧，但这些只是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

　　“那更多的呢？”

　　“都在……这个日记本里了。”

　　苏扬有些愣愣地看着韩诺，他站在通道口的附近，身边来来往往着进站的人们。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有些混乱，一时还难以清楚明白地想明白这件事情，前前后后的许多事情也一同在他的脑子里萦绕着，他需要静一静，需要在一个宁静的空间里来直面这件事情。

　　此时，已经临近开往B市的列车进站的时间了。广播里响起了提醒旅客抓紧时间进站的通告。

　　雨还在下，渐渐地又大了起来。

　　哗啦哗啦的声音，和城市喧闹的嗡鸣混杂在了一起。路面上，无数白亮的水花激烈地绽放。

　　“韩诺，很谢谢你！”沉默了片刻之后，苏扬才稍稍平复了下心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韩诺抿了抿嘴唇，看着苏扬，没有说什么话。

　　“哦，对了，我这里有把伞，是简树出门时给我的。”苏扬从背包外侧的口袋里拿出那把浅蓝的雨伞递给韩诺，“雨淋多了是会感冒的。”

　　“嗯。”

　　韩诺轻轻地嗯了一声，接过雨伞。

　　“我该走了，再见！”苏扬捏着日记本，转身走进了检票的通道。

　　一个检票的工作人员接过苏扬手中的车票。苏扬朝后望了望，隔着身后的进站的队伍看了韩诺一眼。韩诺看着他，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看见苏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通道里，韩诺擦了擦眼角。然后，她撑开伞，走向了马路边的巴士车站。

　　一阵电子的铃声之后，地下的站台里，一列白色的城际列车驶进了站。

　　车厢内亮着明黄的灯光，比起有些湿冷的站台来，让人感觉到温暖许多。

　　列车上并没有多少人，大概是受雨天影响的关系。苏扬独自坐在一条软沙发椅上，靠着车窗。只有车厢过道的对面，坐了两个人。一个白发中夹杂少许黑发的老者，一个把鸭舌帽压得低低的几乎看不见眼睛的少年。他们两人面对面坐着，默然无声，各自看着手中的报纸。

　　他们看报纸的姿态几乎一模一样，微微弯起背，脖子向前伸着，眼睛距离报纸十分的近。片刻之后，少年迅速翻完了手中的报纸，没有发现感兴趣的新闻。然后他要求跟老者交换报纸。也许是祖孙俩——苏扬饶有兴致地猜测。

　　苏扬看着他们的时候，刚好那位老者也朝他这边看过来。于是苏扬动了动嘴角，歉意地露出一个微笑。

　　车厢里很安静，没有过多的说话声音，只有一阵阵很有节拍的车轮撞击铁轨发出的沉闷的隆隆声响。

　　列车经过一个平交道。隔着沾染了些许雨滴的车窗，苏扬看见被雨水沁湿成深灰色的马路上，停了许多等候的路人和车辆。影像有些模糊。各种颜色的雨伞和雨衣，好像一个个用彩色橡皮泥捏成的抽象图形，贴在灰白色的塑料板上。

　　一个穿深蓝制服的工作人员举着红色的三角旗，站在阻挡着行人和车辆的横杠旁。红绿交通灯不停地闪烁。道路通行控制的小木屋里，一个戴着大沿帽的中年人正在抽烟。

　　景象一恍即逝。

　　车窗外开始出现长久不变的青色梯田和黑色的村舍。

　　苏扬将背包放在自己右侧的座位上，开始默默地仔细阅读韩诺交给他的一个日记本。这是一个棕褐色的日记本，前后两个封皮是用两块薄而硬实的木板做成的，上面有凹刻的图案，而中间是颜色稍浅一些的一沓纸页。

　　他翻开第一页，开头是一句“写在记录之前的话”。

　　——写在记录之前的话：之所以决定要在此时此刻开始用这样一个日记本做些记录，是因为在听完筱夏所述的一切之后，深深地感到事情的不妙以及往后情形可能出现的更糟糕状况。尽管我一时仍旧难以去相信和接受，尽管这些事情听上去很像一个玩笑，但我知道筱夏是认真的，没有同我在说笑。她请求我为她记录此后的每一点生活，甚至是——如果可能的话——她说过的每句话。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同我说话，第一次眼里充满灰暗的悲伤，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害怕和慌张，就像突然站在了无路可退的万丈悬崖之巅……筱夏第一次扑在我的怀里哭泣，她的身体在剧烈地发抖，怎么也不能停息下来。我也因此止不住惶惶的泪水。

　　．．．．．．

　　苏扬感到胸口的起伏渐渐明显，呼吸也一次比一次更加的深。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日记本，知道自己将要看到的是一个他所全然未知的生活历程，一段关于筱夏艰难过程的记录。

　　这也许就是那一个他想要探寻的秘密，那一个陆筱夏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