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访 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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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卜的女儿入了宫，表示商王也向他妥了协，子沃的声势立刻如日中天。
但是子沃他对於权位富贵，其实并不是那麽的有兴趣。他自认只是个要一心侍神的，最虔诚的神仆而已。
这点，朝野中其他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他十几年来过得都是与他的身分毫不相称的，几乎可说是清贫的生活。
他只有妻子，没有半个妾室。每次别人送他妾侍女奴，他不是推辞，就是立刻转手让给别人，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送他这些了。
他的采邑领地不少，收入自然很多，但他的府第简直可以用破烂来形容。十几年没有认真修整过，平常也没有花费在保养上，又加上府内奴仆数量少的可怜，不到十人，根本维护不了。园内荒草萋萋，野兔野狐乱窜，是其他贵族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怕地方。
事实上，他的财产的绝大部分，都是拿去供神祭祖了。而神明祖先，似乎也真的因此而特别眷顾他，让他的事业少有挫折，而现在更是权倾朝野。
别人批评他生活得未免太苛刻，他总是这样解释：
「现在商国的贵族们，大多都是经常纵酒狂欢，生活越来越奢靡，对於敬鬼神之事，却是越来越不用心。我只是希望能够带个头，起到一点矫正这种现象的作用。」
也就是因为他的作为经常的没有私心，赢得了许多人的真心爱戴。
他又说：「与其过着奢侈的生活腐化我们的精神，为何不贡献出这些财富，来丰富我们的精神呢？这样的所得，岂不是更多？」
他的淳淳告诫，像是来自神的声音，而且配上他现在平步青云的事实，听起来就更有说服力了。
辛正则是维护王权，特别强调阶级观念：
「你明明是大卜的阶级，却不肯去过一个大卜该有的基本生活，这样不是虔诚，只是搞乱了阶级秩序而已。而阶级秩序，正是神明所赐与我们的，维护王朝秩序的基础啊！节俭是应该的，奢靡风气是该约束的，但你这样过度，却是乱了礼了。」
「这不是乱礼。」子沃从容的说：「我只是想把现今的礼，改成更为合於神明心意的形式而已。」
「你又如何能知道神的心意？你只知道自己的心意罢了！」辛正反驳。
「只要有足够的虔诚，便自然可以得到指示。我们需要这样的改变，若是再不做大刀阔斧的改革，国家都会有难的。」
他那先知先觉，为国为民的形象，感动了许多人。人们开始尊他为贤者，自愿跟随着他，聆听他的教诲。
而在顺利祈得大雨之後，跟随他，甚至信奉他的人又更多了，势力已经变得无法阻挡，以至於到了最後，商王羡也只能向他屈服求和。
子沃得到了权势，便向众人宣布：「商王国将脱离颓靡，重新成为虔诚敬神的国度。」
他开始催促商王，颁布了一项又一项禁止奢华风气的法令。
比如限制蓄养玩赏用女奴的数量，车驾上不得有金丶玉等过於贵重的装饰品，裁衣用的锦锻与酒的消耗量上也加了限制。
少数贵族开始有些怨言，但子沃向他们解释说：「这是为了商王国的未来，也是为了你们自己子孙的未来，少一点装饰，少一点享受，对於你们，并不会造成多大伤害，反而更有助於你们赢得神恩。」
支持子沃，甚至为他所做的在叫好的人，还是占了绝大多数，所以他的政治改革，得以继续顺利推行。
大宰辛正与王权派的人，现在则是相当的不得意。虽然有商王羡的全力维护，决不至於被神权派一举铲除，但现在风向不在他们这一边，必须非常的谨言慎行，才能不被神权派的人找到藉口把他们赶下台去，甚至蒙上罪名。
即使是姒华这样的小官，也感受得到朝中气氛的改变。现在升官是不要想了，只要不被人陷害获罪，就已经是好事一桩。
好在因为未来的王后与她颇为亲昵，一般神权派小官，还不至於专程跑来找她麻烦，而神权派的大官，又不屑於对付像她这样的一名小女巫，目前的状况还算安稳。顶多只是常常被人冷眼看待，多听些冷言冷语而已。
她现在比较少去找人谈书论文，下了朝就只是跟辛甲丶鬻熊丶太颠等一干人聚在一起，除非万不得已，更不会去参加宴会什麽的了。
可是居然就在这种时候，她收到了王子胥余的一封邀请函，请她过府一叙。
在人人都对王权派的官员避之唯恐不及的现在，居然还有人特别邀她，而且是身份高贵，又不是跟她非常熟的王子胥余。
她特地打扮收拾了一下，自己驾了马车，战战兢兢的上了路。
王子们的府第就在王宫的旁边，规模比一般官员要来得稍大一点。王子胥余的府第很类似大宰辛正的风格，也是简单朴素，但不失庄重。
递上了邀请函，有仆人牵去了马车，一个总管模样的人出来引她进去。
他没把她引上大厅，也没把她带进书房，却是把她带到了园子里。
园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座台，台的四周有水环绕着，花木错落的种植在四周。王子胥余就坐在台上，正朝着她点头呢。
她上了台，拜见王子。这位王子今年大概不过二十岁，五官端正，风度优雅，做人又端正严谨。即使不知道他有王子的头衔，也一看便令人觉得他是个人物。
「不必多礼，坐吧。」王子胥余说。
「微臣不敢。」
「特地在园子里见妳，就是因为这里不是正式场合，可以不必太拘礼，坐吧。」他坚持。
於是姒华也只有硬梆梆的跪坐下来。
她偷看了看王子胥余的脸色，似乎相当平静温和，不像是想要找她麻烦的样子，她悄悄的松了一口气。这位王子博学多才，但平常除了自己本分的事情之外，并不会特别介入王权神权之争，看来是她想得太多了。
「请妳过来，是因为我听辛甲说，妳与一位大贤十分熟识。」
「……大贤？」我认识这种人吗？
「我是指，与妳经常来往的那位熊朔，熊先生。」王子胥余特别指明：「我想问一下妳，有关他的事。」
「他，他不是贵族……」姒华有些担心，该不会是他的身分暴露了吧。
「伊尹原本也不是贵族，傅说更曾经是个奴隶 (注1)，这又有什麽关系呢？」讲到前代贤相，他似乎十分向往，神采飞扬。
姒华呆住了。她知道他确实有才华，但伊尹丶傅说？有那麽夸张吗？而且他隐瞒身份的事，不说出来是不忠，说出来又对不起鬻熊。
「我打算确认他的才能，然後推荐给王兄使用。」他见到姒华在那里一言不发，就自顾自的说下去了：「妳能找个机会，让我们在比较轻松自然的状态下碰个面吗？」
姒华定了定神，恭敬的回答了王子：「微臣可以安排见面，如果您不嫌弃，就在臣下的家中吧，那里是一向不用他拘礼的地方。至於有关他的身分背景，微臣虽知，但他并不曾允许臣下擅自说出去，如果您有兴趣，还是请直接问他吧，相信他定能给您满意的答覆。」
说完，看到王子胥余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姒华轻轻的的吁了一口气，好险。
「好吧。那妳就尽快安排，然後通知我时间。」
第二天的小食时分，姒华准备了简单但做工细致的酒菜，与鬻熊一块儿等人上门。
客人准时上门了，但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除了王子胥余之外，还有年仅十三岁的小公主子丹。
「抱歉，多了一位。我和比干说话的时候，被她听见了，吵着要来。」王子胥余无奈的笑着说。
王子变得一点架子也没有，似乎非常明白姒华屋里『人人平等』的规矩，一进来便轻松的向主人招呼，然後请她介绍。
招呼贵客们入座之後，姒华便介绍：
「这位便是熊朔。这两位是王子胥余，以及公主子丹。」
王子胥余首先发出惊叹：「你比我想像的年轻得多！也没大我几岁吧。」
「我今年二十三。」鬻熊正经的说：「不过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并不是什麽大贤，让你失望，真是抱歉。」
「辛甲本身是个难得的人才，他说的话，我觉得是可信的。他认为你不但有才，更难得的是你还有仁慈之心。总之，你不必过谦。」胥余挑明了说：「你绝不可能只是个商人。你的身分，到底是什麽？可以跟我们说明吗？」
「不瞒你们说，我就是季连部落的酋长鬻熊。」别人都找上门了，那就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安全，反正他并没有在做直接伤害商国的事。若是藏着身分，让他们怀疑，之後又给他们查了出来，那就更难看了。
「鬻熊？」胥余有些惊讶：「那你岂不是文武双全！可以让我拜见神器昆吾剑吗？」
「抱歉，昆吾剑在会馆那边，不在这里，今天我没想到要带剑来。改天吧。」我要是真的带剑来了，你们会放过我吗？他想。
「今天，还真是见到个人物了。」胥余满意的笑着说。
「你们要我谈谈政事，我或许可以试着给点意见。但得先说清楚，我是不会出仕的，请不用在这方面浪费时间。」
「为什麽？有才华却不肯求发挥的机会，你就甘心把自己困在一个小部落里？」胥余怀疑的问。
现在这『小部落』已经困不住我，但我若是进入商国朝廷，那才真的是会被困住。鬻熊想。
胥余用见他不答，就继续往下说：「……那就请你先谈谈现在朝中的情势，还有天下大势吧。」
「现在朝中的情势，自然是神权派的势力当道。这对於商王看起来凶险，但应该还不会有太大的伤害。」
「哦，怎麽说？」胥余一挑眉，露出非常有兴趣的样子。
「子沃不急於根除王权派的势力，却急於着手改革。他现在的改革方式，虽然仍有很多人支持，但目前这种程度的改革，是不可能满足他的精神洁癖的。我相信他会继续寻求更进一步，更彻底的改革方式，到时候贵族们，尤其越是有钱有势的贵族，反弹越大。」
「嗯，很有道理。你倒是掌握了子沃这人的个性。」胥余点头沉思。
公主子丹只是转着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很好奇的来回瞪着他们看。
「那麽王权派的人，现在该怎麽做呢？」胥余问。
「什麽都不用做，只要等就行了。反正打击打击奢靡风气，也不是什麽坏事，到时候，自然会有贵族们跑来求你们帮忙的。」
「好厉害，如果真的都被你说中，那可不得了。」胥余一拍矮几，站起来说。
「本人愚鲁，这些都只是妄自揣测的，请不必太过当真。」你很烦人。
「那麽天下大势呢？」胥余又问。
「这个嘛，本人见识有限，不敢妄谈天下大势。」开玩笑，我现在正在做的事，要是都跟你说了，我还怎麽混？
「没关系，这又不是在朝堂上，你就随便说说吧。」胥余又逼上来。
「西方的周国野心勃勃，世所共见，一场大战只怕难免。不过也要小心东夷，保不定他们会想趁机捞取好处。」东夷的人方，是我才刚刚把他们弄得开始蠢动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当挡箭牌兼炮灰，所以让你们知道也无所谓。
「嗯，东夷吗……有意思。」胥余摸了摸下巴。
公主子丹已经跑神了，眼睛看着鬻熊的方向，但眼神开始有些迷离，像是在做白日梦。
又东拉西扯的谈了好一会儿，鬻熊却再也不肯多说，更不同意被他推荐给商王。
「我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鬻熊坚持。
「巫华，刚刚那个炙鱼还有没有？我想再吃一点。」胥余突然这样对姒华说。
支开了姒华，胥余靠近了鬻熊，悄悄跟他说：「你若是任官，成了贵族，你跟她之间，就再也没有问题了，我甚至可以请求商王为你们赐婚……怎麽样？」
鬻熊苦笑。
辛甲那家伙，把他出卖得还真是彻底啊，连他的软肋都巴巴的告诉他们了。
首先，他是决不能抛下部族的。现在的季连部落，已经不是以前的季连部落，而是一个文化丶法律丶制度丶生产丶商业，全都围绕鬻熊个人的理念而打造的，属於他自己的理想国。连跑来归附的人民当中，也有不少就是冲着他的个人魅力而来。他怎麽可能为了商国朝廷的一点富贵，就出卖自己的心血，与效忠信赖他，把身家性命托给他的人们？
而商国朝廷，更是个大马蜂窝，把自己卷进去绝非智举。又何况姒华现在所爱的人，根本不是他，请求赐婚，那岂不是逼婚？他哪做得出来？出任官吏，成为贵族，这种表面风光，内在却亏得要死的事，他早就戒掉很久了。
辛甲，你小子给我记着！
远在大宰府的辛甲，忽然一阵哆嗦，打了一个大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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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朝小百科》
注1 伊尹丶傅说：商朝历代着名的贤相。伊尹是商汤的重臣，而傅说则是武丁的左右手，两人原本的出身都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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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访 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