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见 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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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雨的雩祭，在七天之内就求得大雨，这让大卜子沃神采飞扬，异常的神气。这次的成功，使得他的地位在贵族之间更加的稳固，更多的人开始相信他那套虔诚侍神的理论，连民间的风气都为之一变。
而商王羡和大宰辛正的脸色，就没有那麽好看了。
商王羡知道姒华是大宰的人，特地召见了姒华。
姒华行礼之後偷眼看了看商王，他是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身材有点微胖，脸色略黄，相貌比平凡稍稍好些，但相当有威严。他穿着素白无纹的丧服，盘坐在凶庐中的几前。因为是在守丧期间，周围的一切都很朴素。
「就是妳在最後成功的祈得了雨水的吗？很好，很好。」商王羡温和的说，心里却想着，这该死的笨女巫，有才能也不该乱用，怎麽就蠢到去帮政敌祈得了大雨呢。
辛正当然知道王的想法。他解释说，姒华是因为眼看着祈雨发生作用，大雨就要降下，才不得以催动法力，把祈得降雨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商王听着大宰的介绍，才知道她是名师的高徒。巫贤在武乙朝时，可是出了名的大巫。
但即使是对於神权王权之争不怎麽热中的巫贤，最後还是因为一时冲动，说了冲撞了王的话，被本来就对巫人没有好感的武乙找藉口定了罪，行了刖刑，赶出了朝廷。
而在武乙被雷劈死之後，巫贤的罪名等於就是洗清了。但刑馀之人，自然不能再上朝堂，而她本人也不再对朝政感到兴趣，也就只能放她出去隐居了。
而现在，巫贤的徒弟回到了朝廷，看起来是挺有才华，但政治方面的敏感度，似乎也没比她的老师更加高明，但说不定没有她的老师那麽难以控制，而且她的仪态和容貌也都很不错。
商王细问了大宰她的出身，皱了皱眉头。
出身太低了。他想。这种能干女巫，若是能完全为他控制，当他的王后的话，说不定就可以帮他统一神权与王权派。但这女巫，至少也得是个诸侯国君的女儿才成，马卫的女儿，给他当妾都是勉强得很。身份过於低微，又太过能干的女巫入了宫，若是哪天她开始有了野心，打算靠下咒下毒来控制宫廷，那可是防不胜防，一定会搅得後宫不宁，反而有害。
於是商王只是把她大大的褒奖了一番，好像祈得雨水的功劳全都只是她的一样。他给了姒华封赏，可以正式在朝中任职，并且拥有了官称『巫华』，专司祈雨之事。
其实，姒华自己心知肚明，当时能造成那样的祈雨效果，主要是因为她算准了大概时间，要求在那时上台献舞，刚好在大雨就要下来之时，她配合着结束了舞蹈。这里头其实有一大半是运气，而不是实力。但巫贤曾经跟她强调过很多次，叫她千万别说出这些秘密，否则只会伤害到巫师的权威形象而已。
鬻熊决定还是去见姒华一面。
原因在於姒华的舞蹈。她的舞蹈，内涵实在深刻，而这样深刻内涵的舞，决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十六岁小女孩可以跳得出来的。
她现在看似得意，但一定也受了不少苦。他想。巫恒死後，是不是都没有人能照顾她，为她作主了？她一直都没能嫁人，该不会是因为缺乏嫁妆吧？如果只是嫁妆的问题，说不定他可以帮得上忙。
太颠说她和大宰公子在交往的那些话，他回去後又派人查过，证实是真的。而且还带来一个更糟的消息，说是那位大宰公子辛甲，同时也与大卜的女儿子于有不少暧昧。
这样怎麽行呢？如果能够的话，还是劝她想开一点，帮她找个更好的对象嫁了吧。
总而言之，他觉得应该去确定她过得好不好，看看自己到底能帮得上多少忙。
但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个平民当街拦住一个正在当红的贵族女巫认亲，是件太耸动的事。
何况，鬻熊也不确定现在的姒华还会不会认他。当年虽说是不得已，但毕竟他还是抛弃了她。现在的姒华，早已不再是他一直以来印象中的那个她了，而他自己身上的变化，更是大的惊人。所以，如果她不肯认他，也该只是件很正常的事情罢了。
还是先单独见上一面，确定一下她的想法比较好。
要单独见她一面，对鬻熊来说，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现在，她搬出了辛正的府第，单独住到了贵族区边上一栋不算很起眼的小房子里。
不上朝议事，或是与辛甲等人有约的时候，她就经常一个人走到郊外，在那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要单独见她，只要尾随她到郊外就可以了。
他远远的跟随着骑着马的她，见到她在一处小溪之旁停下，让马喝水，也顺便自己洗把脸，清凉一下。
鬻熊牵着马走近，想要现身，但又有些犹豫。只见在洗脸之时，她很放松的把衣襟略略的敞开了一点，俯身下去掬起一把水的时候，他看见有个黄澄澄的，拴在她颈上的东西掉了出来。
那是个铜贝！
於是他就不知不觉的站了出来。
她洗好了脸，整理衣装，把铜贝细心的收入衣内。正要重新出发，就看见眼前四丶五丈处，站着一个神色复杂的青年男子，牵着一匹栗色的马。她觉得这个人十分眼熟，却又一下子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姒华？」他战战兢兢的问。
「你是……？」这个人穿着乾乾净净的邑人服饰，头上带着冠，腰间配着剑，身材高大修长，又有一张十分英气俊朗的脸。这样的人物，如果见过，应该不可能会忘记才是。但她偏偏就确定自己认识这个人，只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是我啊。我是当年的己朔，妳还记得吗？」
「天哪……是你！」她上前仔细的端详了他老半天，惊喜的说：「真的是你！」
姒华请他在河边石头上坐下，开始叙旧。
她似乎很高兴：「我出师之後，本来有打算去拜访你和你叔叔的，但听说己姓族人都离开了昆吾，还引来了火神对昆吾的惩罚，我不知道到哪去找你们。这几年来，你过得还好吗？我每天都有在为娘丶为你还有为了巫恒在祈祷着。」
遇上了她这麽热烈直接的欢迎，没有预先设想的排斥，鬻熊反而很意外，有些手足无措。
「我……现在还算好。妳呢？妳过得怎麽样？」
「还不错。」姒华又转开了话题：「你该有嫂子和孩子了吧？是不是可以引见一下？」
「我的妻子，已经死了。一个儿子也过继给我叔叔他们了。」他有些黯然的说。
「对不起，我不知道……」
两人开始各自向对方报告别离之後的各种遭遇，姒华告诉他她在集市等了他三年的事，让他觉得非常的羞愧，一直在向她道歉。
他也大概告诉了她，他娶了蛮女，成为酋长，被当成叛国者，与商军交战的事。他不想瞒她。他想，如果姒华会因此而排斥他，瞧不起他，那就还是让它早点发生比较好，免得以後更添苦恼。
而姒华在听了这些事之後，却只是瞪大眼睛，笑着指着他说：「原来那个鬻熊就是你！我本来还在担心你们会不会受到他的害呢！」毕竟在巫贤那里，离经叛道的东西她早听得多了。
「妳不会……瞧不起我？」他简直不敢相信。
「我不会因为你破坏了『人』的规矩而瞧不起你，师父一直都是这样教我的。」姒华很理所当然的说。
「妳的师父，很了不起啊。」鬻熊觉得非常感动。他自己最亲近的己姓族人都做不到的，多年不见，音信不通的姒华，却轻轻松松一下子就做到了。
已经太久，没有人可以这样自然而然的亲近他，关心他了。就为了她对他的这一点真诚，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其所能的让她得到属於她的幸福。
「那妳呢？妳真的过得好吗？」鬻熊把话直接引入正题：「妳怎麽会到现在都还没有结婚？就是因为那个辛甲吗？」
姒华听了，先是睁大了眼，然後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辛甲只是我的好朋友而已。」她这个样子，倒真像是个十六岁的女孩了。
原来不是那个辛甲脚踏两条船的问题，但那又会是怎样的问题呢？
「那妳没结婚的原因是什麽？是缺嫁妆？还是没人给妳作主？我现在还算稍微有些能力，或许可以给妳帮上点忙。」
「不是，不是。」她并不嫌他咄咄逼人，反而觉得他居然还是很关心她，心里有些暖洋洋的：「我失恋了，所以暂时不想急着嫁人，只是这样而已。」
「失……恋？」是哪个混帐男人，竟然对她始乱终弃？
「是这样的……」她倒是很大方的，把她和散宜生的事，跟他说了个大概。
鬻熊听了，陷入了沉思，然後正正经经的看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不要以仇恨为理由，去拒绝真心爱妳的人吧。我知道这很困难，但是仇恨，并不是一件好东西，它只会在伤害上，再加上更多的伤害而已。这种东西，并不适合妳。」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明白这个道理的，以前的我也做不到。总而言之，当妳把凶恶的仇人，变成爱着自己的人之後，妳就已经消灭了那个仇人。我要说，这才是最完美丶最彻底的复仇方式。」
听了这话，姒华脑袋里的死结，似乎一下子就被解开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吗？这才是正确答案吧！」她低头喃喃的说：「如果我早知道……巫贤一定知道，但当初她都不肯告诉我。」她忍不住有些责怪起自己的师父。
「她大概是希望妳自己想通吧！这对一个巫师的成长，我想是会有帮助的。」
「是啊，她确实是叫我自己去想……」她又转过脸来问他：「你既然知道，那又为什麽直接告诉我答案呢？」
「我不忍心看妳受苦啊。」鬻熊无奈的说：「这不是轻易可以想通的事，等到妳能想通这些，这个人妳也一定错过了。妳的师父希望妳成为出类拔萃的巫，而我只希望妳能幸福。」
「可是，现在我跟他分手也快要一年了。」姒华有些担心的说。
「送个信给他，探一探他的心意，怎麽样？」鬻熊温柔的垂眼看她，说：「如果一切顺利，婚事花费我来操办，一定让妳风风光光的出嫁，好吗？」
「现在商周关系那麽糟，我的职位虽低，却也是正式官员。和周国官员私下通信，这样恐怕不太好吧。」她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
「我有办法。妳可以写封不署名的信，我让我的人去周国交给他，这点忙我还帮得上。」他立刻伸出援手。
「……你为什麽还这样的关心我？」姒华抬头看着他，有些狐疑的问。
她知道，他当年对她好，是因为爱着她。而一般的男人，若是对她表示关心，大献殷勤，那也都是有所求的。现在的鬻熊，却明显的什麽要求都没有，他完全只是站在她的立场，为她着想。
他轻松的笑了，似乎明白她的想法，说：「那妳又为什麽还肯对我好呢？只要妳肯让我关心，那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这是实话。
自从被己姓家族逐出，妻死子散之後，他的精神上就再也没了寄托。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就是部族的责任丶责任丶还是责任。但光是那样并不够，他的情感一直都没能得到支撑，空空荡荡的没有个着落点，而他虽然知道不好，却又打不开心扉去接纳其他的女人，建立新的家庭。
现在，遇到了当年被他抛下的姒华，他发现她居然还念着他，关心着他，不会因为他的过去而怕他或瞧不起他，他的情感自然就直泻而下，全部贯注在她的身上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见 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