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舞 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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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大邑商都在为雩祭 (注1) 而沸腾着。
鬻熊当然也知道，但他现在正在忙着组织商会，利用来往各国的商人，作为他的消息渠道。
这是他在与子升作战的时就学到的，每次子升打算要预备作战，最先知道的，总是为他集齐物资的商人们。也就是因为这样，每次子升要打来，他都能及早知道，而且还能准确估出来犯军队的大概规模，甚至更多的细节。这就是因为他对商人重赏，并提供各种通商优惠而得来的好处。
这次，他就是打算把这种方式扩大规模，以大邑商为中心把它做起来。这样，全天下的动态都能尽入他的耳目，他可以最先采取最正确的动作，也可以用来放出谣言，更可以把这当成他自己实力的一部分。
只要加入他『熊朔』的商会，他就提供种种优惠。像是他在大邑商建立了商人们的会馆，会员可以自由出入，交换最新的行情，旅途的见闻，或是彼此交易。
商会强调的是要求会员们坦诚相助，而相助的方式，就是对商会提供他们从商时所得来的各种消息。许多消息，对那得到消息的商人本身或许没用，但对於另一个商人可能却是至宝。贩卖同一种货物的商人们，更可以经由商会连结在一起，共同进退。
加入这样的商会，自然是要钱的，但因为能带来的好处更大，所以商人们也不会吝惜那些钱。
「你还真理解那些商人们的心理哪！」太颠眼看着鬻熊的商会事业逐渐发展起来，有些佩服的说：「从没想到不用买卖任何东西，还可以赚钱的。」
「我早说过我本来就是个商人。」鬻熊有些无奈的说。
现在他知道，太颠原来是射官的庶子，在贵族中只能算是个相当不得意的身分。此人才华极高，文武都有些根基，却整天游手好闲，上自王子公主，下到妓女流氓，他都乐於与之交往。尤其仗着他生的一副不错的好皮囊，他猎艳的对象，也是宽广得令人发指。好在，他虽然好色，却即使是对於女奴也从不做强迫的事，以他的说法，那是因为：
「我所注重的，是身与心的全面征服……」他双手抱胸，自我陶醉的说。
太颠对於鬻熊非常好奇，而鬻熊也发现太颠这人，根本就是个活的全面情报网，所以也打算从他身上多发掘一些东西。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奇妙的，三不五时会凑在一起。
「武功高强，学识不弱，还擅长组织和发号施令的大商人，我真是第一次见到。」太颠还是在用怀疑的眼神在看他。
这也难怪，为了组织商会，鬻熊从部落调了几个邑人商人来当助手。而在部落中，他是承受天命的英雄，而那些人对他恭敬的样子，都被太颠看在眼里，於是更加不相信他不是贵族的说法了。
「喂，雩祭已经开始七天了，你都还没去看过吗？有很多漂亮的巫女哪……」太颠在诱惑着他：「跟我一起去看吧，昨天我才刚被人甩了，今天好孤寂哦。」
「人太多的地方我懒得去。」鬻熊懒洋洋的挥挥手说：「你被甩，是因为你和别人约会时，被她撞见了吧。你活该，觉得孤单的话不要找我，找其他女人去，我对你又没兴趣。」
「这麽清心寡欲，你确定你真的没有隐疾？」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太颠也只是摸摸鼻子，毫不在乎的说：「嗯，那这次我去找那个最新成名的女巫姒华好了，她跳起舞的样子好……」
「什麽？」鬻熊大声的打断了他的话，脸色全变，非常紧张：「你刚刚说那女巫的名字，是什麽？」
「姒华，听说是有莘国来的小女巫，最近越来越有名的那个啊，今晚就有她的表演。」太颠早就想看鬻熊着急或惊惶失措的样子了，使尽手段都没有成功过，这次倒是不劳而获，让他更好奇了。
「有莘国的姒华？」鬻熊急急的问：「她是不是今年十六岁？」
「呵呵，看来你说什麽不关心雩祭和巫女的事，都是假的嘛，好色就不要老是假惺惺，消息还这麽灵通。对，她是十六岁，正是妙龄啊。」太颠的眼睛笑得眯起来。
「带我去看！」说完就一把抓起了太颠。
他们到的很早，所以占到了河畔台前不错的位置。台上现在有一名女巫带着四个女童，正在舞个不停，看的人却不是很多，大家都在谈笑喧哗，或是对台上的巫女们品头论足。
只见鬻熊的神色居然有些紧张，太颠想，这女人，该不会就是这家伙的小辫子吧？老是强调自己身为『平民』的他，居然会和大邑商的贵族巫师有牵扯？这下露马脚了吧，我非搞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可！
鬻熊却在想，当初被他抛在芮国的姒华，现在竟真的成了女巫了，还能在大邑商任职。他为她欣喜，也很想看看她现在的模样，确定她是否过得安好。他有些犹豫，如果这人真的就是当年的那个姒华，他该去和她见一面，叙叙旧吗？还只是悄悄的看一眼就走？
不知道成长後的她，是什麽模样？跳这样的舞，会不会引得许多像太颠这样的登徒子去骚扰她？现在的她，能应付这些事吗？
等等，鬻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怎麽还没有嫁人？」
在雩祭上舞蹈的女巫，必须是处女才行，这点大家都知道。
「听说她和大宰公子交往了也有大半年了，不过两人还是不冷不热，一点进展都没有。所以我才觉得自己有机会啊……」太颠似乎很随便的说着，但却偷眼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大宰公子？」鬻熊的脸色有些沉下来了。这什麽大宰公子，该不会是在玩弄她吧？虽然她现在是巫，但毕竟她原本的出身，对大宰的公子而言，并不是很高。
在女巫的舞蹈结束之前，人群开始大量的往这里聚集。看来这位姒华的舞，还真的是很受欢迎。
女巫与女童退了下去，奏乐的人也走了大半，只剩下了奏玉磬的人还在。
像是有着云气托住了她的脚步，姒华缓缓的走上台来。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她没有带着女童，就单独的一个人。穿着的也是制式的玄色衣裳，在领口与袖口细细的缀满的翠鸟的羽毛。天色正在转暗，月光分外的明亮起来，她身周的火把被一一点起，不定的火光，映照得她的身影更加的恍惚与神秘。
她的神情肃穆，精神专注於某些遥远的事物，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现场的人群。手持着两根长长的羽毛，与她的手臂一起，正随着风，微微的颤动着。这让她看起来实在不像个人，倒像棵树。光是站在台上不动，就能有这样的效果，实在惊人。
玉磬一响，她开始动作了。
起先是随着风的动作，全身开始摆动，时俯时仰，有如秋风中一片颤动的枝头黄叶。然後又开始游走，像是片被风吹到了地上打转的落叶，又像是徬惶无助，不知该何来何往。
接下来风好像止住了，她的气度却突然雍容了起来，舞姿中充满了自信，反像是风被她在驱使，支撑着她的四肢在舞着。有时像是在飞，有时像是在滑行，有时突然转身，有时又像是要倾倒而下。这时的她，就像是成了风神的化身，肆意游走，没有顾忌。台下的观众，全都屏住了呼吸，深怕呼吸稍粗，就会冒犯了她。
虽然说，她是在随意而且流畅的动作，但每一个动作，却又都能刚好合乎玉磬的节拍法度。她的衣衫被台上的风吹得烈烈作响，她手中的羽毛交错着，合并着，像是正在搅动催促着风的动作。
接下来，她忽然像是飞燕俯身冲下，又突然像是惊鸿倏忽而起。有时姿态绰约妍丽，活泼大方；有时又变得悠闲文静，还带着淡淡的惆怅。观众们的心情，也随之忽高忽低，似乎连心跳的快慢节拍，也都要争着与她的动作合而为一。
她的身型轻盈得像是没有重量，忽然来去。虽然她人一直都在台上，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有时像是相隔河汉一般的遥远，有时又是亲近的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她。姿态动作，全都是意想不到的，却又顺畅而自然，给人高雅又飘缈的感觉，真正是气若浮云，志若秋霜 (注2)。
她的精神专注在冥冥中神秘的地方，先是稳重有如巍峨的大山，堂堂而坐在舞台的中央；接下来又突然化身为水，激荡的流动着，似乎正在努力寻找着突破点，就要奔驰而下。
眼看着，天也为之动容了。
霎那间，乌云四合，风声大作。
就在这时，姒华向司磬的女巫使了个眼色，倏然间，磬音激昂。
她把手中所持的两根羽毛往上一扔，袖上细小的的翠鸟羽毛，也在这时纷纷乘风飞起，卷上了高空，又有如雨点般的洒将下来。
豆大的雨滴，就在这时，也跟着下来了。
舞蹈结束了，雨水下来了，姒华悠悠退下。但台下既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叫好。
他们全都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还呆呆的站在那里，张着大嘴闭不起来，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鬻熊也不例外。
刚刚那段舞，似乎把他的一生都道尽了。他的高峰，他的低潮，他的挣扎，他的体悟。这舞让他想起了芈辛和他说的，配合天意而动的方式；也让他更加明白了，那妓女告诉他的，以柔克刚的道理。
而这样的舞，竟然是姒华，当年那个娇弱无助，却硬作坚强，令他魂牵梦寐好几年的小女孩所跳出来的。这使得他的心情，又更加的复杂了起来。
当雨点把台下的人都打得湿透了之後，人们才慢慢的一个个回过了神来，开始热烈的讨论起刚才的舞。
「我现在才真明白，为什麽舞蹈可以用来感动天地，让神明降雨了。」太颠感叹的说。
但过了很久，浑身湿淋淋的鬻熊也只是站在原地，没能回答他半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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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朝小百科》
注1 雩祭：古代祭天祈雨的祭典，以其中的舞蹈而出名。基本上每年春耕之前都会举行，但在有旱象之时，则会另外加祭。《周礼》中说：『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就是指这种大型的祈雨祭典。
注2 舞蹈：这段舞蹈的形容，有不少是『借鉴』自宋玉的《舞赋》。当然，也还是有自己改编发挥的地方。当年的宋玉宋大帅哥，可是见过巫人的舞蹈的，而以此人对於美丽事物出了名的挑剔程度，却说舞是『材人之穷观，天下之至妙』，连诗文与音乐之美都比不上。他把舞蹈的美捧上了天，可见当时的舞蹈艺术，必定是已经发展到了极致。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舞 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