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朝 政 ...
-
商王托十一年，商王崩逝，庙号文丁，王子羡即位。
今年的春天，几乎没有雨水。
年轻的商王羡坐在守孝用的凶庐中，百无聊赖的看着眼前大卜和大宰两个人在争执。
在朝中，神权和王权的争执，这几乎已经可以说是传统了。这种争执，在他的祖父武乙 (注1)的时代，达到了最激烈的程度。
祖父武乙之时，神权派的巫师几乎把持了朝政，武乙企图根除那些巫师，所以完全倒向了王权派。结果呢，虽然顺利的铲除了几个在朝中横行的大巫师，却也被众人指责为不敬鬼神的恶王，最後在一次出外行猎时，遭到天诛，被雷劈死。
父亲文丁继承了王位之後，便不敢再如此『专横』，於是神权派又再度复兴，但毕竟还是元气大伤，所以只能和王权派分庭抗礼。虽然两派相斗不断，但是还能勉强保持一种平衡状态。
但在文丁开始重病之後的这几年，两派的争斗又开始激化，使得朝中很多该处理的事都没法处理，官员们的精力全都耗在争斗上了。
大卜子沃是神权派的现任领袖。今年五十来岁，高高瘦瘦的，不是很多话的一个男人，在贵族中是以虔诚信奉鬼神而出名。他位高权重，生活却异常俭朴，把他的采邑收入，几乎全数都贡献给了祖先和神明。据说到他家中作客，除非是正在祭祖，否则连杯酒都喝不到的。
在大卜的眼中，他认为现在的人们，是越来越不虔诚了。据他说，在盘庚和武丁的时代，人们都普遍的比现在更敬重神明，祭品和仪式也都更加的严谨庄重。而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持续得到神恩的眷顾。
而大宰辛正，则是王权派的现任领袖。
他认为敬鬼神虽是必要，但除此之外，人们也得自己行动，照顾自己。而人们的行动，自然得以商王，也就是天帝在人间的代理人为主，然後按次序分阶级的实行下去。所以商王的权威必须捍卫，而人所设下的新的制度法规等，必须受到更多尊重。
「……那麽，今年的祭品，可不能说是不丰盛，为什麽到现在都还是没有雨水？」大宰辛正正在挑剔对手的做法。
「光凭一点祭品，就想掌握天意，你这根本就是在渎神！」大卜子沃仍然理直气壮：「必须体察天意，做出合乎天意的事，才能真正得到神恩，哪里是这麽容易的事呢！」
「主张增加祭品敬神的，不就是你吗？」辛正立刻回嘴。
「祭品不能保障得到神恩，但至少能帮助我们不失去神恩哪！连祭品都想要苛扣的，就只有你这种妄人！」
「神给了我们脑子和双手，就是叫我们要自己照顾自己的，光是在那里哀求垂怜，却什麽事也不做，就能得到神恩？岂不是在作梦！」
两人都已经公开翻脸了，吵起架来自然激烈。旁边的大巫是中立派，经常都是一声不吭，或是发表些不痛不痒的，废话一样的『意见』。
谁也指望不上。商王羡头痛的想着，而他现在在守丧期间，还不能正式上朝理事，只能线现在这样私下找大臣们商议。
在他的心底，当然是比较期望王权派能得到优势，但他也决不能太过明目张胆的支持王权派，重蹈先王武乙的覆辙。
虽说商王是天子，是天帝在人间的代理人，但若是没有能直接与神明沟通的能力，还是很难服众的。
以前商王朝的两位中兴之主，盘庚与武丁，都是能够成功整合双方势力做为己用的人物。先王盘庚，是自己兼任巫职，把双重权力都完全集中到了自己的身上，才能做下辉煌的事业。而武丁的妻子妇好，就是一位威力强大的神巫，与武丁两人夫妻同心，重整了王朝，让它重新繁荣了起来。
商王羡今年已经二十四岁，擅长的是行军和打仗，很明显的并没有成为大巫的才能。
他若想仿效英明的先王，把神权王权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只有娶一位身份高贵，又是极有才华的女巫做王后才有可能。但即使完全不求容貌丶品德等细节，这样的女巫，放眼天下也恐怕连一个都没有。
现在可不比武丁时期，在朝廷上占有重要职位的巫，已经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男性了，女巫绝大多数只担任些次要的职位。
唉，别作梦了。商王羡摇了摇头。
「不要吵了。」商王回过神来，打断了大宰和大卜的争执，说：「你们的那些想法，余一人(注2) 早就已经知道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雨水的问题，没有雨水，就不可能有好收获。这样，若再加上与周国的战事，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又转头对大卜说：「你得想想办法，今年一定要求到雨水。想要证明你的虔诚做法是对的，就拿出点实在的成绩出来吧。」
大卜立刻恭敬的说：「对策已经有了。根据卜官们卜问神意的结果，我们必须举办大型的雩(音『鱼』)祭，让风神丶雨神感到愉悦，这样自然就会降下雨水来的。」
「先王才刚刚崩逝，举行这样的热闹仪式好吗？」大宰立刻质疑：「现在的乾旱，也还没有到那种程度吧？」
雩祭，确实是很热闹的仪式。因为它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娱神，所以音乐和舞蹈，都是往欢快的路子上走，很有节庆的意味。通常是在春耕之前举行，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
大型的雩祭，那就是一场大型的盛宴了，音乐舞蹈终日不断，人们也会跟着歌舞狂欢，希望能带动着神明的心情也愉悦起来。这种盛宴花销极大，如果不是有大旱，一般是不会举行的。
现在先王刚刚崩逝，便在都城举行这样的一场大宴，王家的体面没能得到足够的尊重，确实是会让商王感到不太舒服。
「我们已经得到了预兆，如果这次不这麽做，恐怕真的会成为大旱。」大卜很有把握的说。
「大旱？」对於正在囤积物资，准备对付周国的商王来说，如果真的发生大旱，那无异於在自己的心脏上面插一把刀：「你确定？」
「龟兆上是这麽显示的。」大卜说：「神明确有这个意思，相信祂是想要惩罚我们的不虔诚。最好的做法，就是在神明之心意未定之前，先举行雩祭，这样会比较容易。若是等到旱象已成，到时要再让神明回心转意，就没有这麽的容易了。」
「巫尚，雩祭是你的职责范围，你怎麽说？」商王问。
大巫子尚是个三十八岁的肥胖男人，他的生活比较像是一般的贵族，没有大宰的节俭，更没有大卜的清苦。对於双方，他总是圆滑以对，既不加入其中一方，也不肯得罪任何一方，这便是他一贯的生存之道。
「我王，先王的丧事是应该受到尊重的，但雩祭也是应该举行的。雩祭是为了娱神，大旱在前，侍奉鬼神的事，是耽误不得的，相信先王定能体谅。求得雨水之後，再多多供祭给先王，也是可行的做法。」
举行大规模的雩祭，大巫子尚自然是不会反对的，虽然他并不是那种会明目张胆贪污的恶官，但无论如何，都可以从中捞到不少进帐。
商王羡想了想，说：「那麽，就让子沃你试试看，务必要求到足够的雨水。」他想，不举行雩祭，若是真的发生大旱，那麽神权派的气焰绝对会更嚣张。还不如让他去求，若有雨水，那只是他职责范围内的事；如果他夸下海口却还求不到雨水，就可以治他的罪，正大光明的打击一下神权派。
於是，大规模的雩祭就确定要举行了。
这事忙翻了大巫和大卜，他们决定在宗庙建起主坛，然後在河边搭起副坛，两边都要舞乐不歇，直到下雨为止。
要这样规模的舞乐，平时雩祭时所用的巫人数量自然不够，不但在朝中供职的，像姒华这样能跳舞及演奏的女巫们都要用上，还要从各地诸侯国中再徵求进贡善舞乐的年轻女巫。
这样规模的雩祭，已经有十年没举行过了，即使是大邑商的平民，也都在期盼着。大家都知道，这将会是一场难得的盛宴。
人们已经在交头接耳，评论即将出场舞蹈的女巫们的姿色与舞技，对於先王去世的哀悼之情，早已无影无踪，看得大宰辛正直皱眉头，觉得那个大卜根本就是故意的。
《商朝小百科》
注1武乙： 历史传说中逆天的恶王，曾经命人制作一个木偶，称它做『天神』，然後命神官代表它与自己赌博，结果武乙赢了，便说是天神不灵，所以才会输。然後命人除去木偶的衣冠，把它痛打一顿。又命工匠做了一个皮革口袋，里面装着牛羊的血，高高挂在杆子上，然後用弓箭射它，流出血来，说是『射天』。
这想必是武乙为了压抑神权，增加王权才会有的作为，但在当时却是大逆不道的言行。在一次田猎中，他刚好被雷给劈死，於是後世的史官 (史官其实也是巫的一种) 都认定他是无道昏君，才会遭到天诛。其实武乙在经营商朝西土势力方面功不可没，而所谓的『劣迹』也就只有不敬天神一项而已。
注2 余一人：商王自称『余一人』或『一人』，类似後代的称孤道寡。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朝 政
